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環繞東京市的國營鐵路上,至今仍有幾處依舊帶點兒鄉間味的道口。這些地方設有道口值班室,每當電車要通過時,不同顏色相間的欄杆就會落下,道口看守員便開始揮動信號旗。豐島區1站大道口也是這種古董式道口之一。


    那裏是從市中心到人口眾多的豐島區外圍之間惟一的交通線,因此,不分晝夜,轎車、卡車、汽車、摩托車的通行極其頻繁,步行過往者就更不必說了。一旦再遇上等候長龍般的貨運列車時,連續不斷駛來的車輛擁擠得幾乎將道口的欄杆都要擠斷,仿佛是在上演一出戰爭鬧劇,每月肯定至少要發生一到兩次可怕的交通事故。


    暮春的某個黃昏。這天天氣陰沉而略帶暖意。下午五點二十分,開往東北方麵去的貨運列車,震動著道口附近的住家,緩慢駛過。像往常一樣,大道口的欄杆前,所有種類的交通工具宛如魚市上的魚販子團團簇簇,焦急地等候欄杆升起。無論是人還是車,為了趕在別人之前通過道口,都在拚命地爭搶著一寸一尺的有利地位,道口兩邊熙熙攘攘擁擠不堪。


    長長的列車尾部終於和從那車窗向外張望的列車員麵孔一起,像是嘲笑擁擠的人群似地慢吞吞地駛去。道口看守員的哨聲響了,欄杆向空中升起。頃刻之間,汽車喇叭以各種各樣的怪聲相互威嚇般地齊吼,形形色色的車輛恰似決了堤的洪水一輛接一輛地蜂擁到軌道上。


    欄杆在線路的兩側,所以車的洪流也就受其兩側夾擊,車與車隻好緊貼著交錯通過狹窄的道口通路。車水馬龍在數條鐵軌上宛如浪頭相互撞擊,完全是一片混亂狀態。道口看守員聲嘶力竭地叫喊著,試圖維持一下秩序,但無力阻止這排山倒海之勢。卡車司機怒叱騎自行車的小孩。騎自行車的也不相讓,把步行的婦女狠狠申斥一頓後,迫使其退到鋪石道路以外的地方。孩子的哭叫,老人和姑娘驚慌失色,有的甚至想放棄橫過道口的念頭。


    在那混亂的汽車行列中,夾雜著一輛奇怪的敞篷汽車。因為大都是轎車,所以僅是敞篷車這一點就足以引人注目,而且在那車的後排坐席上還載著一個奇異的特別顯眼的物體。


    那是一個有五尺多長的物體,上麵覆蓋大包袱皮似的白布,從白布的凹凸來看,裏麵仿佛是一尊形似人體的東西。這東西似乎僵硬著,直挺挺地靠在客席的軟靠背和後部車篷上,頭部傾斜地伸出在外麵。混亂中,雖無人注意,但倘若有位神經質的觀察者突然看見了這東西的話,或許會為那形態與人的裸體一樓一樣而大吃一驚吧。


    白布裏大概裹著個赤身露體的人吧?是一具僵屍也未可知。司機那家夥,大白天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可能心裏正在盤算著怎樣將那東西運到一個秘密的場所吧?也許有人已經被這白日噩夢魘住了。


    然而,那白布裏裹著的物體究竟是什麽呢?不久,由於一個不幸的偶然機會,被拋露在眾人眼前。


    汽車喇叭聲叫得令人心焦,道口看守員的大聲怒吼也讓人感到不安。亂紛紛中突然傳來一種可怕的聲響。是物體猛烈相撞的響聲。


    怎麽回事!人們對這突如其來的怪聲還沒摸著頭腦,於是擺出了一副自我防衛的架勢——呆立不動。原來是一輛大型卡車正在轟隆隆地通過道口,有五六個小貨箱從上麵爭先恐後地滾落到地上。


    卡車駛過以後,那輛敞篷汽車由於路麵上的箱子而開出了石板路外,車身傾斜著停了下來。擋泥板扭曲得不成樣子,司機好像是從車上甩下來似的,此時正一邊拂撣著身上的泥土,一邊爬起身來。哎呀!更甚的是,那個橫放在後排車座上不可思議的物體無影無蹤了。哪兒去了呢?在場的人環顧了一下,原來被白布裹著的那個龐然大物受到剛才的衝撞,順勁被甩到了附近電車的鐵軌上。被甩出來的時候,白布遮蓋物也脫落下來,裏麵的東西完全暴露無遺。果如所料,裏麵那東西是人。但不是活人,是用石膏做的裸體女人立像。這一定是從雕刻家的工作室運往展覽會的途中。這立像好像是林立於美術展覽會會場中那類雕像中的一種。不過此時它把赤裸的身子橫臥在這擁擠不堪的地方,而且是在電車鐵軌之上,這情景給人一種難以名狀的異樣感覺。是一種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那樣的心情,是大白天看見了一絲不掛的那樣的羞澀與驚愕。


    年輕而美貌的女人雕像並沒遭到嚴重毀壞,隻是頭枕冰涼的鐵軌,像是自暴自棄地仰麵朝天躺臥在地上。整個雪白的赤身裸體上盡管出現了大大的裂紋,但頭、手、足樣樣俱全。除了像頭發、手腳指頭這些突出部位稍有缺損外,是一個五體齊全的年輕女子。


    “多不好意思啊!哎呀,真可憐!”


