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送寒,朦朧的月亮掛在空中,灑下一地銀霜,更顯晚間的清冷,一陣微弱的冷風悄無聲息地吹過,讓守山門的侍衛不禁打了個寒顫。


    “哪來的風?”


    侍衛搓著手,吐著哈氣,“沒有啊!你小子又打盹了吧?”


    “我總感覺不太對勁。”


    “瞧你緊張兮兮的。”


    田琨已經在露華閣靜候半個時辰了,而陸士清似乎並不著急把解毒藥丸給他,也不說話,隻是自顧自的喝茶,修長的手指拈起茶壺把手,又是一杯茶到入茶碗,茶水冒著熱氣在空中緩緩散開,茶香四溢。


    “陸…師叔。”又是半個時辰過去,田琨忍不住試探地喚道。


    陸士清一斂前日嬉皮笑臉的樣子,神色中甚至看不到一絲笑意,語氣也稍顯凝重,“是你大師兄讓你來的?”


    “是。”田琨小心翼翼地應道,“大師兄差弟子前來,向您討些解毒藥丸。”


    送到嘴邊的茶杯停滯了一下,陸士清凝視著田琨,神色看似平靜,但搓著衣角的手卻暴露了他此刻焦急的情緒,“有人中毒嗎?”


    “弟子不知。”田琨搖搖頭。


    陸士清險些被氣笑,“要多少?”


    “大師隻說要一些,大概一瓶吧!”


    未來得及咽下去的茶水險些噴出來,“一瓶?”陸士清眉毛微微上揚,眼神更加深沉,手中的茶杯不輕不重地磕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當這解毒藥丸是白水嗎?”


    田琨雙手尷尬地抓著兩側的衣服,不知所措。


    陸士清無奈地笑出聲,“不過例行問幾句,你那麽緊張做什麽?”說罷,起身走向內屋,在藥閣裏翻找,隨即,一個漆綠色小瓶拿在手中。


    “這瓶藥解百毒。可以給你,但從我這拿藥,必要問清由頭。不然,萬一出了什麽意外,下一個挨板子的,可能就是我了。”


    以前不是沒出過事,歐陽天在位時,曾有個小弟子從他這拿解藥,誰知他竟是要以藥物相撞的藥理去害別人,還好發現及時,才沒釀成大禍,事後氣得歐陽天拿著紫藤鞭抽了他一百鞭,並送到寒冰洞思過一月。現在回想起來,渾身仍是隱隱發痛。


    半晌沉默,陸士清一個眼神瞥向田琨,追尋道,“嗯?”


    田琨一抖,低下頭躲閃著陸士清似笑非笑的眼神,耳根發熱,支吾著,“弟子真的不知。”


    氣氛尷尬之際,一個聲音仿佛打開了一條口子,解了圍。


    “不過是一瓶解毒丸而已,給他就是,何必難為他呢。”


    說話的正是肅嚴長老海翊,陸士清微微躬身,“大師兄。”


    田琨也規規矩矩地行了禮,“長老。”


    “大師兄說的哪裏話,我不是吝嗇一瓶解毒丸,隻是……”


    海翊目光深邃,“莫不是當年那通鞭子,把師弟給打怕了?”


    陸士清尷尬一笑,無奈地搖搖頭,轉眼看見田琨還傻傻地站著,恨恨道,“杵在這做什麽?還不拿了藥趕緊走。”


    “是。”田琨如蒙大赦,拿了藥行過禮,匆匆離開。


    “將來若是掌門怪罪起來,大師兄可要替小弟擋上一擋啊!”陸士清看著田琨遠去的背影,唉聲歎氣。


    雲天閣書房,燈火通明,燭火‘劈啪’地響著,火苗閃爍,晃得人雙眼有些疲乏。李子楓手握書卷,慵懶地靠著書架,怔怔地看著書案上的解毒藥丸。


    從負責地牢看守的侍衛了解到,許子寧進入地牢,在守衛的陪同下例行訊問了幾句,也沒做過分的事情,之後王壯便中了醉千年的毒……


    一陣風輕微地橫掃而過,李子楓雙眼捕捉到屏風後的身影,“說。”


    “二公子去過閱沁園,呆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


    “閱沁園?”李子楓眉頭緊鎖,如果沒記錯的話,閱沁園是上代被歐陽天廢除的弟子許翼平的居所。難道…李子楓回過神,“這件事,萬不可向第二個人提起。”


    “公子放心,屬下明白。”


    李子楓揮揮手,黑影逐漸沒了蹤跡。


    許子寧回來的時候,正跟李子楓打了個照麵,顯然有些慌亂,“大師兄,你怎麽會在這?”


    李子楓上下打量著一身夜行衣的許子寧,並未多加詢問,隻是若無其事地用書卷敲打著手心,“沒事,方才找陸師叔討了些解毒藥丸給你送來,放你書案上了,自己想著按時服用。有些毒不及時化解,怕是要傷及肺髒。比如,醉千年。”


    許子寧心跳加快,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大師兄說什麽,我…不明白。”


    “又是一個不明白的。”李子楓似笑非笑道,“沒關係,那我就把話說的再清楚些。你為了悄無聲息地殺了王壯,不惜以身犯險,提前將醉千年的毒丸含在嘴中,下在王壯的那碗粥裏,此毒遇粥即化,而那天的膳食也是粥,正好合了你的心意。之後,王壯便在不知不覺中,沉睡而死。”


    許子寧的呼吸略顯急促……


    “以上隻是我的猜測,你大可不必這麽緊張。”李子楓神色異常冷峻,將許子寧躲閃的目光盡收眼底,“我且不問你大晚上的一身夜行衣出去究竟幹了什麽,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有些事情,有些地方,既然已封存,那就應該放下,再追究下去,隻會徒增煩惱。像你今晚的做法,很容易讓暗衛把你當成刺客抓到法戒堂問話。”


    半盞茶的時間過去,李子楓見麵前之人仍是保持沉默,也不再問什麽,輕描淡寫的一句,“你好自為之”,轉身便走。


    許子寧緊走幾步攔住李子楓的去路,雙膝一彎,重重跪地,“大師兄留步。”


    李子楓似是不明就裏,“哦?有話說?”


