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


    不可思議的不單是沒有嘴唇的人在青山的怪屋裏三度消失。


    在同一天傍晚突然造訪婦柳家的那位小川正一究竟是何許人?他為何擅自進入已故煙柳的書房,從裏麵把門鎖上?是誰殺害了他?凶手為何能從鎖著門的屋裏逃脫?


    更使人不解的奇中之奇是,躺在書房裏的小川血糊糊的屍體,是誰給弄到哪兒去了?為什麽?


    恒川認為,那個沒有嘴唇的人就是殺死小川的凶手,他把屍體搬出書房,又藏到什麽地方去了。也許真是那個妖術師幹出了這番奇事。可是,他把屍體藏到哪兒去了呢?他翻越煙柳家的圍牆逃走時,確實隻是一個人。那麽,屍體就肯定藏在住宅內的什麽地方,而當時留下來的警察署司法主任,在屋內屋外找遍了每一個角落,不光屍體,連一點兒蛛絲馬跡都沒發現,這實在不能不令人覺得奇怪。


    此話暫且不談。卻說在恒川警部的努力下,煙柳倭文子與茂能夠平安歸來確屬萬幸。


    一回到家,茂便由於恐怖和疲勞,發燒病倒在床。倭文子也忘不掉沒有嘴唇的人那種說不出的下流相和滑不聊溜的牙床的觸感,又是羞憤,又是惱恨,兩三天內一直悶在一間屋裏,幾乎誰也不見。


    恒川向他們倆詳細地了解了可供偵緝罪犯作為線索的情況,結果,除了讀者所知的以外,沒有新的發現。關於那個鞭打茂的人,隻知道是個“用黑布裹著臉的叔叔”,別的便一無所知。


    三穀每天都來看望。他不來的時候,倭文號等得不耐煩就打電話去叫他。


    親戚中沒一個能來過問的近親,管家齊藤是個隻懂忠實、性情溫和的老人,在這種時候幫不了多大忙;奶媽阿波是個能說會道心直口快的女人,除了好哭沒別的長處。即使除開戀愛關係,作為倭文子,除了依靠三穀,別無他人。


    那兩三天沒出什麽事,平平安安地過去了。可是,被奪走獵物的惡魔不會善罷甘休。沒多久,侯文子的身邊又開始發生了莫名其妙的怪事。


    她發現,那個可怕的怪物的臉有時從臥室的窗戶裏,有時在化妝室的鏡子裏,有時甚至從客廳的門後,偷偷地朝她窺視。


    不知是怎樣進來的,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逃走的,學仆他們不論追得多快,都沒能抓住那個怪物。


    警察署在偵緝罪犯方麵絞盡了腦汁,想盡了辦法,可是,就連恒川警部對怪物施展的妖術也一籌莫展。


    三穀不忍眼看著情人一天天地撥懷下去,這一天,終於提出了最後一計。


    他征得倭文子的同意,拜訪了茶水的“開化公寓”。那裹住著赫赫有名的私家偵探明智小五郎。


    三穀曾經從新聞報道上看到過這名偵探的消息,而且搞張介紹信也很方便。


    到那兒一看,真是巧得很,名偵探手頭的案子都已了結,正苦於無事可做。因此,三穀受到了熱情的接待。


    私家偵探小五郎租下“開化公寓”二樓外側的三間房間,在那兒既當住處,又當事務所。


    三穀敲了敲門,一個身穿立領眼、臉蛋像蘋果一樣的十三四歲的少年通報了來客。他是名偵探的徒弟。


    這位少年,就是熟悉小五郎的讀者諸君也準是初次見到;除他之外,這家偵探事務所還新添了一個奇妙的助手。那是一位名叫文代的嫵媚可愛的姑娘。


    關於這位俏麗的偵探助手為何到了這裏,她與小五郎是什麽樣的關係,三穀由於曾有所聞,一眼便知她就是這位私家偵探的情人。


    小五郎靠在客廳的沙發扶手上,吸著他最喜歡的埃及香煙菲茄露。透過紫色的煙霧,可以看到他頭上的長發密厚而蓬亂,討人喜愛的混血兒似的臉上沒有胡須,兩眼卻炯炯有神。


    美麗的文代小姐身穿合體的西服,愉快地忙著招待客人。她那小鳥一樣歡快的笑聲,使這個嚴肅的偵探事務所洋溢著新婚之家似的歡樂氣氛。


    三穀一邊呷著文代小姐給泡的條,一邊毫不隱瞞地詳細講述了鹽原溫泉以來所發生的事件。


    “淨是些莫名其妙的事。我們所到之處,都碰到一些不可想象的怪事。我並不相信什麽妖術,可那些事,不說它是妖術,便無從解釋。”三穀說道。


    “巧妙的犯罪看起來總像是妖術。”


