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愛國緩緩地跪坐了下來。


    眾位戴著紅袖章的人歡呼雀躍。


    “糟了!”杜念眉毛皺的死緊。


    下一秒她已經一個箭步衝上了批.鬥台,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鍾愛國。


    之前注意到他一直是個極其倨傲又要強的人,忽然做出屈服的姿態就太奇怪了。


    嘴唇發紫,臉色發黃,呼吸急促,突然冒冷汗,手腳發抖,胃部痙.攣導致的彎腰屈膝,這是典型心髒.病發的症狀。


    杜念伸手搭上他脖頸的動脈處,果不其然,心髒跳的快又急,中間還有停頓,情況十分危機。


    其中一名高個子戴著紅袖章的男同誌還以為他們的震懾起到了實質性的效果,麵朝群眾一臉洋洋得意道:“鍾愛國,你這是終於伏法認罪了嗎?哼。偉大的國家領袖說的對,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都是不堪一擊的,隻要你肯老實交代自己的罪責,我相信dang和國家以及人民群眾會寬待你的。”


    “鍾愛國,枉你取了這麽一個衷心愛國的名字,枉國家和領導人這麽信任你們,重視你們,將教書育人這麽大的重任交給了你,而你卻……你真是太讓我們人民群眾失望了。”一名十七八歲長的特別精神的小姑娘,剪著齊耳短發,穿著剪裁合體的綠軍裝,腳底開著端端正正的小八字,一臉惋惜道。


    “對,鍾教授啊鍾教授,我當年還是你的學生,我簡直被你蒙蔽了雙眼,你教書育人這麽多年不知摧殘了多少祖國的花朵,你簡直罪不可恕!”另一名戴著紅袖章的小夥子一開口,頓時很多聲音附和道,“對對對,罪大惡極,罪不可恕。”


    “簡直……是……祖國的……敗類……”鍾愛國大汗淋漓,一時間連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


    “別說話,慢慢躺下,放鬆身體,呼吸,來呼,吸。”杜念開口製止了鍾愛國,扶著他緩緩躺下。


    這些症狀在外人看來或許會是對披鬥做出的一係列害怕反應,其實不盡然。


    “你是誰,你要幹什麽?你這是在影響我們正義執法你知不知道?難道你跟他有著非同尋常的往來,也是資本主義的走狗?”還是那個十七八的小姑娘道。


    “我命令你趕緊走開,不然我們將會以走資派走狗的罪名逮捕你。”幾個戴著紅袖章的人一起開口附和,義正言辭道。


    杜念連個眼神都沒有丟給這些呱噪的他們。低著頭專注的觀察著鍾愛國的身體和麵部。一手撐起他的脖子,一手快速解開他毛衣上的領扣。看到腳邊正好丟了個枕頭,一把抓過來塞到他肩下。


    隨後在他各個口袋快速摸了一遍,利落地掏出一個塑料瓶,晃了晃是空的。


    扭頭問他家眷:“去拿硝酸甘油,要快點。”


    老太太一臉蒙圈,隨後立馬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忙撲過來搖晃鍾愛國的身體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愛國,兒啊,你可千萬不要有事啊,沒了你.媽可怎麽活啊。”


    “這位同誌不要搖晃他,知道藥在哪嗎?”杜念擋住她,把藥瓶子遞給她看。


    “我知道,我知道。”一個十五歲左右的男孩一躍而起,“我去給我爺爺拿。”


    “不行,你想跑?”一名戴著紅袖章的人一把揪住男孩的衣領,“不要在這裏演戲,你們這些牛鬼蛇神妄想在這裏通過這些低劣的把戲騙過人民群眾雪亮的眼睛。同誌們,既然反.動派不屈服,我們一定要打到他們屈服不可。”


    “對,打倒反.動派,打倒資本主義。”


    “誰敢?”杜念開口,“不管他有沒有罪,都不該剝奪他搶救治療的機會,否則你們這就是草菅人命,國家給了你們鬥垮反.動派的權利,可沒有給你們剝奪人命的權利。”


    “那你是誰?你有什麽權利說他有病?”戴著紅袖章的人道。


    “對,我們憑什麽要信任你?”


    “我是醫生!”杜念脫口而出,想也沒想。


    “就你?一個不滿十歲的黃毛丫頭?”紅袖章一臉鄙夷地將她上下打量了個遍。


    杜念這才驚覺自己現在是個十歲的孩子,不過當下她也顧不得許多了,鍾愛國已經昏迷了過去,再不搶救就有生命危險。


    “他有罪就在他身體健康的時候再鬥他,現在的他隻是一個病人,總之誰要是再敢攔著就是草菅人命,我相信市長,省長,dang中央總.理和國家主.席也絕不會答應你們現在的行徑的。”


    戴著紅袖章的人一聽草菅人命,有點怕了。抓著男孩衣領的手一鬆,男孩就一溜煙就跑回了屋子。


    杜念伸手在他脖動脈處探了探,就這麽一會子的功夫,幾乎已經探不到他的脈搏。杜念顧不得其他,隨即握緊了拳頭在他左胸口擊打了兩三下。緊接著雙手疊合,放在胸壁上有節奏地按.壓著。


    最後杜念將男孩遞過來的硝酸甘油壓在鍾愛國的舌頭底下,直到看著他醒轉過來。


    “謝謝你救了我爺爺,我叫鍾為華,你呢?”男孩一本正經的看著她,眼神裏充滿了感激。


    杜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青澀的臉雖未長開,但能看出是個挺精神的小夥子,看他這身打扮,上好的布料,一看出身就不一般。杜念並沒有開口回答她,而站在人群外的孫焱焱早已經嚇得手腳發軟說不出來話了。


    “不準走,你這資本家的走狗!”平地一聲炸雷,杜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杜念扭頭一看,是那個高個子的戴著紅袖章的人。


    這種時候她要怎麽做?