    此時此刻他明白,再瞞下去隻是徒勞,於是,坦然地呼了口氣,“大師兄,王壯確實是我殺的。但請你相信我,我絕不會做出有辱師門的事。”


    李子楓沉沉地歎口氣,拿起書案上的解毒藥丸遞過去,“先把解藥服了。”


    解藥下肚,許子寧頓感這兩天逆行的氣血順暢不少。


    “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雲天閣密室,一椅一桌一書架,幹淨整潔,密不通風,隔音甚好,這裏曾經是師兄弟二人說悄悄話,或是被門派規矩壓抑的太久後,小小發泄一場的地方,也不會有人知道,可如今卻……


    許子寧說要整理一下淩亂的思緒,李子楓便把他帶到了這裏,石門關嚴後,隨著李子楓的一句‘跪下’,許子寧便條件反射似的執行了命令。


    半個時辰過去,雙膝已經跪得麻木,李子楓不溫不火,“清醒了嗎?”


    許子寧苦笑,他忘不了八年前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爹娘為了護住自己,慘死在淩夜宮堂主王壯的手裏,回過神,擦擦眼角的水跡,“大師兄,若是殺害爹娘的仇人站在麵前,你是視而不見,還是殺之而後快呢?”


    “你說什麽?”


    “我爹就是上代被師公逐出師門的徒弟,許翼平,而我娘,就是當年淩夜宮叛逃的侍女,之後改名換姓為‘換珠’,到了門派,在我爹的身邊做了侍從弟子。之後的事情,猶如戲本上寫的那般發展,日久生情,接下來的事情,你應該從師父那裏隱約的提起過。”


    “是。”李子楓點點頭,他隱約聽說過,許翼平和換珠的私情被發現,而換珠之前的身份也暴露,師公歐陽天怎會允許這樣的戀情?於是許翼平被廢了武功,逐出師門,在肅嚴長老海翊和師父歐陽澤的網開一麵中,帶著換珠及肚子裏的孩子連夜逃走。


    “門派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我爹娘。”許子寧繼續說道,“可是淩夜宮的人又怎麽會輕易放過叛逃之人?隱姓埋名了七年以後,淩夜宮外事堂的堂主王壯找到了我們的蹤跡。在我爹娘被害的前一天,他們似乎有預感,便將這一切告訴了我。至於後麵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


    “那你又是怎麽和師父遇上的?”


    許子寧坦然地呼口氣,繼續說道,“說實話,這確實是個巧合,爹娘死後,我無處棲身,隻得到處流浪,那時我發現有人在暗中打探我的下落,我害怕極了,隻得東躲西藏,混在逃荒的人群中,有人問起我,我隻說爹娘病死,就在餓得奄奄一息之時,被師父發現帶回客棧,之後在我的軟纏硬磨之後,師父終於答應帶我回家,留在身邊做個侍從弟子,可在看見山門上‘衡山派’三個字時,我忽然真的有了回家的感覺,至少會有爹娘的氣息,師父待我很好,你更是不嫌棄我,教我讀書習武。我很快樂。我真的想忘掉之前的一切陰霾,重新開始好好生活,可是王壯的出現,再次讓我動了殺意。”


    李子楓沉沉地歎口氣……


    “再之後的事,你手下的影衛也許已經查到了。”


    “最後一個問題,你手裏的‘醉千年’是如何尋來的。”


    “是我娘留下的,聽爹說,當時我娘叛逃淩夜宮後,特意將此毒藏在身上隨身攜帶,就怕萬一被抓後受辱。”


    “我明白了。”李子楓長歎一口氣,轉眼看見許子寧依舊在地上跪得筆直,聯想到他的所作所為,心裏冒出一種難言的火氣,“你可知這樣做的後果?你心裏痛快了,又將門派置於何地,又將師父的顏麵置於何地?!”


    許子寧跪坐下去,心裏萬分後悔,他暗中殺了王壯,致使線索中斷,說輕點是衡山派看管不力,致使王壯被滅口,說嚴重點,便是衡山派暗中與淩夜宮有什麽勾結!想及此,愧疚感充斥著內心,他跪直了身子,膝行兩步,“大師兄,事是我犯的,明日你就把我交出去吧!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


    “責任?”李子楓神色凝重,“隻怕你承擔不起。”


    “大師兄!”


    李子楓垂下眼簾,凝視著麵前之人,“我隻問你一句,從現在起,你是否真的能放下過去的一切,好好生活,絕不會做出有辱師門之事?”


    許子寧抬起頭與李子楓對視著,鄭重地應道,“能!”


    李子楓輕啟嘴唇,“好,我相信你。”


    許子寧雙眼酸楚,這一句‘我相信你’,足矣。


    李子楓走上前將跪地之人扶起來,“師父和法戒長老那邊,我替你解決。”


    “大師兄!你已經為了這事受了百杖之刑。”許子寧驚詫,“怎能再讓你…”


    “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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