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鬧騰,最後還是如了錢花英的意,錢花英拿著不菲的錢和各種票攜家帶口的走了。


    褲頭風波讓周秀蘭受到了奇恥大辱,整個杜家人居然沒一個人站出來為她說話。她這天一邊幹活一邊掉淚,晚上的時候杜老太太趁著人少,弄了四四方方一小塊豬肉,吃飯的時候就給了杜念兩筷子。


    這已經算是天大的恩賜了。


    杜念坐在床上捋起褲腿洗腳,她把沙盤放在腿上,用一根樹枝在上麵邊寫邊念了好一會,直到周秀蘭崔了,才躺床上睡覺。


    其實小學課程對於杜念這個大學生來說實在太簡單,但為了刺激周秀蘭早日分家,她不得不扮嫩。


    睡覺的時候周秀蘭和杜念擠在一張小床啊,杜念最近的身量見長,倆人睡一塊有點顯得擠得慌了。杜念往牆角處挪了挪,黑暗中跟周秀蘭小聲說著話,“媽,我襪子又破了,你明天給我補補吧。”


    周秀蘭嗯了一聲。


    杜念又說:“媽,我今天去地裏割雞草,把褲子也割破了,你不怪我吧?”


    “啊,鐮刀割的啊,有沒有割到手腳?給媽看看。”周秀蘭急忙開口,拉亮電燈仔細檢查了下她的手腳。


    才十歲的人,手上就長滿繭子了。


    周秀蘭的眼睛又紅了。


    杜念又說:“媽,你總說爺爺最疼我,可為什麽每次我都挨了打爺爺再替我說話呢?”


    “媽,廠區居委張主任對咱挺好的,今天我從後勤喂完牲口回來,她還給了我一顆糖呢。咱們這沒人比她官大了,咱安分守己的,她不會批.鬥咱們吧?”


    杜念忍不住了:“媽,咱家為啥我去幹活,蓉蓉和強強都能上學,我什麽時候也能去上學啊?”


    現在是1973年,杜念也已經十歲了。


    “去,念兒,廠後勤的活兒咱不幹了,這次學期開了學你也去上學。”黑暗中周秀蘭的聲音無比堅定。


    杜念長長舒了一口氣,今天晚上這一覺睡的格外香。


    三天後,錢花英一家四口空著手回來了。


    看來她們這兩天過的不錯,杜蓉蓉和杜強強一人弄了雙新鞋,錢花英還弄了身新衣服。回來後這杜蓉蓉和杜強強還跟杜念n瑟自己吃剩的糖紙,還總是拿著好吃的故意在她麵前吃。


    晚上杜老太太又不得勁了,她也不是藏得住話的人,直接就問錢花英:“我大妹子和大兄弟都還好吧?”


    “都挺好,現在農村有自留地了,也能養幾隻雞,生產隊裏每年每人能分四五百來斤糧食,吃的比咱們這還強呢。”錢花英驕傲道。


    “哦,沒說帶點啥回來啊?”杜老太太問。


    “帶啥,我娘家兄弟多,老四今年還得娶媳婦,老三家又添了個大胖小子,家裏一群孩子,去吃還行,拿就不好拿了。”錢花英道。


    “那剩下多少錢都給我吧,咱家都快斷頓了。”杜老太太道。其實他們走這兩天,杜家吃的比以前強多了,吃了回肉,還煮了兩回雞蛋。


    “那點錢早花沒了,媽。您可不知道現在這社會,錢真是越來越不值錢了,一根油條就要五分錢,一兩糧票,再說一根哪吃的飽啊。還有醃肉麵,以前一兩毛就能買一碗,現在都得要四毛,沒糧票得七八毛。”錢花英脫口而出。


    “啥?你們還去吃油條,還吃醃肉麵?敗家的玩意兒,我們在家吃沒味的菜糊糊,你們出去吃香的喝辣的,天殺的也不怕折了壽!”杜老太太拍著大腿痛心疾首道。


    錢花英才沒那功夫跟老太太鬧,轉身回了房了。杜長貴怕咋咋呼呼地引來人,低聲喝他娘:“鬧啥鬧啊,整天鬧鬧鬧也不嫌丟人。再說華英也就說說,沒說吃。”


    杜老太太這才閉了嘴,小聲問杜長貴:“兒啊,你告訴媽,那二十塊錢呢,不能都花了吧?還有那肉票油票呢?”


    “沒了。”


    “沒了?沒吃沒喝的錢是自個兒長翅膀飛了啊,你們咋就一下子花這麽多錢啊,難不成都填哪個狗肚子裏去了。”杜老太太又揚聲了。


    “媽,您這就不講理了。我們才要多少錢啊,你要真這麽不依不饒的,下個月工資我們就不交了,各顧各的肚皮算了。”錢花英在屋裏喊了一嗓子,“這可是我們可養著你們呢,別那麽不知好歹。”


    晚上吃飯的時候難得很安靜。


    “媽。我想好了,打從明個兒開始,念兒就不讓她去上工了,學校那也給她報個名,讓她也去上學吧,孩子大了不能害了她。”飯都快吃完了,周秀蘭醞釀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說了出來。


    “不行!她去上學才是害了她呢,她也不看看她那是啥成分,到了學校還不得被中下貧農欺負死啊。這工不能不上,不上誰養活著她?一個個的都跑來算計我老婆子。”杜老太太一口拒絕了。


    “哈哈哈,真是癩□□想吃天鵝肉,不知自己幾斤幾兩,還想去上學?,哈哈哈哈。”杜蓉蓉和杜強強聽到這些話頓時交頭接耳大笑起來。聽到周秀蘭耳朵裏特別刺耳。


    “長貴。”時隔六年,周秀蘭第一次開口叫杜長貴的名字。


    錢花英忙警惕地應了一聲:“幹啥,你叫我們長貴有啥事?”