    杜念嘴巴一咧,哭開了:“我不是,我沒有,你冤枉我。”


    圍觀群眾明顯愣了下,這跟剛才淡定的畫風不像啊。不過,這才像十來歲的孩子。


    “她不是,我們根本就不認識她。放了她吧。”叫鍾為華的男孩首當其衝,苦苦哀求著抓著杜念的戴著紅袖章的人們。


    “不行,我看你們關係匪淺。我們一定要對她好好調查一翻。”高個子戴著紅袖章的人一把揮開忙鍾為華。


    “調查,我叫你調查,調查。”一個老漢從人群中擠出來,拿著棍子不由分說就往高個子的戴著紅袖章的人身上掄。


    “爸。”戴著紅袖章的人躲閃間也顧不得杜念了。


    “別叫我爸,我沒你這麽個禽獸兒子,我好好的送你去上大學,你居然跑去鬥自己的老師,你這混賬,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老漢氣的臉都綠了。


    “叔叔,我們可是有上麵批準的搜捕文件呢,沒有胡亂鬥,請你不要幹涉我們……哎喲。”說話的正是那名十七八的女同誌,話沒說完也挨了一下子。


    “爸,爸,妨礙執法,毆打正義的執法人員可是要坐牢的。你快回……哎喲,爸別打了,別打了。”男子抱頭鼠竄。


    杜念趁亂拔腿跑了。


    孫焱焱跑了好久才敢停下來,一拳雷在她肩膀上:“杜念你不要命啦,你可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忽而又一轉:“不對啊,你啥時候學會救人的啊?剛才那個被鬥的人突然得的是什麽病啊,我怎麽沒看出來他生病了啊?”


    “心髒.病,”杜念開口,腦袋轉了轉扯裏有道,“我小時候經常住在姥姥家,我姥姥教給我的。”


    孫焱焱哦了一下,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杜念想了想試探道:“炎炎,你怕不怕?”


    “怕什麽?”孫焱焱開口問到。


    “我姥姥姥爺他們是……資本主義分子,也是……被鬥死的。你和我玩的這麽好,你拍不怕被連累……”杜念低頭攪著手指頭。


    “哎呀怕什麽呀,你又不是,你和你.媽媽不是和他們脫離關係了嗎?你們是英明睿智的先進分子,國家提倡要互相幫扶的。”孫焱焱道,臉上滿是認真。


    杜念咧嘴笑了,心裏卻五味雜陳。在那段黑暗的日子,曾多少次半夜三更聽到母親抽泣,也見過姥姥姥爺晚上悄悄過來,隔著很遠朝他們所在的方向張望。


    姥姥姥爺死之前那骨瘦如柴的模樣總在她腦海裏閃現,想到那段日子,她的心裏就泛起無數酸澀,她發誓她一定一定要為自己死去的姥姥姥爺平.反!


    “走吧。”杜念咧嘴一笑。


    “去哪啊?”孫焱焱問。


    “廢品收購站找課本去呀。”杜念眨眨眼,挺像十來歲沒心沒肺的小孩樣。


    “還去啊,不行,你剛才太打眼了,你不怕他們”孫焱焱指了指自己的胳膊,意思是說帶紅袖章的戴著紅袖章的人,“找到你把你捉去批|鬥啊。”


    杜念轉了轉眼珠子:“沒事,我有辦法讓他們認不出來我。”說完一溜煙鑽到附近的理發店。


    工作人員十分熱情,不像現在理個發還得推薦你辦會員,理發燙發什麽的。這裏的理發師話並不多,因為開在門市裏,比外麵擺攤的師父要價略貴了點,一共是兩毛八分錢,杜念肉疼的點出來錢。


    不一會兒發型就起了,高高的馬尾放了下來,編了倆小辮子耷.拉在胸前,起先光潔的額頭也被一層厚厚的劉海擋住。


    出來後孫焱焱一下就樂了:“杜念還是你聰明,真是一下認不出來了,不過這衣服……”


    “沒事,滿大街都是粗布藍衫黑褲的人,他們不敢隨便抓。”


    “嗯嗯也對,不過下回你可不能再這麽冒險了,你知不知道當時可把我嚇壞了,幸虧我聰明,沒叫你名字,反正他們也不知道你叫啥。”孫焱焱開心地挽上杜念的胳膊。


    “你真聰明,炎炎!”杜念開口誇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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