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戲團的舞台上,鞭子啪啪地響著。籠子的一旁有一樣閃閃發光的金色的東西,那就是負盛名的猛獸團長大山亨利的一副與鬥牛士一摸一樣的裝扮。他的右手每次刷拉一下切開空中,使饑欲飲血的猛獸越發瘋狂的鞭聲便響徹籠子上空。


    “老虎!老虎!你磨蹭什麽?吃掉它!幹掉它!”


    舞台上響遍喝醉了似的破鑼噪音。


    “打倒它!……”


    “打起精神來!……”


    像合唱隊一樣響起了一聲聲尖銳的聲音。


    但不勝奇怪的是,穿過這些怒吼聲,不知從什麽地方斷斷續續傳來了與這場景極其不相稱的、使人感到馬上就要死似的不吉祥的女人的慘叫聲。


    在籠中滾成黃黑一團的兩頭猛獸不久忽然分開了。但大熊仿佛昏了過去似的倒在籠裏一動不動,看上去好像隻是虎在任意撲過去,又任意躲閃似的。如果把虎比作是一隻貓,那麽身體有它兩倍大的能隻不過是一隻老鼠而已。它縮著身子,任對方戲弄著。


    虎一麵用它閃著藍光的眼睛快樂地望著這個大失敗者,一麵不停地在它身邊轉著。邊走邊張開血盆大口,暴風雨般地咆哮著。


    猛獸團長的柔軟的鞭子包含著某種意思,不停地響著。與剛才迥然不同的,聽來好像是奇妙的笛聲一般的切斷空氣的聲響將觀眾席引向了興奮的頂點。瘋狂的喊聲像海嘯似地朝著舞台的籠子擁去。


    虎的眼睛一刻一刻地增加著凶暴的光芒,嘴邊的醜陋皺紋歪扭得更醜更醜了,並且它那饑欲飲血的白齒仿佛越來越長、越來越銳利。


    那是快得連眼睛裏都沒有停留的一瞬間。虎的牙齒紮向了仰著倒在籠子中掙紮著的熊的喉嚨,堅韌的肩頭的肌肉咕喀咕喀地在隆起,粗粗的脖子像鋼鐵的機器似地左右晃動著。


    觀眾席上的人又一齊站了起來。對失敗者熊的聲援有好一陣子震撼著大帳篷。


    但能不中用地始終沒有抵抗。多麽膽小的猛獸啊!隻是等候著它真的火起來的觀眾們不能不對這過於出乎意料的事感到失望。


    “喂,我說,好奇怪呀!那頭熊喉嚨被撕破成那個樣子,可不是一點兒也沒有出血嗎?”


    最前列的觀眾中響起了這樣的哆噥聲。的確,從熊的喉嚨處沒有流出一滴血來。虎牙紮進了月牙形地白毛處,可以清晰地看到,虎每搖動一下頭,那塊的皮膚便嘎吧嘎吧地裂開去,但看不出有流血的樣子,隻能說這太奇怪了。那是剝製的能的標本嗎?不,不,哪去呢!剝製的動物標本哪能那樣又是掙紮又是四處逃跑呢!


    但奇怪還不止這點。不久,在前列的觀眾中間發出了異樣的喧嚷聲。集中在大熊咽喉處的千百隻眼睛開始瘋狂般地放射出熠熠光芒。每個人都好像快要發瘋了。人們不寒而栗,像是被可怕的惡夢魔住了似的。


    “那是什麽呀?啊?那究竟是什麽啊?”


    最前列的商人模樣的男子緊緊抱住旁邊的青年,一邊哆嗦著一邊脫口說道。


    瞧!熊的咽喉處被鋒利的牙齒撕裂的表皮,不是隨著虎的下頷的後退嘎吧嘎吧地翻卷起來了嗎?而且不是既沒有流一滴血又沒有出現紅紅的肉,隻是白白的,不,毋寧說是蒼白的一種光溜溜的東西出人意料地從它下麵一寸一寸地暴露在觀眾的眼中了嗎?


    由於熊的皮膚出乎意料地毫不費力地翻卷了起來,所以虎覺得新奇起來,不停地倒退著。於是,隨著它的力量二仿佛事先做好了一條裂縫似的,熊的皮膚被一字形地從喉嚨到胸部,從胸部到腹部撕開了。隨著一點點地被撕裂,皮膚內的白色的光溜溜的東西眼見著越露越大。


    一齊站起的觀眾們已經連咳嗽都不咳了,像化石一樣一動不動。與剛才的喧嚷相反,大帳篷下像是昏迷過去了似的變得鴉雀無聲,隻是他們的千百張手掌裏慢慢地滲出著粘粘糊糊的油汗。


    長長的貨車好不容易從明智小五郎和神穀青年同乘的汽車前麵通過。道口染成不同顏色相同的橫條紋的路障剛倏地升起,等得不耐煩的一群汽車和自行車便爭先恐後地動了起來。


    “噴,讓我們等了整整3分鍾。”


    司機咂了一下嘴,踩下了油門。在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的同時,汽油的煙倒灌進了車內。汽車推開礙事的自行車,越過了凹凸不平的鐵路軌道。


    明智臉色蒼白地凝視著前方,不再說話了。渾身直打哆嗦,好像不隻是因為汽車震動的緣故。插在口袋裏的右手幾乎無意識地跑到了膝蓋上。那隻手緊緊地握著一支柯爾特式手槍,以至於手心裏都微微出汗了。