    小五郎聽三穀說話的時候,臉上不斷浮現出一種異樣的微笑。他終於開口了。


    “可是,你認為那個沒有嘴唇的人究竟是什麽人?你們一點兒線索也沒有?”小五郎用那種仿佛看透了對方內心深處的口吻問道,“嗯,你是否有了什麽發現?”


    三穀一驚,臉上浮現出恐怖的表情,他瞅著小五郎的眼睛,說道;


    “實際上,我還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我有個可怕的懷疑。這個像噩夢一樣的懷疑老是在腦子中索繞,拋也拋不開。”


    說到這裏,他忽然打住話頭,環視了一下周圍,文代已退到隔壁的房間,客廳裏隻有賓主二人。


    “沒人聽,你的懷疑是?”


    小五郎催門下文。


    “比如說吧,”三穀似乎不太好講,“由硫酸一類的東西燒爛了的皮膚,痊愈要多少天?半個月足夠了吧?”


    “是的,大概半個月左右吧。”


    小五郎用異常風趣的口吻回答。


    “這樣的話,那個可怕的想象就能夠成立了。”三穀臉色蒼白,繼續說道,“我認為,從這次這個罪犯誘拐茂,勒索贖身錢這一點來看,似乎錢是他的目的,而實際上錢是次要的,把茂的媽媽弄到手才是他的主要目的。證據是,當時他附加了贖身錢一定要由倭文子親自帶去這樣一個條件。”


    “有道理,有道理。”


    小五郎頗感興趣,不住地隨聲附和。


    “那個妖怪似的家夥在鹽原溫泉出現,就是在我剛才說的,岡田道彥離開溫泉旅館恰好半個月左右之後。”三穀輕輕地用肯定的口氣說道。


    “可是,那個岡田不是因為失戀而投身瀑潭自殺了嗎?”


    “社會上的人相信是那樣。不過,發現岡田的屍體是死了十多天以後,隻不過是簡單地根據死者的衣著、身高、攜帶物品、大致年齡等和岡田相同,判定他是岡田道彥的。”


    “腥,這麽說,臉上的皮膚已經爛了?”


    小五郎手搭在膝上,微微挪了挪身子。


    “好像是在河裏漂流時,撞到了石尖上,臉上爛得一塌糊塗。”


    “那麽,您的意思是,從河裏漂來的是穿著岡田衣服的另外一個人的屍體,而岡田本人則用硫酸或別的什麽東西,使自己變成了一副妖怪似的麵孔,還活在世上。是嗎?”


    “而且,他還設法讓人把他完好的胳膊、腿看成假肢,成為一個在世上沒有戶籍的人,一個虛幻的人,一個失戀鬼,運用各種手段,使他的愛如願以償。”


    “在常識上,這種心理是不能想象的。”


    小五郎歪著頭,自言自語似地咕咕道。


    “那是因為你不了解岡田這個人。那家夥是個瘋子。他的職業是畫家,而那些藝術家的心理卻是我們無法想象、莫名其妙的。”


    三穀把岡田在離開旅館時弄了一張三穀和倭文子的屍體照片留下來的事,述說了一遍。


    小五郎默默地聽著。


    “那家夥的愛真可怕。向我提出毒藥決鬥的也是他。不僅如此,在溫泉旅館裏逗留的一個來月裏.他形影不離地跟著倭文號,那到德件像發了病一樣,想起來都叫人害怕。像是一頭隻有淫欲的野獸。隻能認為,他從很早以前就愛著倭文子,隻是想得到接近倭文子的機會,才特意追她到溫泉來的。”


    三爺滿腔憎惡,激憤地繼續往下說:


    “但是,他的目的並不隻是要把倭文於搞到手。他故意偽造一具假屍,甚至煞費苦心,把臉燒爛,在世上銷聲匿跡,這裏麵肯定有更深的陰謀。”


    “比如說複仇?”


