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薛宸的幾家鋪子開出來之後,她讓每家鋪子每半個月就送一回帳過來,她根據沒間鋪子的賬麵情況,再做一些細致的調整,已經日漸上了軌道。


    春然茶樓的掌櫃姚大一早便來求見,得知薛宸還沒起身,便主動在抱夏中等候,半點不敢逾距,他們這位大小姐,雖說年紀小,可是看樣子是真的和已故的太太學了不少做生意的手腕,管起帳來頭頭是道,就連一些老賬房都不得不服氣。


    薛宸早起之後,吃了一碗綠豆粥,兩塊山楂糕,然後便去了花廳,讓姚大進來回話,姚大是個四十多歲的的中年男人,生的比較樸實,穿著普通長衫,看見薛宸從外頭走入,趕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對薛宸行禮。


    “姚掌櫃不必多禮,請坐吧。”


    薛宸對各個掌櫃和莊頭都很尊重,自從接手盧氏的產業之後,她就先將所有掌櫃和莊頭的薪資翻了一倍,然後再逐步查看賬冊和店鋪田莊經營情況,遇見問題,若是有吃裏扒外,奴大欺主的,就直接辭退,以副掌櫃上位接替,少了些人情,卻多了些規矩,做對了賞,做錯了罰,這就是薛宸的一套管理方法,簡單卻很有效。


    而這個姚大是在中央大道的轉角上經營茶樓的,之前隨眾掌櫃一同來府裏見過她,他的春然茶樓算是京城之中比較有名的好買賣了,地處優勢,迎來送往,茶樓便居於正中,開設已經有十多年的資曆,至今沒有出現什麽問題,而茶樓的經營模式既然已經固定,更加不會有行情上的困擾,這回來找她,定是有其他方麵的需求,遂問道:


    “姚掌櫃這麽早來見我,不知所為何事?”


    姚大從剛才就沒敢坐下來,如今聽到薛宸主動問話,就更加不敢坐了,站到薛宸麵前來作揖,說道:


    “叨擾小姐休息,實屬不該,隻是最近茶樓不太平,眼看就要鬧出大事,不能不告訴小姐知道。”


    薛宸端著茶杯正要喝茶,聽他這麽說,便不喝了,抬頭看著他,問道:


    “什麽事,說吧。”


    薛宸在管理人這方麵很有經驗,對待下屬她從來不吝嗇,隻要能幫到他們的,就一定會做到,而相反的,如果有人背叛,那麽她眼裏也是揉不下沙子的,該怎麽處置絕不會手軟就是了。


    “三天前,有個人過來說要兩百兩買咱們茶樓,先不說這價格低的沒譜,就是價格好,我也不肯賣的,那人說了一堆話,我給趕出去了,然後第二天,就有人來茶樓鬧,起先我以為是地痞來找麻煩,這種事太正常不過了,別說那茶樓開了十多年,剛開的那一年裏,有一半兒的時間會遇上這些打秋風收錢的,後來年代多了,這種事兒才絕了去,沒想到最近還遇上了,十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來了也不點茶,就把客人趕跑了去,以往遇上這種事兒,能解決的就算是奉上點盤纏銀子也沒什麽,可這些人油鹽不進,說什麽不走,我沒法兒,隻好去喊了官差來,官差和咱們也是熟悉的,平日裏多有交往,地痞們瞧著官差來了,怎麽都會給點兒麵,可這幫人牛氣衝天,連官差都不放在眼裏,就在茶樓裏鬧了起來,那個要買咱們鋪子的昨兒又來了,對著官差說話都不軟,直說趁早把鋪子賣給他們,他們上頭有人,咱們惹不起。後來那人就把官差喊去了一邊,告訴了官差他的身份,官差一看惹不起,就走了。那些人一直堵在門口,咱們生意也沒法做,當天晚上,我就去了那兵頭家裏,往年過節沒少過他家的禮,一直處著的關係,那兵頭就告訴了我,說對方背景很厲害,讓我回來跟東主說一聲兒,這鋪子賣了就當是給個人情,別到時候惹了大麻煩。”


    薛宸聽到這裏,也蹙起了眉頭,冷聲問道:“什麽背景,多大麻煩?”


    姚大想了想之後,就決定不隱瞞了,稍稍上前了半步,對薛宸小聲的說了一句:


    “那人據說跟皇家沾著親,不知是什麽身份,隻說後台大著呢,小姐,您看這人情給嗎?”


