副局長老張上班開始不騎自行車了。每天開始“伏爾加”接送。應當指出的是,坐小車上班不是他的本意。從他的本意,他仍想騎車上下班,鍛煉一下身體。看看自己這豬脖子,不鍛煉哪行啊!所以從外地出差回來,仍騎車上下班。但行政處的處長來找他,斜欠著身子坐在沙發上,說:


    “張局長,我想跟您請示一個事!”


    老張說:“老崔,不要說請示,你說,你說。”


    老崔:“以後您上下班不要騎自行車了,車已經給您安排好了!”


    老張擺擺手:“不要安排車,不要安排車,我愛騎自行車,鍛煉身體!”


    老崔不再說話,斜著坐在那裏,很為難的樣子。


    老張有些奇怪:“怎麽了老崔?”


    老崔將煙頭撚滅,為難地說:“老張,本來這話不該我說,您不要騎自行車了,咱單位又不是沒車。別的局長副局長上下班都是車接,您想,您要老騎自行車,別的局長……”


    老張猛拍一下腦袋,恍然大悟過來。可不,自己剛當局領導,考慮問題還是太簡單!自己光考慮鍛煉身體,騎自行車,不坐小車,就在別的局長副局長麵前,擺了另外一個樣子。這對自己倒沒什麽,對別的局長副局長,可不就有了影響。多虧老崔提醒,不然時間一長自己還渾然不覺,說不定人家就有意見,說自己假充樣子,給別人難堪。剛當領導,考慮事情還是不周全。多虧老崔提醒。多虧老崔提醒。於是有些感激地對老崔說:


    “那好老崔,從明天開始,我聽你的!”


    老崔馬上高興起來,站起來說:


    “還是張局長痛快,讓我們下邊好做工作。”


    老張忙著給老崔讓了一支煙。老崔接過煙點著,樂哈哈地走了。


    從五月二十五號這天,老張上下班開始車接車送。一開始老張有些不習慣,認為不如騎自行車隨便,想快快,想慢慢,這小車“呼”一下就過去。但時間一長就習慣了,覺得坐小車也不錯,看看路上的行人,看看等公共汽車擁擠不堪的男女,覺得還是比騎車強一次小車開到他家家屬樓下,再也發動不著,他隻好又騎車上班,倒又覺得騎車不習慣,路途好遠。就這樣,老張開始坐車。單位有些人一開始有些論議:“老張一局長,也‘呼啦’一下坐車了!”議論一陣,也就不議論了,開始習以為常,認為他該坐車。隻是苦了老張的脖子,在下邊老搭拉一塊肉,無法再騎車鍛煉。老張隻好買個啞鈴,擱在辦公室,每天來到這裏舉一下。舉得通身大汗,效果也不錯。老張的老婆不是東西。見老張有了專車,她單位正好在路途中間,就總想蹭老張的小車坐坐。但老張在這一點上是清楚的,就給老婆解釋,那車是單位配給他坐的,是為了工作上的方便,家屬不要隨便搭車,否則同誌們會有意見。老婆有些不滿意,嘟嘟囔囔的,但老張就是不讓她坐。除了兩次下雨,實在沒辦法,老張征求司機意見:


    “小宋,你看今天下雨,讓老胡搭一段車怎麽樣?”


    司機倒爽快,還為老張征求他意見感動,一揮手:


    “上車!”


    老張坐車的消息傳到辦公室,大家都說:


    “原來老張當了副局長騎車上班,也就是做做樣子啊!”


    也有的說:


    “當了局長,就該坐車,不坐白不坐!”


    一片議論聲中,唯獨老孫沒有參加,兀自在那裏抽自己的煙。老孫這一段心情不佳,自己的事情還考慮不完,沒有心思管老張坐車不坐車。老孫心情不佳的原因有二:一、上次跟老張一塊出差,除了一路辛苦,時常主動貼些飯錢,與老張的交流效果不佳。雖然老張也對他有說有笑,但談話總無法深入到思想深處,去解開那深處的曆史的疙瘩。曆史遺留問題在行政上可以平反,但思想曆史疙瘩,卻實在難以解開。這趟差算是白出了。二、上次組織處進行處長副處長民意測驗,當時測得很迅速,但測過以後,就石沉大海,杳無音信。老孫到組織處同鄉那裏打探,明麵上的原因是組織處長還沒出院,上次痔瘡手術做得沒除根,還要重做一次:但更深的原因,同鄉就不知道了。同鄉隻是一個科員,不知道領導層的動向。老孫積多年政治經驗得出,提升怕沉悶,各方麵一沉悶,杏無音信,就容易出岔子。而一出岔子,事情就難辦。他還聽到一些謠言,說局裏傾向從外邊派一個新處長,並具體說是誰是誰,這不等於完了?他將這憂愁告訴給老何,老何隻會摘下眼鏡用衣襟亂擦:


    “那怎麽辦,那怎麽辦?隻好等著了!”


    老孫將一腔惱怒發到老何頭上。他想,當初結聯盟,怎麽拉上這麽個無用的東西?不過他沒有將惱怒明發出來,那樣太有失風度,也不利於今後的工作開展,隻好歎口氣說:


    “還得多方麵做工作呀,總不能束手待斃!”


    停了有三天,這天辦公室沒了別人,老何喜孜孜地來到老孫辦公桌:


    “老孫,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老孫看老何那樣子,也心頭一動,忙將煙卷從嘴上拿下:


    “什麽消息,什麽消息?”


    老何仍笑:“你猜!”


    老孫以為事情有了眉目,也十分高興,一般他不與老何猜什麽,這時也猜起來:


    “組織處有了消息!”


    老何搖搖頭。


    “局裏有了消息?”


    老何搖搖頭。


    “部裏有了消息?”


    老何搖搖頭。


    老孫說:“我猜不出,那是什麽?”


    老何說:“我得到一個確切消息,下禮拜天老張搬家!”


    老孫一下泄了氣,像個癟了氣的皮球。又禁不住對老何生氣:


    “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這種玩笑,這算什麽消息!”


    老何說:“怎麽不算消息!你想,老張搬家,我們組織全處幫他搬家,不是能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


    老孫鄙視地看了老何一眼,禁不住罵道:


    “你他媽懂什麽!要不說你永遠是個科員,拉上你真他媽的倒黴!你以為這是小孩子過家家,你幫他搬家,他就提拔你!要去你去叵正我是不去,老張他算個他媽的什麽東西!滿腦袋舊觀念,農民意識!”


    老何遭一頓搶白,灰溜溜地退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這時小林進來,嗅到了屋裏的緊張空氣,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這些天小林失掉了女老喬,就拚命靠攏老孫與老何,現在見老孫與老何似發生了衝突,心裏又有些沮喪。他衷心盼望所有黨內的同誌都團結起來,不要鬧分裂。因為黨內一鬧分裂,他小林就沒戲,平時就白積極,白積極上班,白積極打開水抹大家的桌子,白積極靠攏組織。


    果然,到了禮拜天,老張搬家。從原來與女小彭同一座樓的宿舍,搬到局長樓。這次老張接受以前騎自行車的教訓,當總務處通知他搬家時,他沒故意做任何姿態,痛痛快快答應,然後通知老婆在家收拾東西。


    搬家這天,幫忙的人很多。單位出了兩輛卡車,總務處雇了三個民工,也有單位裏自願來幫忙的同誌。辦公室中,小林來了,老何來了。今老何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原來老孫對老張那麽大開罵口,在家搬了一半的時候,也騎著車子來了。來了以後還笑著打哈哈:


    “我來晚了,我來晚了。”


    老張忙拍著兩手塵上迎出來,又有些感動地說:


    “老孫,你還來!處裏的同誌們來了就算了。”


    老孫說:“我不是來幫你搬家,是幫你在新房安排布局。我這人愛擺治房子布局!”


    老張“哈哈”笑了:“好,新房怎麽擺聽你的,你先坐下抽煙!”


    老孫就真的先坐在卡車踏板上抽煙,一邊與老張說話,一邊看著老何小林搬東西。


    小林是來得最早的一個。來時換了一身破軍裝。瘦弱的老婆看他換衣服,不由傷心起來,說:


    “小林,你不要去,別老這麽低三下四的,我看著你心裏難受!”


    小林說:“我何嚐想幫這些王八蛋搬家?可為了咱們早搬家,就得去給人家搬家!”


