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的廁所壞了。有人不自覺,壞了還繼續用,弄得下水道反湧,屎尿湧了一地。天氣太熱,一天之後,屎尿就變成了一群蠕動的蛆蟲。有人親眼看見了一個大尾巴蛆,正在往廁所對麵的會議室爬。本來二樓的廁所是不會壞的。一樓可以壞,三樓可以壞,四樓五樓、六樓七樓八樓都可以壞,但二樓不能壞。因為在二樓辦公的都是領導。負責打掃樓道和環境衛生的,是單位從外邊雇的幾個臨時工。為首的是一個說話大舌頭、臉上有條刀疤的老頭。大熱的天,老頭還戴一頂折了帽簷的藍布帽。每天早上班車開到,老頭都光著上身、揮著大掃帚在樓前掃地,一身往下掉汗;或者正站在台階上訓斥其他幾個拿掃帚的。於是大家都說,這老頭有實幹精神。別看老頭很實幹,心眼也不傻,他打掃衛生有個分別,樓層不一樣,衛生搞得也不一樣,於是弄得上下都滿意。比如,領導層都在二樓,二樓的衛生就搞得比較仔細,便池的白瓷抹擦得可以照出東西;一樓三樓、四樓五樓、七樓八樓等其它樓層是各處室辦公的地方,人多便雜,搞幹淨也沒有用,於是就相對馬虎些;但六樓東頭的廁所,老頭又搞得比較幹淨,因為在六層東頭辦公的是總務處,臨時工的雇用歸總務處管。過去別的樓層廁所太髒時,大家愛往二層或六層東頭的廁所跑,如果正好讓打掃衛生的刀疤老頭看見,他會愣著眼睛不高興。不過這一般都是在下班時候。上班時間,二層的廁所時常有領導出出進進,一般同誌也不好往那裏去;就是進去了,和領導隔一個板子方便,那邊不時傳來領導的各種聲音,心裏也受壓力,方便得也不痛快。


    但今天大家平等了,二樓的廁所也反湧了。不過這反湧並不是打掃廁所的老頭不盡心,而是單位自身出了毛病。這單位有幾位部長的兒媳在這裏,皆是部長的兒子搞上以後,由部辦公廳安排到這單位的。於是單位的消息就比較靈通。如部裏有什麽新聞,誰要升遷了,誰要下來了;哪位部長不久要出國了,帶誰不帶誰了;包括哪位部長家裏有什麽傳聞,單位都能及時知道。當然,大家知道並沒有什麽壞處,起碼聽的時候心裏興奮,第二天就愛來上班。包括單位的局長、副局長什麽時候想知道上邊動態,也往往要腆著臉走這條路子。據說副局長老方就是為了多探聽消息,才把自己老婆和某位副部長的兒媳調到一起管圖書的。不過,兒媳們在這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上邊精神知道得快,但這單位有什麽事,上邊部長也知道得快,這是壞處,令幾個局長很頭疼。這幾年幾個局長(一共八個)窩裏翻,沒搞好團結,單位搞得不是太美。今年五月,部裏新換了部長。新官上任三把火,部長聽了關於這單位的情況匯報以後,決心進行調整。而且據說這次不是小調整,而是準備大換血。八個局長中,有四個是早已到了退休年齡仍堅持不退的,據說這次就準備讓七月份全退下來;其他幾個也準備調出去,分散到別的單位,看你們再搞不團結!然後從外邊再調進新的一套班子。部長下沒下這個決心,大家一時還鬧不準確;但兒媳婦已經開始在單位傳達了。而兒媳傳達的精神,一般來說不會錯。與副局長老方老婆一個圖書室的兒媳甚至說,名單她都看到了,其中該退的名單中就有老方。老方老婆回去向老方一傳達,老方當時心髒病就犯了,急忙吃了兩粒速效救心丸。還有兒媳說,這次不同往常,這次是“全窩端”,連正局長老袁也不留,弄得老袁也心神不定。領導心神不定,單位便亂了套,整個八層樓人心惶惶。二層的領導們上班時間也都不在辦公室坐著,開始坐車出去活動。單位亂了套,搞廁所衛生的老頭便有些渾水摸魚,衛生搞得不如以前認真。何況過去二層是領導、領導的便池自然該抹幹淨;現在要換血,你們馬上不是領導了,何必還抹它?於是就髒了起來。最後造成反湧,屎尿遍地,出現蛆蟲。後來還是正局長老袁親自從新部長那裏聽到口信,部長明確說,單位班子是要調整,但這次老袁還是不動的,對於老袁,不是考慮調不調的問題,而是考慮如何繼續把單位搞好的問題,老袁這才放下心來,有了情緒。一有情緒,這天上廁所,才發現遍地蛆蟲,於是大為光火,馬上將總務處長叫來訓了一通。總務處長回去馬上將搞衛生的刀疤老頭叫去,訓了一通。刀疤老頭這才知道自己錯誤估計了形勢,原來不是全窩端,二樓還有領導,這才一邊嘟囔,一邊下二樓去收拾廁所,將廁所的下水道吸通,用簸箕將滿地亂爬的組蟲撮回便池裏,然後一拉水閘,蠕動的蛆蟲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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