    “對。我一想到這些,就渾身直冒冷汗。他是想向我報複,他是想完成毫無理由的複仇。”


    然而,後來知道,岡田這家夥是個窮凶極惡的惡魔,他要幹的壞事比三穀想到的更加可怕。


    “來找您商量,不僅是由於痛恨橫加給倭文號的極度侮辱,而且還因為懼怕他的複仇。他是惡魔的化身。您也許會笑話,我可是親眼看見的。那家夥不可理解的消失,不看成妖術便無法解釋。他簡直像是一頭從另一個世界來迷惑我們這個社會的異常可怕的怪獸。”


    “您知道岡田以前的住址嗎?”在三穀的故事告一段落時,小五郎問道。


    “在溫泉曾向他要了一張名片,記得好像是在澀穀附近的郊外。”


    “還沒變過那裏嗎?”


    真是的,竟沒想到檢查岡田以前的住所。三穀為這個疏忽而略有愧色。


    “哦,那兒可一定要去看看。”小五郎微笑著,“不過,我想先看一看現成的賊巢。把你所謂的妖術是怎樣施展的弄明白了,賊自然就要現原形了。”


    “那麽如果方便的話,您是否能盡快到青山去一下?”


    三穀滿帶對名偵探的敬佩說道。


    小五郎由於對此案頗感興趣,爽快地答應立即同去。


    可是,在正要出發的當兒,出了一件預兆不祥的事。


    在小五郎做出門的準備,向文代小姐交待留在家裏的事務時,想先行一步的三穀,發現門下邊的隙縫裏露著一封信。準是誰悄悄地塞進來的。


    “哦,好像是信。”


    他抬起了信,交給了小五郎。


    “誰來的?字跡從沒見過呀。”


    小五郎自言自語著撕開信封看了起來。看著看著,他臉上露出了一種異樣的笑容:


    “三穀先生,這個賊清楚地知道您到這兒來了哩。”


    隻見塞進來的信上赫然寫道。


    “小五郎:


    終於由你出馬了,我還是值得費點功夫的。可你要當心。我嘛,我同你以前對付的那些壞蛋們是不大一樣的。證據就是,你剛剛受理這個案子,我就已經了上一旨掌了。”


    “這麽說,這家夥在門外偷聽了我們的談話?”三穀臉色蒼白。


    “那是偷聽不到的。我並沒有用門外能聽到的聲音說話,您的聲音也很輕。賊很可能是跟蹤您,看到您到這兒來了,猜到我將受理這個案子。”


    “那麽,那家夥說不定還在這一帶轉悠哩。會不會再跟蹤我們?”


    三穀愈是擔心,小五郎反倒愈是笑吟吟地說:


    “要是跟蹤那倒好咯。那樣就可以省點麻煩,不用搜查那家夥的下落了。”


    他一麵給三穀打氣,一麵先鑽進了等在門口的出租汽車。


    在駛往青山那座怪屋的途中,他們時常注意後麵,可是並沒有發現跟蹤的汽車。


    賊也許是察覺了他們的去處,早已捷足先登,暗中搶在前麵了。危險,危險。僅隻兩個赤手空拳的人到那座怪屋裏去,委實是鋌而走險的莽撞行為。


    兩人下了車,往那座怪屋走去。


    也許是警察署幹的,緊閉的門上森然掛著鐵鎖。陽光映照的怪屋,看上去隻是一座平平常常的空房。


    “沒鑰匙還進不去呢。”


    三穀看到鎖說道。


    “繞到後麵看看吧,到賊消失的圍牆那兒去。”


    小五郎已經朝那邊走去。


    “從後麵更進不去呀。沒有後門,圍牆那麽高。”


    “可是,賊是打那兒進去的,我們也該能進去。”


    小五郎當然不相信什麽妖術。


    繞過這排房子,來到了一條寬闊的大街上,從那兒捐向後頭高圍牆夾著的那條出事的巷子。


    “是這兒嗎?”


    “是的。您看,除了乘梯子翻過去,沒法從這兒到院子裏去。無論什麽樣的跳高名將都不可能跳過這麽高的圍牆,而且那上麵還栽滿了玻璃碎片。”


    “那天晚上有月亮嗎?”