    小林來到這裏以後,是最埋頭苦幹的一個。一言不發,抬大立櫃,搬花盆,抱壇壇罐罐,累得一身汗。老張老婆是個長著蒜鼻頭的女人,也過意不去地說:


    “歇歇,歇歇,看把這小夥累的!”


    由於來了兩輛卡車,幫助搬家的人又多,所以一趟就把東西搬完,拉到了局長樓。來時老張老孫老張老婆老張女兒坐到了駕駛室,其他人坐在車上。老何跟小林坐在一起,老何說:


    “本來今天不想來了,反正在家也沒事,就來了。”


    小林沒有說話。


    到了局長樓,開始往上搬東西。老孫不搬,跟老張老婆上去規劃屋子。小林隨著上去看了看老張的新居。乖乖,五居室,一間連一間,大客廳可以跑馬,電話已經裝上。有廚房,有廁所,廁所還有個大浴盆,廚房煤氣管道,不用再拉蜂窩煤。小林看這房子有些發愁:他們一家三口人,怎麽住得過來!還是當局長好。當局長果然不錯。小林便覺得這次來幫搬家沒有來錯。


    到了中午,一幫人將東西搬齊,按老孫指揮各方麵擺好,果然擺得整齊有序。老張“哈哈”笑,說老孫真有布置房子的才能。老孫抽著煙說:


    “屋裏還缺塑料地麵,不然擺上更好看。”


    這邊布置完畢,那邊老張女兒已經用煤氣做好一桌菜,請大家吃酒。老何拍拍兩手塵土說:


    “老張可真是,幫搬個家,還做飯。不吃了不吃了!”


    老張上前攔住他:“老何,忙了一上午,不能走,不能走!”推他去洗手。


    大家洗了手臉,就在客廳裏吃飯。喝了些白酒,喝了些色酒,還喝了些啤酒。老孫喝得滿臉通紅,似有些微醉,兩眼淚汪汪的。但沒有說什麽。老張老婆關切地問:


    “要不要躺躺老孫?”


    老孫說:“不用不用。今天幫大哥搬家,高興,喝得多些。”


    老張說:“沒喝多,沒喝多。”


    飯畢。大家辭行。老張交待司機,讓把大家都送回家。老孫是騎自行車來的,就徑直騎車先走了。大家走後,老張上廁所,發現小林還呆在廁所裏。原來小林吃過飯,發現廁所馬桶內還有幾片黃黃的汙堿沒有刷淨,就沒有跟大夥走,自己悄悄留下,來收拾它。他先例上強硫酸,然後用鐵刷來刷,老張上廁所看到這情形,不禁有些感動:


    “小林,你怎麽還沒走,你怎麽幹這個,快放下,讓我來幹!”


    小林用胳膊袖擦著頭上的汗說:


    “快完了,快完了,你不用沾手!”


    小林將馬桶收拾幹淨,又將剛剛誰扔到便紙簍裏的幾塊腔衛生紙端出去倒掉。從那幾塊髒紙裏,小林發現一塊衛生紙條,上邊紅紅的血。看那血的成色,不像是老張老婆的,可能是老張女兒的。但小林沒有做過多的聯翩浮想,順著垃圾道就傾了下去。


    小林將髒紙簍送回去,老張已經將一盆洗臉水準備好,讓他洗手臉。洗過手臉,老張又讓他再坐一會兒,親自給他倒茶,削蘋果,剝糖。小林看老張為他忙這忙那,心裏也有些激動,說:


    “老張,你也挺累的,歇歇吧!”


    老張老婆過來說:“今天搬家數這小夥子踏實,看給累的!”


    老張說:“小林不錯,小林不錯。”老張開始從心眼裏以為小林不錯。以前在處裏時,小林剛分來,吊兒郎當的,老張看不慣他。現在看,小夥子踏實多了。在下樓梯時,老張問這問那,問了小林許多情況。最後又說:


    “前幾天老孫跟我說了你一些情況,不錯嘛,年輕人,就是要追求進步,不能吊兒郎當混日子!”


    小林急忙點頭。又說:


    “老張,以後對我你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該說就說!”


    老張說:“是要說,是要說!我這人就有這個毛病,對越是不錯的同誌,要求越嚴格!”


    最後兩人分手,老張還在後邊喊:


    “有時間到家來玩!”


    小林說:“老張,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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