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了,隻覺得腰酸背痛,胳膊發麻。而押著他的飄雲沉雨依舊沒有鬆手的意思,李子楓坐在他麵前,也不再發問。


    又過了半個時辰,肩膀著實酸痛難忍,李持想活動一下,身子卻不出所料地被飄雲沉雨又壓低了幾分,使得他整個身子都是僵的。


    李子楓若無其事地摸索著杯盞喝了口水,隨即微微歎口氣,“累了?”聲音低沉,嘴角無笑意,一時間聽不出喜怒,李持隻覺得自己的身子又忍不住顫了顫。


    外麵的天色微微有變,一團濃密的烏雲遮擋了原本湛藍的天色,一陣風吹進來,窗戶咯吱直響,幾盆綠植的葉子隨風擺動,屋內頓時涼爽了不少。


    李持張張幹澀的嘴巴,“二…二少爺,老奴該說的都說,您看是不是,我這在衛安城還有其他事情要辦,若是耽誤了。”


    李子楓將杯盞不輕不重地磕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其他事?是等著和清平王的侍衛常寧見麵嗎?”


    李持說的是否是實話,李子楓無從查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天和茶館的幕後東家是清平王朱落風,像李持這種身份的人,根本不可能輕易接觸的到,他唯一能接觸的,便是朱落風的侍衛常寧了。


    假設李持方才說的是實話,那絕對是遺漏了什麽,天和茶館後院柴房接應,也不會那麽容易。他們險些被李持的三言兩語蒙混過去。


    李持一抖,眼神有些閃爍,“你說什麽,我……”


    “聽不懂是吧?”李子楓嘴角微微上揚,捏著盲杖的愈發緊了,“持叔,我小時候承蒙您的照顧,這些情分,我自是記在心裏的,所以,我才不想用對待其他殺手那樣的手段來對付您,若是您執迷不悟,那就莫怪我不留臉麵了。”


    話音落地,一枚石子擦著李持的頭頂飛過,深深地嵌在了後麵的牆裏,一縷發絲緩緩飄落,李持陡然睜大了眼睛,他甚至都沒看清李子楓是怎麽出手的。


    “二少爺!”李持掙紮無果,略顯悲戚地說道,“您也知道,我沒什麽本事,我隻想好好活著,我一個仆役,除了按照老爺的吩咐做事,還能怎麽樣?”


    “因為你想好好活著,就要舍棄他人原本安穩的生活嗎?那些被你們抓走的人,還有他們的家人,他們又何嚐不想好好活著?!”李子楓眉頭緊皺,他印象中的李持,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鴻苑山莊真的是個可怕的地方,他忽然慶幸起當初被李沐陽逼下懸崖,即便是死,也好過成為李沐陽手中的傀儡。


    “你小子還跟他廢什麽話?!直接做了他得了!這時間也少了個禍害!”沈鴻飛擼起袖子,扼住了李持的脖頸。李持憋氣,滿臉通紅。


    “沈兄!”李子楓低喝一聲,沈鴻飛恨恨地鬆了手。李持一陣猛咳。


    李子楓揮揮手,飄雲沉雨也放了手,失去束縛的李持如同散了架般癱坐下去,李子楓重重地歎了口氣,包含著無盡的失望,“你走吧!”


    沈鴻飛一愣,李泉更是一愣,“你…放我走?”


    “怎麽?你還等著我請你吃頓飯再走?”李子楓站起身背對著他,“走吧!”


    李持怔怔地發了會兒呆,才站起身拍怕身上灰土,轉身準備離開,就在他準備開門的時候,李子楓心平氣和地說道,“持叔,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麽稱呼你了,若是你能見到李世傑,幫我給他帶句話。”


    “什麽話?”李持心裏一跳。


    “回頭是岸,待鴻苑山莊覆滅之時,尚可留下性命。”李子楓走到窗邊,似乎要看透外麵看似祥和的景象,他第一次感到,來自心底的數不盡的疲憊。


    李持微微一怔,張張嘴,欲言又止。直到李持消失在眼前,沈鴻飛才回過神,憤恨不平地說道,“你就這麽放他走了?就不怕他回去告密?”


    李子楓搖搖頭,沈鴻飛急得說道,“你搖頭是什麽意思?清運還在他們手裏,你不想去救他嗎?為什麽沾上鴻苑山莊,你就沒主意了呢?!”


    菱溪在裏麵再也聽不下去了,她兩步小跑扒開沈鴻飛,“你嚷嚷什麽?你沒看出來子楓心裏也不好受嗎?”


    沈鴻飛重重地歎息後,走到桌前坐下,兀自一杯杯地喝著水。沈之屏從外麵走進來,“放心,李持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監視之下。”


    李子楓轉過身,“師叔,對不起,是我沒用。”


    沈之屏輕輕地拍了拍李子楓的肩膀,“沒事,我理解。”


    這時,沈鴻飛手下的侍衛進來回稟,“少閣主,外麵有個人鬼鬼祟祟地轉悠…”


    “嘿!”沈鴻飛放下水碗站起來,“這家夥剛離開就派人盯梢了?”