    薛宸冷哼一聲,說道:“兩百兩,也虧他說的出口,隻憑一句皇親就讓咱們賤賣十多年的老鋪子,未免太可笑了。”


    姚大歎了口氣,說道:“這也是強權壓人!不僅僅是咱們鋪子,後頭左右還有幾家被他們騷擾了,有一家糕點鋪子和糖果鋪子,他們就開價五十兩,老板見他們凶神惡煞,不敢惹,隻能答應下來了。咱們若是不答應,他們今天肯定還會再來。”


    薛宸想了想之後,對姚大說道:


    “那人今日再來,你且拖著他,把他的來曆弄清楚了來回我,到時候我再定奪。”見姚大有些害怕的樣子,薛宸又接著說道:“讓兩個護衛隨你回去,有消息就差他們回來找我。”


    姚大得了大小姐的準話,又得了兩個護衛,最起碼人身安全得到保障了,便對薛宸行了禮,從側門出了薛家的院子。


    薛宸在府中等到了辰時三刻,果然姚大掌櫃不負所托,派了護衛回來報信,隻說了一句話來:“那人姓戴。”


    姓戴……


    薛宸在書房中踱步,腦中回想京城之中,有哪個姓戴之人沾著皇親,腦中靈光一閃,似乎有了一點點的眉目。


    仁恩伯爵府的長媳似乎就是姓戴的,本身出身不太高,上一世薛宸做生意時曾與這人打過交道,做生意沒什麽本事,但脾氣卻是一等一的差,她記得,這個戴氏從前總是跟著太史令家的嫡小姐餘氏身後做事。


    而餘氏……正是衛國公府的三夫人,而他們所說的沾著皇親,隻怕就是衛國公府的長媳綏陽公主了――也就是婁慶雲的親生母親。


    猜透了這一層關係,薛宸心裏就更加納悶而來,綏陽公主怎麽看都不像是會缺這一點錢來弄店麵的人,如果真是她下的令,她也沒理由讓手下的人去張揚啊,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所以薛宸敢斷定,這件事綏陽公主定然是不知道的,而這些人隻是狐假虎威罷了。


    薛宸讓衾鳳去喊嚴洛東過來,然後自己便去了書案後頭,提筆寫了一封書信,書信寫好的同時,嚴洛東也來了。


    對薛宸行過了禮,薛宸說道:“你去替我查查仁恩伯爵府的戴氏,看看她最近都見了什麽人,打算做什麽事。”


    嚴洛東點點頭,問了一句:“仁恩伯爵府要順帶查一下嗎?”


    薛宸想想他的能耐,遂點了點頭:“你若是方便,一並查了也好。”


    嚴洛東離去之後,薛宸就喊了枕鴛進來,交給她一封沾著她獨有花箋的書信,說道:


    “你帶著這封信去大理寺門口守著,看見少卿車馬出來就去攔著,將信交給他。”


    枕鴛不解:“小姐,您是讓我攔路告狀去嗎?大理寺少卿的車馬如何是我這種小丫鬟能去攔的,聽說平民攔路告狀,首先就得打十板子。”


    薛宸瞥了一眼怕怕的枕鴛,伸手在她額頭彈了一下,說道:“你把信交到他手上,他若還打你,回來我讓你打回來。”


    枕鴛揉著額頭,說道:


    “小姐,我哪兒敢打您啊。要不若我真給打了,您折合現銀給我吧。一板子十兩。”


    “……”


    薛宸差點沒忍住一腳把這個財迷的小丫頭給踢出去。


    她這封信是要交給婁慶雲的,畢竟這件事牽涉著他的母親綏陽公主,先給他事先告知一下,免得到時候若是衝撞了公主,也沒個說得上話的人,盡管薛宸不敢保證婁慶雲一定會幫她,但直覺他總不會害她就是了。


    而這封信送出去之後,薛宸也沒放在心上,更沒有期待婁慶雲會百忙之中給她回信,甚至有可能這封信婁慶雲根本連看都不會看,但不管怎麽樣,隻要她把信送出去了,將來若是鬧出了官司,總也算是個憑證。


    下午的時候,嚴洛東就幸不辱命回來了,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風格,自然又是將仁恩伯爵府調查了個底朝天,就連仁恩伯昨天晚上睡在哪個小妾院裏的他似乎都打探出來了,而戴氏的一切就更加不用說了,盡數全顯山露水了。


    “仁恩伯爵府近年來入不敷支,戴氏勉強維持,最近她與衛國公府三夫人餘氏看中了中央道那轉角的位置,想要把那裏盤下來開酒樓,但是戴氏沒有錢,而餘氏也不打算出錢,於是就安排了戴氏的娘家兄弟戴建榮招了地痞去威脅每家鋪子,小姐您的春然茶樓亦在其中,您那兒是打頭的位置,估計他們勢在必得。”


    薛宸冷笑:“勢在必得,也要有那個本事。”


    嚴洛東看著薛宸這幅表情,想起上回她在田莊裏的那番作為,知道小姐不是個好惹的,有膽色,有謀略,幸而身為女子,她若是男子,必定能成就一番事業。


    “小姐打算如何?”


    對於嚴洛東的問題,薛宸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似是而非的說了一句:“對了,你知道仁恩伯世子在煙花巷藏了個外室嗎?”


    嚴洛東愣住了,但也隻是片刻,然後便點點頭,說道:


    “這個,我可沒跟小姐說過,小姐是怎麽知道的?”這種桃色消息,嚴洛東還是對薛宸有些顧及的,畢竟薛宸是未出閣的小姐,這些事情聽多了總不是好的,可沒想到,即便他不說,小姐竟然也知道這個。


    薛宸就知道他有所隱瞞,笑著說道:“上回去東府裏聽京兆尹夫人說起過。這個外室姓單,聽說很得仁恩伯府大公子的寵愛,除了正妻的名分不能給她,其他什麽都給足了,戴氏見了她都得規避三分,你說我要是把戴氏想買咱們茶樓的消息告訴單氏,她會怎麽做?”