    “我們明天把離婚證打了吧。”周秀蘭低垂著眼看著碗裏的粥。


    這麽多年杜長貴拉著錢花英過日子,就是絕口不提和周秀蘭打結婚證的事。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每回錢花英跟杜長貴鬧,杜長貴都借口說是周秀蘭不願意打。


    “打打打,明天就去打。哎喲喂,我說以前每回說打離婚證你就不吭聲,現在明白長貴真不要你了,終於絕了這份心了吧?”錢花英道。


    “下個月,我和念兒也單立出去過。”


    “秀蘭,你想過沒有,沒有我們中下貧農的庇護,你和念兒娘出去能過媽,萬一再批|鬥你們……”杜老爺子憂心忡忡道。


    “沒事爸,我們沒幹啥投機倒把的事,真要批|鬥就批|鬥吧,這麽多年多謝爸媽的照顧,往後我們過好過歹的也是我們自個兒的事了。”周秀蘭下定了決心。


    “行,要單立明天就出去,一頓飯也別想在我們家吃。”杜秋梅道。


    “小姑,這到月底還好幾天呢,我們這個月的口糧和工資可都是交給了奶奶的,不在這吃去哪吃?”杜念道。


    “小丫頭片子越來越牙尖嘴利了,會不會算賬啊,會不會算賬啊。你也不算算你們那點口糧夠你們娘倆吃幾天,我們還倒貼你們呢。”杜老太太道。


    杜念也不惱,掰著手指頭就算開了,“我媽的口糧每個月是三十二斤,我的是二十一斤,合起來是五十三斤。白麵有四斤,玉米高粱麵怎麽也比紅薯麵精細吧?真要實打實的換的話能有七八十來斤口糧呢,我和媽每個天大約二斤多,我們每天頂多六兩饅頭。再加上我和媽的二十五塊工資,怎麽算都餓不著啊小姑。”


    周秀蘭驚訝,這個賬她還真沒算過。


    “你們這個月白麵玉米麵,豬肉雞蛋的也沒少吃。總之要滾明天就滾,杜家沒你們口糧了。”杜老太太臉紅脖子粗的,沒想到一向最好拿捏的周秀蘭母女倆今天也跟她蹬鼻子上臉,反了天了。


    “奶奶,怎麽就說沒了呢?你看我每天去後勤打掃下衛生喂喂牲口,每個月還七八塊呢,我媽一天三頓給咱家當保姆可沒要過咱家一分錢。於情於理我們也不能挨餓吧?”


    第二天杜老太太果然不讓她們上桌子吃飯了,以為這樣發難就能讓周秀蘭母女倆知難而退,繼續和他們搭夥過日子。為這事杜家還驚動了兩回居委會主任張大姐。直到張主任放話說如果月底這幾天不管她們的話,就提前從杜長貴的工資裏麵扣出來,這才逼得老太太沒了辦法。


    就算是這樣,每回吃飯老太太總指桑罵槐地臭罵一頓。


    月底了,領工資的時候到了。


    杜老太太照舊過來跟周秀蘭要工資和糧票。


    “秀蘭啊,以往都是媽不對。媽想了,一家人哪還能讓你們單出去過啊。你這無依無靠的,孩子又小,你總得有個靠山才是。”杜老太太難得和顏悅色,湊近了壓低了聲音道,“媽一向最看重你,和長貴的離婚證可萬萬打不得,媽心裏還是認著你這個兒媳的,長貴那媽多勸勸他,他總有一天會明白誰才是真心為他的。”


    一席話勾起周秀蘭滿腹傷心,這樣勸她的話杜老太太不知道說了多少回,她已經抱著這個虛無縹緲的承諾過了十年了……


    “奶奶,同樣的孫女兒,我吃的穿的哪樣也比不過蓉蓉他們,再說這都十年了,我媽也不能這麽沒名沒分的過。凡事總該有個了斷才是。”杜念生怕周秀蘭轉了心思,忙道。


    杜老太太圓眼一瞪,想發火還是忍著沒發作出來:“念兒,你心裏還是怨我是不是?我那還不是為你好,你們成分不好,不讓你上學是怕你被同學們欺負了。我和你爺爺也商量過了,這個九月開了學就報名讓你去上,我雖然麵上總對你凶,其實心裏還是最疼你的。你看,奶奶今天還偷偷給你留了個雞蛋。”


    杜老太太真是大言不慚,杜念差點笑出聲。


    “奶奶,我心裏也一直敬重您和爺爺。看您和爺爺為這個家操心費力的,我心裏也不好受。奶奶您放心,單立出去我還是您孫女。”杜念跟著裝。


    “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


    “是啊媽,我們也就是單立出來,咱們住的還是近。”周秀蘭開口。


    “住住住,住哪啊?我可告訴你周秀蘭,這簡易棚還是我們給你們搭的呢,你們要單立出去就滾出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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