    “月亮亮得像白天一樣,而且,絕對設時間掛繩梯什麽的。”


    兩人邊談邊在那條路上躊躇。小五郎時而仰望兩側的水泥圍牆,時而注視著地麵,接著,他突然跑到那條寬闊的大街上,朝周圍掃視。他又浮現出那種異樣的微笑,鬼扼地說道:


    “如果賊是從這兒進去的,那麽,即使我們眼睛沒看到,這附近的什麽地方也該有個進出口。比如說,因為是個異常古怪的進出口,我們雖然看得清清楚楚,卻絲毫未能發覺,那樣的話……”


    “您是說這道圍牆有暗洞?”


    三穀驚詫地望著對方的臉。


    “暗洞什麽的,警察署已經作過周密的檢查,那類東西不會有的。”


    “那樣的話,別的還有什麽辦法?”


    三穀益發迷惑不解。


    “辦法是行還是不行,我先模仿賊,從這兒進進看,您是否可以像當時那樣在後麵追?”


    在這種場合小五郎是不會說笑話的,而且,他是要表演與賊一樣的妖術,是要穿過根本沒有人口的水泥牆壁。


    三穀驚得目瞪口呆,可是,在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下,他決定不管好歹按照名偵探的話試它一試。


    三穀站在大街那邊距離約二十米處;小五郎站在大街往那條小巷拐彎的地方。


    小五郎一聲號令,兩人同時跑了起來。小五郎拐進了小巷。三穀氣喘籲籲地跑到小五郎站立的地方,往圍牆處一看,他突然“啊”地大叫一聲,木支不動了。


    一百多米長,一眼望不到邊的巷子裏沒有一個人影,與前天晚上的情景一模一樣。小五郎無影無蹤了。


    “三穀先生,三穀先生。”


    從何處傳來了呼喊聲。他瞪著眼睛四下尋覓時,又傳來了啪啪的拍手聲。那確實是從高圍牆的那一麵傳過來的。


    三穀走近發出聲響的地方,凝神聽了一會兒。他恨不能將耳朵伸到圍牆的那一邊,可是什麽聲音也沒聽見。少頃,身後“砰當”一聲響起了奇怪的聲音。


    全神貫注於圍牆那一麵的三穀不禁為之一驚,回頭一看,真見鬼,站在那兒的不正是小五郎嗎?


    三穀如聖五裏霧中。


    一樁光天化日下無從解釋的奇跡。太陽當空,地上映出小五郎的身影,不是做夢也不是幻影。


    “哈、哈、哈。”小五郎笑了起來。


    “還沒明白嗎?嗅,是一個愚蠢的騙術。戲法越漂亮,秘密就越簡單,您是陷入錯覺中,眼睜睜地看著都沒有發現。”


    三穀低下頭,無意識地瞅了瞅小五郎的腳下。那塊地麵上有個直徑三尺左右的圓鐵蓋子。那是下水道的入孔。


    “哦,是這個?”


    “您以為是下水道的入孔嗎?我們踏在這塊鐵蓋上走過時,是一點兒也意識不到的。東京的街道上到處都有這玩意兒。據說剛從鄉下來的人意外地覺得這東西顯眼;可是,我們東京人卻司空見慣,甚至對掉在路上的石塊都不加注意,可以說是熟視無睹。”


    聽了小五郎的說明,三穀終於開了口,錢言道:


    “不過,在這樣狹窄的巷子裏有入孔是不太正常的。”


    “對。”小五郎接著說,“我剛才也覺得有些蹊蹺,仔細一瞧,這塊鐵蓋同那條大街上的有點兒不一樣。請看,這中間有根軸,把這兒的這個卡子一拿掉,它就會像舞台換市景的轉台一樣旋轉。”


    小五郎一邊說一邊按著鐵蓋,使它轉動半圈。於是現出了一個剛好能發過一個人的洞口。


    “就是說,這是個私設的人孔,下麵不是下水道,而是一條狹窄的地道,通到這道圍牆的裏麵。這是地道口的簡易偽裝。”


    據說,曾經有個小偷將私人的級郵筒設在街角上,以此竊取了重要文件。那是因為我們並不經常記得郵筒的確切設置地點。入孔也是一樣的。在一個用不著的地方,設上一個完全不用的人孔,說不定連參加過這項工程施工的工人都不會發覺。