    這個消息可不是在東府聽來的,而是薛宸上一世特意打聽來的,仁恩伯大公子對這個外室簡直是掏心掏肺的寵,雖不說寵妾滅妻,但也好不了多少,戴氏在這個外室手裏沒少吃虧。


    正妻和外室見麵,那就是情敵見麵,分外眼紅。戴氏要的東西,單氏自然有興趣,隻要單氏出了手,那這件事就好辦了。


    嚴洛東從前做的是刀口舔血的活計,對婦人內宅之事並不是很懂,便很謙虛的站在那裏等待薛宸下命令,薛宸前後踱了兩步之後,心裏就有了主意,對嚴洛東說道:


    “找些人,去煙花巷一帶散布消息,就說仁恩伯爵府大公子出手豪氣,要花重金買下春然茶樓,送給大夫人,其他什麽都不用說。”


    *****


    衛國公府三房內院之中,餘氏和戴氏正湊在一張桌子前算賬,戴氏高興的對餘氏回稟:


    “現在已經有四家鋪子同意賣,最難搞的春然茶樓都已經有了意向,開始跟咱們談價錢了,和之前的嘴硬完全不同,看來還是咱們打出去的招牌太響亮,那茶樓的老板怕了,這才妥協的。”


    餘氏心滿意足的喝了口茶,看了看自己剛剛用鳳仙花染成的指甲,漫不經心的說道:


    “怎麽不怕,這可是實打實的皇親國戚,我就不信還真有那不要命的。”


    戴氏以餘氏馬首是瞻,聽她這麽說,立刻趨身上前拍馬道:“是是是,三夫人英明。隻不過,公主那裏知道這事兒嗎?如果……我是說如果,真有人給鬧出來,公主那兒不會怪罪吧。”


    戴氏雖然也覺得打著公主的旗號在外頭辦事實在是爽利,但也怕今後出事,牽連了自己。


    餘氏瞧她一副膽小如鼠的模樣,不禁冷冷一哼,說道:


    “哼,你怕什麽,不是還有我在嗎?公主那兒自然是沒事的,我與公主那可是正經妯娌,我說的話,公主平時都能聽進去,這事兒我之前就和她打過招呼了,就說咱們酒樓開張算她一份股,她就稀裏糊塗的同意了,若真遇上個不怕死的,那你也別對他客氣,該怎麽著怎麽著,到時候自然有公主兜著,量那京兆也不敢把事情鬧到公主麵前,就算真鬧了,我也不怕,公主的性子我門兒清著呢。”


    得了餘氏這個吩咐,戴氏也就放心了。又是一番奉承,然後便離開了衛國公府。


    ******


    薛雲濤派人回來傳話,說是今晚就不回來吃飯了,天氣越來越熱,薛宸也覺得沒什麽胃口,就想先回房裏梳洗一番然後清清涼涼的再決定要吃什麽。


    舒舒服服的泡了一個花瓣澡,薛宸站在鏡子前照了好一會兒,然後才磨磨蹭蹭的走出了澡房,換上一身滿是花香的衣裳,坐到了梳妝台前。


    就看見桌上放了一封信,她拿起來對衾鳳和枕鴛揚了揚,衾鳳枕鴛都表示不知道是什麽,薛宸看了看這沒有寫字的空白信封,心中有個猜測,也不敢貿貿然打開,便讓衾鳳去給她倒茶,讓枕鴛去拿扇子。


    等到支開她們倆之後,薛宸才敢飛快的打開了信,看了看上頭的寫的字,眉頭果真就蹙了起來,隻見一張大大的信紙上,隻寫了一行字:


    戌時芙蓉園,老地方。


    芙蓉園,老地方……婁慶雲。


    這家夥還真懂得拿著雞毛當令箭,她不過是給他送去一封陳情信,他倒好,將之當做是邀約,還堂而皇之的回信……可嚴洛東不在府裏,她竟然連這封信是什麽時候送來的都不知道。


    實在不想去赴這莫名其妙的約,可是薛宸又想著今日戴氏的事情,多多少少也算是牽扯上了綏陽公主,若是婁慶雲拿這件事說的話,她還真沒有說不去的理由。


    無奈的收起了信,神色平常的讓枕鴛替她幹發梳頭,枕鴛奇道:“小姐,這麽晚了還梳這墜馬髻做什麽?”


    薛宸有些心虛,手裏捏著那封信,硬著頭皮說道:“韓鈺約我出去。”


    這個時候,也就隻有拿韓鈺來做借口了,反正那丫頭是出了名的瘋癲,誰也不會對她的舉措感到奇怪的。


    果然,枕鴛聽說是韓鈺,也就不再多問了,乖乖的給薛宸梳了頭,衾鳳去讓管家套馬車,問薛宸要不要她們跟隨,薛宸隻說去將軍府,不需要帶她們,兩人將薛宸送上了車,便轉身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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