    神穀青年斜眼目不轉睛地望著這一使人感到可怕的武器,但沒有說一句話。他記得剛才明智在縛住“人豹”部下的那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時從他口袋裏拔出了這支手槍,放進了明智自己的口袋裏。


    車子又以可怕的速度,一輛一輛地超過了前方的汽車。眼底裏是一條平坦的筆直的大道,在它遙遠的那一頭,可以望見像是大氣中的水母似的孤零零地浮現在天空中的小小的廣告氣球。


    圓圓的氣球下,紅點點一樣的東西在隨風飄揚。一定是廣告文字。但汽車的速度如疾風一般,眼見著那些紅點點逐漸變為7號鉛字般大小,隨後又變為8號鉛字、9號鉛字般大小,不久擴大到了從搖晃的的車中也能看清楚了。


    “猛獸大格鬥……z馬戲團”


    啊,那是他們要去的z馬戲團的廣告氣球。那個廣告氣球下麵的帳篷裏頭,一定演著雜耍。


    在舞台的籠子裏,熊的皮能剝的幾乎都剝了。仿佛剝桔子皮似地毫不費力……哎,這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呢?


    鴉雀無聲的觀眾不能不懷疑起他們自身的眼睛來。我現在真的還沒有睡覺嗎?不會是在看什麽意想不到的幻覺吧?這種豈有此理的事情果真舍在現實世界裏發生嗎?


    在籠子中,連引起這種事情的老虎也愣住了,嚇得逃到一側的角落裏,把身子縮成了一團。


    隻見籠子中央上半身雪白下半身漆黑的妖怪一樣的一個東西刷地站了起來。但那是多麽豔麗的妖怪啊!從熊皮中露出來的又白又光滑的,是人的皮膚,而且是年輕美麗的女子的皮膚。


    蓬亂的頭發,淚流滿麵的臉,胞和胳膊全都裸露著,隻是幸好下半身纏繞著厚墩墩的熊的毛皮,所以女子沒有到更丟醜的程度。果然,熊幾乎是件剝製的標本,隻不過是裏麵包著活的美女而已。


    但觀眾們被這白日的妖怪奪走了魂,沒有能立即察覺出來。如果說有陸地上的人魚,那麽它就是名副其實的陸上的人魚。隻能覺得它是美女與野獸的混血兒,美麗的半人半獸的妖怪。


    美麗的妖怪嬌豔地笑著。不,是用笑一樣的嘴形哭喊著。她在最初站起來之前由於麻醉劑而失去了知覺,但在她突然醒來時,映在蒙著熊的頭上的兩個玻璃球裏的,是向他撲來的一頭猛虎。她半瘋半狂地四處逃竄著。邊逃邊哭喊著求救,那蒙在頭上的毛皮中的哭聲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似的,從剛才起一直使觀眾們感到一種異常的不安。


    觀眾中有省悟到的,也有沒有省悟到的,但他們一樣回想起來的,是剛才大山亨利的奇怪的開場白。


    “猛獸會哭喊,會瘋狂地逃竄。啊,它會像人一樣,像纖弱的美女一樣大聲哭著求救。在大家麵前不知道會呈現出一副多麽美麗、多麽淒慘的光景啊!淒慘絕倫,非常珍奇,恐怕是諸位觀眾連做夢都想象不到的!”


    人們想起了開場白裏有這種捉摸不透是什麽意思的極其奇怪的詞句。對!那就是意味著這件事。這麽說來,熊的皮被剝掉,從中跑出美人來,這都一定是事先計劃好的。做唬人的廣告說什麽“你死我活”的決鬥,其實給你看這種風流的鬧劇,也許這就是這個叫座節目的用意。


    但是,這個扮作半人半獸的女馴獸師是多麽出色的女演員啊!那恐怖的表情多麽逼真啊!那女高音的哭聲多美啊!


    觀眾已經看了迷了,都不能說話了,甚至忘記了拍手,他們一麵咽著唾沫,一麵瞪大眼睛,張著嘴巴,人迷地看著女演員的舍命的演技。


    就這樣,風流的半人半獸的令人吃驚的恐怖舞蹈開始了。她的腿在踉蹌,胸脯隨著激烈的呼吸在起伏,聲音已經嘶啞了。


    “救命……救命……”


    與嚇得鼓起來的雙眼相一致,她從心底裏迸發出了求救的喊聲。


    猛虎並沒有總是縮著身子。它好容易從角落裏一站起來,便開始露著詫異的目光在這美麗的人獸周圍轉起圈來。裸體女子防備似地將雙手伸向前方,臉朝著老虎行走的方向,踉踉蹌蹌地轉動著身體。已經連哭喊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眼睛盯著可怕的野獸不放。像是一匹被貓盯著的老鼠似的,凝視著對方的一副可怕的麵孔,無力轉移視線。


    虎描繪的圓周漸漸被縮小了,並且常常一停下來像是半開玩笑地對女子動手動腳似的,抬起前腿,想觸摸女人的身體。每當這時,令人毛骨悚然的吼聲便響徹帳篷,嚇破了觀眾們的膽。


    在這樣反複了幾次以後,虎的尖銳的爪子終於觸到了美人的肩頭,刹時間滲出來的鮮血順著蒼白的肌膚滑了下來,那像是長毛線一樣的一條紅紅的鮮血,使半人半獸的白皙的肌膚更加醒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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