    兩人穿過這條狹窄的地道,悄悄地溜進了圍牆的裏麵。地道運到院內一間小庫房的地板下麵。地板有一塊是可以掀開的蓋板。


    若照原樣益好,卡上卡子,放好了這塊蓋板,誰也不會發現這是一條地道。


    “從修築這樣一條地道來看,賊可能懷有極大的陰謀。苦心經營的隱離敗露了,那家夥一定十分惱怒吧。”


    小五郎臉上掛著微笑說道。


    看來賊並沒有藏在住宅裏,可是,仍使人感到有幾分緊張。


    少時,兩人打開廚房的拉門,走進了昏暗的土地房間。那個關押倭文子的地窖就在那兒的地板房間下麵。


    裸體雕像


    三穀在房間裏靜聽了一會兒,什麽動靜也沒有,便放下心來,踏進寬敞的廚房,掀開了那塊蓋板。


    “地窖就在底下,可要是沒有燈……”


    “我有打火機,走下去看看。”


    小五郎叭地打著了打火機,順著地下室的階梯往下走去。


    走下狹窄的階梯,隻見一扇堅固的鐵門大敞著,門內是水泥箱子似的昏暗的地窖。


    拿著打火機的小五郎貼近牆壁轉了一圈,發現了那盞油燈。小五郎把燈點著,地窖模模糊糊地亮了起來。


    點著燈,他又回到了階梯上,細心地察看。不一會兒,他熄掉打火機,招呼還在上麵躊躇的三穀;


    “你也下來看看吧,我們一起再查一下。”在小五郎的鼓動下,三穀提心吊膽地順著階梯往下走。


    剛走一半,便能借著昏暗的光線,一眼望到地窖內。


    “小五郎先生,你在哪兒?小五郎先生。”


    三穀十分惶恐,禁不住大聲叫了起來。原來他舉目一看,四下不見了小五郎的身影。


    他好不容易克製住沒往外跑,下了階梯,瞪著雙眼慌慌張張地巡視著地窖,到處都沒有人影。


    地窖像墳墓一樣沉靜,燈光昏暗而發紅。於是,眼前墓地浮現出那天晚上那個可怕的怪物的形象,那張沒有嘴唇光是牙齒的笑臉。


    三穀覺得脊梁一陣發涼,急忙跑出地窖,蹬、蹬、蹬順著階梯往上跑。這時,忽聽到小五郎喊:“三穀先生……”可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三穀大吃一驚,站住喊道:


    “哪兒?你在哪兒?”


    “哈、哈、哈,在這兒呢。”


    叭的一聲,打火機在三穀頭頂上打著了。


    抬頭一看,隻見小五郎像壁虎一樣緊緊地貼在階梯的天花板上。


    “這就是賊的妖術。請看,這兩邊都有支撐天花板的圓橫木。用雙手雙腳緊撐著橫木,下麵走過的人是一點兒也發覺不了的。”小五郎從天花板上跳了下來,一麵拍打著手一麵說道,“就是說,賊等你們進了裏麵的地窖,就從這個藏身處下來,逃到外麵去了。所以,這裏麵當然是怎麽搜也搜不到的。哈、哈、哈,這個戲法的秘密是多麽簡單。”


    看來事情真是像他說的那樣。當時慌慌張張又是夜裏,光線比現在還要暗,對賊的這套把戲沒能發現也是難免的。


    “從這裏跳下的賊到哪兒去了?不用說,他是從後頭圍牆邊上那間小庫房,通過地道,到那個入孔處了。雖有放哨的警察,可是警察可能和你一樣,光是盯著圍牆,使他可以瞅空子逃了出去……這就是你所謂的妖術的奧秘。”


    兩人又檢查怪賊消失的那條走廊,發現那兒也不是沒有可藏身的地方。


    先是在煙柳家的書房裏發生奇怪的凶殺,接著是屍體失蹤。發現怪物,緊緊追趕,而怪物又利用那個入孔消失了,如此不可思議的怪事一個接著一個地出現,簡單的把戲也就被看成是妖術了。