    也許人群中的年輕姑娘會把臉掉轉過去。


    敞篷汽車司機因摔撞的疼痛,皺著眉頭木然呆立許久。然而,當他猛然注意到對麵鐵軌上的裸體女人時,便驚慌失措地欲朝那邊跑去。與此同時,惱怒的道口看守員手持信號旗,麵紅耳赤地一邊叫嚷著什麽,一邊從另一個方向朝裸體女人像掉落的地方跑來。


    哨聲急切地響起來了。遠處開來的電車汽笛發出吼叫。“危險,危險!”的叫聲從人群中響起。於是,密集的人群“嘩”地開始後退。道口看守員一隻腳跨在軌道上,叉開兩腿站著,拚命地揮舞著紅色信號旗。就在這時,國營鐵路的電車已勢不可擋地從裸體女人石膏像橫臥的鐵軌上飛駛而來。


    一種可怕的地麵震動和飛馳的速度掀起的狂風,使人感到心髒像疾槌兒打鼓似地砰砰直跳。五節車廂的電車采取了緊急刹車,製動器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聽起來如同龐大動物的呻吟,表示出電車本身是不想傷害裸體女人的極其難忍的苦悶。


    乘客興許在車廂內一個壓一個地倒下去了吧。電車采取了似乎是無視慣性的非常強製的刹車方法。然而技術摘熟的司機雖做了最大的努力,但終於無濟於事。裸體女人石膏像讓電車前輪撞上後,一直被推出有兩米多遠。


    裸體女人雖然沒有被攔腰軋斷,但被車輪碾軋了的腰部上的石膏卻似飛沫四濺。電車停穩的時候,石膏像已被推到了鐵軌外,露出淒慘的傷口,臉朝下趴在地上。


    人們隔遠目睹此狀,受到了仿佛活人被軋死一般的精神打擊。這是因為雕像製作得是那麽栩栩如生,裸體女人的姿態使人感到是那麽楚楚動人。好像從腰部裂開的傷口處沒有湧出鮮血反倒令人不可思議了。


    電車司機從車上下來,對著道口看守員大聲叱責。男女乘客的腦袋紛紛從五節車廂的窗戶裏探了出來。一些性急的年輕人甚至還從電車上跳了下來。


    群眾的視線一齊集中在受了傷的石膏像上,似乎是那曲線美與淒慘傷口的對照吸引了他們。


    “喂,你看,奇怪吧。從那石膏的裂紋裏像是滲出了什麽?”


    站在人群最前列一位年輕的公司職員模樣的男子跟身旁的大學生搭話。


    “是啊,是紅色的東西呀!石膏像裏難道會流出血……”


    這位大學生也在凝視那邊,以認真的口吻應答。


    “你看也是紅的嗎?”


    這樣的對話在人群各處蔓延開來。雕像中不可能注有那麽鮮紅的液體。但從眼前裸體女人雕像的傷口裏的確滲出了紅色的液體。


    “哇!”人群裏傳來一聲驚懼的喊叫。


    電車司機和道口看守員蜷身蹲在石膏像邊上,麵色蒼白地察看著那道裂縫。


    “莫非是將死人封在了裏麵吧?”


    司機嘀咕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


    “嗯,也許是,就連這手中,可能也隱藏著真人的手。”


    道口看守員說著便用手裏拿著的信號旗柄使勁敲打石膏像的一隻手腕。


    如果真是那樣,其主意也大別出心裁了。以真人為模型製作石膏像,這簡直不像是精神正常的人幹的。但從製作得如此精巧來看,一定是出自專業雕刻家之手,難道那雕刻家是瘋子?


    “運來這玩藝兒的汽車是拋了錨停在那兒的那輛嗎?司機哪兒去了?”


    “是啊,得找到那家夥。”


    道口看守員麵向人群,大聲請求協助尋找奇怪的汽車司機。


    然而,司機不知何時趁著混亂溜之大吉了。他是知道這尊雕像中封有人的屍體呢?還是被石膏像出血事件嚇得靈魂出竅,害怕後患而逃之夭夭了呢?群眾的幫助也白費了,汽車司機的影子始終沒有再出現。


    即便是這種場合,其它電車仍將正常地由後麵行駛過來,所以司機不能一塊兒繼續糾纏到這件事中,隻好將石膏像放在那暫且不管。電車已經開動,但乘客的腦袋仍然不肯離開窗口,那些伸出窗外的頭宛如累累果實。


    道口看守員也有任務。他急忙把群眾趕到線路以外,然後請求聞訊跑來的1站的站務員把這事通知給警察。


    不一會兒,以1站站長為首的許多工作人員跑來了。接到電話通知後,i警察署的數名警官趕到了。事態逐漸擴大起來。


    “這是一起重大犯罪事件。簡直就像偵探小說裏的故事,裸體美人像中竟封貯著一具年青美麗的女人屍體。”


    圍觀者被警官驅趕到遠處的柵欄外,他們相互之間在大發議論。


    “可不是嗎!這家夥真夠狡猾的了。這樣偽裝成一般的石膏像,也許打算在展覽會上展出呢!”


    簡直是發瘋,不過,就算是瘋子,也是個相當聰明的家夥啊!


    無論怎樣驅趕,圍觀者有增無減。轉眼之間,汽車及自行車又宛如洪水蜂擁而至,道口兩邊給擠得水泄不通。汽車喇叭聲、吵嚷聲,小孩的哭叫聲此起彼伏。對此,瞧熱鬧的人根本不予理睬,一個接一個地湊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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