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很早就醒來了。窗外鳥聲啁啾,花園裏遊蕩著一層輕薄的晨霧。花葉竹材上都沾著清潤的露水。花園後的空場上已有衙卒在那裏操演。


    狄公沏了一盅茶,靜坐了半晌,便開始進早膳。早膳畢,他去縣行使房領一紙批簽,便雇轎自去藍寶石坊。


    轎到藍寶石坊大門停下。狄公遞上蓋了大紅縣衙官印的批簽。坊裏的應局見是官府來人,不敢怠慢,忙將狄公迎入內院。內院轉彎處豎著一架漢白玉石屏,上麵刻著“百花嬗遞春常在”七個藍底大字。繞過一個花團錦簇、綠草如茵的大花壇,來到一間四麵珠簾玉幛的清靜小軒。小軒外一帶粉牆彎曲,牆下種植夭桃古柳,小軒內爐香嫋嫋,漆幾藤椅,煞是齊整——藍寶石坊的院主閑常便在這裏會客。


    應局去了一盅茶時,從遊廊嫋娜走來一個珠光寶氣的胖婦人,描畫的長眉下,一對星眼間眨不定,鬆馳的皮肉下垂著,厚厚的嘴唇塗抹得猩紅。兩個侍婢手捧茶盤上來獻茶畢,恭敬立在那胖夫人身後。


    “老爺,小鳳凰的不幸給羅大人增添了許多麻煩,老婦人深表歉意了。煩老爺轉話給羅大人,休得為此事掛牽在心,這都是這小狐媚子自生的張致……”


    “未知院主太太能否告訴下官些小鳳凰的身世?”狄公問道。


    “喔,可以。這小狐媚子原是一個賣菜的老圃的小女兒,上麵有了四個姐姐,三年前賣來坊裏。她跟隨名師善才學歌舞。由於勤奮,聰明,舞跳得很好。但這小狐媚子心太高且倔強,不喜奉迎,故姊妹行裏背後多有罵她的。有的說她一張狐狸嘴臉,身上又有臭味,疑心是狐狸精的胎子。”


    “再問院主太太,這小鳳凰平日在坊裏有沒有一兩個深交的,是不是已有了情人?”


    “她常去南門黑狐祠,說是求那裏的女巫學舞曲。我也答應了她。那女巫是個可憐的孤女。不過南門一帶野寺荒郊,白日都有狐狸精出沒。不知小鳳凰這狐媚子結識了些什麽野漢子,惹來這一場殺身大禍。老爺,她生性孤僻,除了聽我話,很少和姊妹們合得來,坊裏也不見有什麽朋友,故究竟不是善終。”


    “黑狐祠的女巫原也是從這裏逃出去的?”


    女院主投來一瞥責怪的目光,說道:“老爺忘了我們藍寶石坊是官府助立的歌院舞場,不比那等三瓦兩舍的煙花行院。那狐狸精與我們藍寶石坊從無關係!”


    “聽說那女巫的生父原在這金華城裏?”


    “不曾聽說過。小鳳凰說她是唯一的一個去過黑狐祠的人。”


    “院主可認識玉蘭小姐?”狄公轉了話題。


    那胖夫人已經有點不耐煩了,答道:“認識,認識,白鷺觀的道姑誰人不認識!”


    “昨夜出事時玉蘭小姐亦在場,她對小鳳凰的不幸尤其哀傷。你可知道玉蘭與小鳳凰曾經有過何種關係?”。


    “顯然是小鳳凰這狐媚子的舞藝吸引了她,聽說玉蘭小姐也是多才多藝的。猩猩惜猩猩,女子的情分都在這一點上。”


    “你知道朝廷有什麽官員認識小鳳凰,近兩日來找過她?”


    “不曾。”


    “好吧,多謝院主殷勤。小鳳凰的死權且瞞住眾姐妹一日,等明天衙裏開堂。下官告辭了。”’


    狄公出藍寶石坊乘轎回到縣衙,徑來內行書齋找羅應元。


    羅應元一見狄公,便急急問道。“你去藍寶石坊得了些什麽?”


    “聽那裏院主說,除了玉蘭誰也不曾去藍寶石坊私下見過小鳳凰。羅相公,今天午後你作如何安排?”


    “原約定了到這裏書齋聚會,評議小弟的詩集。我早渴望我的詩能得到他們的指點撥冗,這是難逢的一個良機,可是……”


    狄公道:“這個大不妨事,照例舉行。我隻求羅相公分撥下人員,你的客人有出去衙門的務必派人暗暗盯上,隨後匯報於我。”


    “好吧。左右前程是丟定了,也避不得許多。這個就由小弟暗自委派了,年兄盡管放心。”


    “還有,此刻就令緝捕去南門布下巡卒、細作,暗中警戒。但見有進出黑狐祠的,不管是誰,一律拘捕一下午我親自去那裏時也可順便差遣。此刻我就去縣學書庫,請高師爺隨後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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