    賊利用那些人孔、地窖的天花板玩的把戲一被揭穿,那麽,在走廊上的消失便迎刃而解,連查都不用查了。三穀幾乎是心不在焉地聽著小五郎的解說。


    結束了住宅內的勘查,來到外麵時,同三穀對逐個解開了謎似乎十分滿意的神情截然相反,解開了謎的小五郎臉上竟奇怪地浮現出一種說不出的困惑的表情。


    “你怎麽了?”三穀不解地問。


    “哪裏,沒什麽!”小五郎振作起精神,仍舊那樣微笑著回答,“可是,說實話,我好像覺得碰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家夥。真可怕,可怕的倒不是賊的那些巧妙的把戲,而是我們能夠這樣輕而易舉地把那些把戲拆穿。”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三穀的臉。


    “為什麽?你說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三穀也凝視著對方的眼睛向道。


    兩人沐浴著秋天晴朗的陽光,奇怪地對視良久。一個有點異樣的場麵。


    “不,你番放在心上,以後會有機會詳細告訴你的。那麽,我的下一步就是查一查岡田以前的住所吧。”小五郎換了一副口氣,若無其事地說。


    然而,這場莫名其妙的談話卻蘊藏著極其重大的含義。那時,小五郎表露出的困惑表情足以證明他絕不是一個尋常的偵探。請讀者將這些細微的情節保留在記憶裏吧。


    卻說三穀的名片袋裏剛好就有岡田的名片,於是他們決定根據那張名片去訪問岡田以前的住所。


    出租汽車在代代木練兵場西側還留有武藏野遺跡的冷清的郊外停了下來。


    岡田以前居住的畫室找起來頗費一番功夫,結果還是找到了。


    一座奇特的尖屋頂,綠油漆的西式建築座落在雜草叢中。那純粹是一座畫室。


    他們想進去,可是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的。可能還是空房子吧。


    聽說離畫室五十米左右的一家獨戶人家是這座畫室的主人,兩人便訪問了那裏。


    “那座畫室您要是肯租的話,我想進去看一看。”小五郎為了製造機會說道。


    “你們也是畫畫、搞雕塑的嗎?”


    房主是個四十多歲,似乎很愛貪便宜的鄉下老頭。看來岡田也搞雕塑。


    “我們同死去的岡田是間接的朋友,也是同行。”小五郎說了假話。


    房主打量了一下兩人的服飾,又奇怪地說道:“那座房子不同一般,要稍微貴一些哩。”


    “要多少?”


    那是不吉利的溺死鬼住過的畫室,而且已空了好久,竟要高價出租,有點兒不尋常。


    “不,不是房租資,是因為有附屬品,有岡田先生遺留下來的大型塑像。我是想請你把那個一起租去。”


    向房主一了解,原來這座畫室先是屬於一個雕塑家所有,他將它買下來用來出租。岡田是最初兩年的租戶,岡田是個異常孤獨的人,既沒有親戚,也沒有知心朋友,接到警察署的溺死通知,也沒人去收屍。因此,最後還是房主將一切承攬下來,從葬禮到下葬全是他張羅的。由於這些原因,岡田遺留在畫室的物品全歸房主所有了,其中包括價值高昂的雕塑。


    “那些東西能值多少錢?”小五郎滿不在乎地問。


    回答令人吃驚;“便宜點,五千元。”


    問他是誰的作品,房主說當然是岡田的。區區無名的岡田之作,要價五千元是太貴了。


    “這個麽,我不說你還不知道呢。”房主是個喋喋不休的人。


    “是這樣,辦完岡田先生的葬禮不久,來了一個買賣人,他叫我一定要賣給他。我問他給多少價,他開價一千元。


    “俄對那玩藝兒的價錢一竅不通,因為那人好像很想成交,我還價說一千元不賣,於是就一百元、二百元地抬了起來,終於抬到二千元。


    “我覺得這東西好像能賺大錢,於是,嘿嘿嘿,我起了貪心,固執地說二千元也不賣。


    “那個買賣人軟了下來,回去了。我想他過些日子準會再來的,結果他第二天就來了,又一百元、二百元地往上抬,三千元啦。照這樣下去,不知會漲到多少哩。我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仍堅持不賣。以後沒過幾天,他又來了,每來一次,價錢就逐漸往上漲。終於漲到了五千元。我答應了。