    “沈公子冷靜些!聽他把話說完。”


    那名屬下看看李子楓,繼續回稟,“他似乎在打聽黑眼俠……”


    李子楓微微一愣,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這次進衛安城沒有驚動任何人,選的這家客棧也是非常幽靜,幾乎沒有什麽客源。那人為什麽會準確地在此打探他的下落?若說是李持,想想也不太可能。


    就在幾人入神之時,那個不速之客主動登門了,此人身高七尺有餘,身著藏青色衣衫,頭頂束發,鬢邊的碎發整齊地垂著,顯然一副尋常百姓的扮相,但他渾身上下散發的氣質,卻不同尋常。


    屋內幾人下意識地握住腰間武器,神色警惕,那人的臉上沒有絲毫殺氣,那人大方地上前一步拱手行禮,“在下影無蹤,奉我家主子之命,請黑眼俠到府上敘話。”


    “…………”


    李持回到天和茶館,一直是心神不寧的,為自己做過的事,也為李子楓說過的話,字字句句猶如烙鐵,在他心裏燙了一個深深的烙印。


    …………


    衛安城深處的祝家莊,地處幽靜,院落寬敞,植被錯落有致,池水流淌不息,伺候的仆役溫和有禮,李子楓一路被影無蹤引著走進了閱心堂的書房。


    此時太陽沒那麽足了,但也有淡淡的餘暉斜射下來,透過微敞的窗戶,散發著青草的香氣,舒適寧人,可李子楓卻沒有什麽心情享受,鴻苑山莊是壓在他心裏的一塊石頭,清運又時時刻刻地牽扯他的心,還有他所在乎的其他。


    朱邢湛任由李子楓跪在麵前一言不發,偶爾隻是端起茶杯喝口茶,或是整理一下案上的奏折,將近一炷香的工夫過後,朱邢湛還是撂下手中的筆,深沉地看著李子楓,“你就不問問朕為何把你叫到這來嗎?”


    李子楓終於有了反應,淡淡地說了四個字,“鴻苑山莊。”


    日前鴻苑山莊和清平王聯手,私下動作較為平凡,已惹得朱邢湛大為不悅,而他們手底下豢養的殺手,更是逃不脫朱邢湛的耳目,而自己又是與衡山派、鴻苑山莊、清平王府都有某些關聯的人,逃無可逃。


    朱邢湛不置可否,臉色看不出喜怒,隻餘目光釋放出的威嚴,“關於清平王,你可查出些什麽來了?”


    李子楓頭非常痛,鈍鈍的痛,惹得他腹腔內猶如翻江倒海,他深深地呼了口氣,以緩解身上的不適,“陛下明鑒,子楓隻是順著線索查到了淩夜宮的一些據點,並救出了被綁架的端木府小姐。再無其他。”


    朱邢湛深邃一笑,鷹一般的目光直直地凝視著李子楓,“你倒是會說話。”


    李子楓低下頭,朱邢湛繼續說道,“若是朕,授意你去查呢?”


    李子楓心裏一緊,一時想不明白朱邢湛的用意,隻是規矩地回道,“陛下,衡山派與朝廷互不幹涉內務,這是……”


    “冠冕堂皇的話就不必說了。”朱邢湛皺了皺眉。


    “子楓何德何能?”


    朱邢湛似笑非笑,“朕相信,衡山派培養出來的人定不會是泛泛之輩,否則,朕前些年也不會親臨,拜訪歐陽掌門了。”


    李子楓一驚,窗外忽有涼風吹進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頓時手腳冰涼。朱邢湛的每一句話,無非就是在提醒他,他的一舉一動都牽涉到衡山派。


    朱邢湛飲了口熱茶,口氣溫和了許多,“朕再許你一個承諾可好?”


    李子楓微微抬頭,朱邢湛繼續說道,“這個承諾,在關鍵時刻可保住你心裏最想保住的那個人。怎麽樣,還滿意嗎?”


    李子楓心底一顫,隨即磕下頭,“多謝陛下。”


    “先別忙著謝,朕還有份大禮要送你。”朱邢湛揮揮手。一個內侍雙手奉著精致的托盤小心走進,托盤上,端正地擺放著一枚和田玉佩,龍鳳相接,形成圓形,雕工精致,玉佩上端鉤織著中國結,下端懸掛著明黃色的流蘇。


    從做工,用料到配飾,尋常人家根本承擔不起,況且玉佩上的龍鳳圖案,普天之下,隻有皇帝欽賜,才有資格佩戴。


    朱邢湛親手將玉佩送到李子楓手裏,李子楓一番摸索之後,便摸出了玄機,本想拒絕,但朱邢湛沒給他拒絕的機會,“朕送出去的東西豈有收回的道理?”說著看著李子楓一字一頓道,“除非你想抗旨不遵。”


    李子楓深深地磕下頭,“子楓不敢,多謝陛下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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