    “可是,他說第二天來取貨,結果都過去半個月了,仍舊杳無音訊。


    “你可能會說就賒給他吧。我何嚐不想賒給他,不過要賒賬,他就必須趕快把那些雕塑運走,偌大的雕塑老放在屋裏,不好做活兒。


    “可是,又不能將價值五千元的寶貝擺在外麵任憑風吹雨打,實在叫人為難。怎麽樣?你們看,如果那些雕塑值錢就買下吧,對我來說,賣給誰都是一樣的。”


    房主一麵獨自笑著,一麵來回察看小五郎和三穀的臉色。看到二人穿著闊氣,氣度不凡,這個貪得無厭的老頭就一個勁地窮吹,大概是想做成這筆買賣吧。不過要價五千元,虎頭也太高了點兒。


    然而不管怎樣,岡田的作品有那樣高價的買主是不太尋常的,個中必有緣故。


    “能不能讓我們看一看那些雕塑?”小五郎感到很有意思,途要求一豬價值五千元的大作。


    房主帶著兩人進了畫室。打開兩三扇窗戶,室內豁然明亮起來。


    這是一間三十平方米大小的房間,像寺院的殿堂一樣,天花板很高。屋裏麵畫架、畫布、石膏塊、雕塑用的材料、破損的畫框、摔掉了腿的桌椅等等扔了一地,其中,一堆像廟會裏的花車似的龐然大物幾乎占去了整個房間的三分之


    “這就是塑像。”房主一邊說著一邊扯下了蓋在龐然大物上的白布。白布下麵是一群裸體女人的石膏像。


    “啊,真不得了,可是這些偶人多醜啊。”三穀驚歎道。


    像小山一樣厚厚的石膏底座上,管叉著管、腿叉著腿的人尊等身大的裸體女塑像,有的躺臥著,有的站立著,令人歎為觀止。


    從微開的窗戶透進來的一絲細弱的光線映出了塑像雜亂的陰影,雖說工藝不怎麽精巧,卻給人一種奇怪的恐怖感。


    可是,那個人說是真的來買這樣一件拙劣的技術品是不大尋常的,首先是,這堆小孩子惡作劇似的粗劣的石膏塊連五百元都不值。


    “那個來買塑像的商人是個什麽樣的人?”小五郎問。


    房主皺著眉道:‘’他是個嚴重的殘廢人,管和腿都有一條是假的;眼睛壞了,戴著一副大墨鏡;鼻子和嘴上還罩著口罩呢;說話很不清楚,鼻音很重,看來可能是個豁鼻子。”、


    聽了房主的話,他們倆不由得對視了一眼。房主描繪的商人跟那個怪物一模一樣,可是怪物為什麽那麽想買這種不值錢的石膏像呢?其中必有緣故。


    小五郎嘴邊的微笑消失了。這是他頭腦開始緊張活動的標誌。


    “岡田是出於什麽考慮而雕塑這樣大的石膏像的?他沒向您說過什麽嗎?”小五郎一邊細心地檢查每一尊裸體女塑像,一邊問道。


    “好像也沒說起過要拿到展覽會上去.對不起,你們回家、雕塑家的事,我們普通人是沒有一點兒數的。”房主苦笑著坦率地說道。


    “這些塑像是在什麽時候完成的?”


    “惺,那就不知道啦。岡田先生是個古怪的人,就是走在路上遇到我也從不說句話,在家裏也把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大白天開著燈工作。我差不多沒看到這間房子的窗戶開過。”


    越問,事情越是蹊蹺。既然岡田是這樣的怪人,那麽三穀懷疑岡田就是沒有嘴唇的人,看來也未必是荒誕的空想。


    “那個怪人給這些塑像走了價,可是到現在還不來取貨,這有點兒不太正常啊。”小五郎道。


    房主極力辯解:“不,因為是五千元,可能是張羅不到那麽多錢吧。不過,那人是真的想要,我絕不是瞎吹。”


    “不是不相信。”


    小五郎與三穀交換了一下眼色,又浮現出那種不可思議的微笑,接著說道:


    “那人是改變主意了吧,恐怕再等他也不會采取喀。三穀先生,這對於我們來說不是挺有趣的嗎?”


    聽了小五郎的話,像吹來了一股冷風,三穀不禁打了個寒呼。


    “三穀先生,你知道之六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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