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個地方躺躺,可屋子裏到處都是灰塵,根本沒法睡。我伸手在屋子裏摸索,偶然發現房門的對麵是一扇關著的拉門。這表明拉門那邊還有一間屋子!我拉開拉門,走了進去。這間屋子不像前麵的屋子那麽髒,地板上還鋪著榻榻米。


    我繼續摸索,屋裏還擺著碗櫃、梳妝台等家具。再小心往裏走,啊呀,房間裏居然還鋪著被褥呢。盡管棉花已經有些硬了,但摸上去好像還是緞麵的被子,甚至襯布都是天鵝絨的。這裏莫非是用來囚禁身份較高的客人的?


    管不了這麽多了,難得還鋪著被褥。我連衣服也沒有脫,倒頭便睡。被子上有股氣味,這口可不是灰塵的黴味或者動物的體臭,而是一股淡淡的香氣。咦,我好像在哪裏聞到過這種香味。噢,對了,那是我在秋子房間裏聞到的香氣。這是她常用的香料的香味。


    聽老太婆話裏的意思,好像秋子曾來過這裏。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當時的香氣本不該留存到今天,可我還是覺得秋子好像就在這被子上睡過,香氣就是她的遺香。


    我被關在曾關過秋子的房間,睡在她曾經睡過的被子上,心情倒輕鬆了許多。聞著淡淡的香氣,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當我再次睜開眼時,天已經大亮了。早上的陽光透過一個鐵格子小窗射進來。盡管昨晚睡的時間不長,但我好像睡得很沉,完全恢複了精神。我爬起來看了看房間的情況,屋裏擺著滿是灰塵的梳妝台、碗櫃,在牆角還有一個漆成紅色的衣架。這些布置怎麽看都像是一個女人的閨房。既然來養蟲園的隻有一個女人,那麽這個房間原來住的肯定就是秋子了。


    我注意到在壁龕處通常掛字畫的地方,貼著一張級為低俗的石版印刷的美人畫。這是一張很大的啤酒公司的廣告畫,上麵畫著一個真人般大小的美人,手裏端著一個啤酒杯,滿臉堆笑。


    我瞥了一眼這幅石版畫。怪了,畫上美女的眼睛好像活人的眼睛一樣閃著光芒,好像在盯著我看。


    如果是名畫也就罷了,這樣一張普普通通的廣告畫居然能畫得如此傳神,太不可思議了。而且美人的鼻子和嘴巴都畫得毫無生氣,惟獨雙眼炯炯有神。我感到很奇怪,湊身上前仔細觀瞧。然而這次原本有神的眼睛,頓時失去了先前的生氣,變成了普普通通的美人畫的眼睛。難道是因為我還沒完全醒,恍惚間產生了錯覺?


    不過,比起這張奇怪的廣告畫來,更讓我擔心的是外間那個拘樓少年。我拉開門,重新回到那個髒屋子裏一看,他還在。此刻的他,看上去比在燭光下更髒,像個小叫花子。蹲在房間的角落裏。


    “喂,你是怎麽被帶到這裏來的,你家在哪裏?”


    不管我怎麽問他,他都不回答,隻是呆呆地望著我。難道他是個啞巴?可就算是啞巴,他也該比劃比劃。看來他不光殘疾,還是個白癡。


    這孩子怪可憐的,讓我忽然想起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了。原來,一些人家如果生出了有嚴重殘疾的孩子,感到有失臉麵,就會支付養育一生的費用,把殘疾孩子寄養到遙遠的地方。這裏有個冒牌的醫學士,或許養這些孩子才是這家人的正業。


    別人把孩子托付給他們,他們卻把孩子當成貓狗對待,死了也不捎個信,就把人埋到鬆樹底下。岩淵和冒牌醫學士都是那種什麽殘忍的事都幹得出來的家夥。養蜘蛛的目的就是讓人避開這裏,好讓他們搞見不得人的勾當。


    想到這,我更可憐這孩子了。仔細端詳一下他的臉,發現他嘴角上還粘著一粒米飯。難道是我在睡覺的時候,有人進來送飯給他吃?太卑鄙了,我們兩人在一間屋子裏,給一個人飯吃,卻不給另一個人,讓我眼睜睜看著流口水。我這才感到自己已是饑腸轆轆了。


    但是,少年為什麽蹲在牆角不動呢?啊,明白了。原來也是在我睡熟時,有人進來又給他腳上掛了鎖鏈。孩子右腳上套著一隻鐵環,用粗鐵鏈拴在牆角的一根柱子上,簡直就像關在動物園裏的猴子。


    然而讓我不可理解的是,昨天晚上醫學士好像挺害怕我,可他居然在今天早上大搖大擺進屋來給這個少年拴鎖鏈。如果我睡熟了,他當然可以進來,但要是我醒著那他進來就要倒黴了。他是怎麽知道我睡還是沒睡呢?莫非這家夥一直躲在某個地方偷看我的一舉一動,當確信很安全時,才敢溜進來?如果這樣,說不定在什麽地方有個窺視的孔。


    偷窺我的小孔究竟在哪裏呢?對了,是那張廣告畫。這是多麽狡猾的詭計呀。怪不得畫上的美人眼睛像真人一樣有神,原來是醫學土把廣告上美人的眼睛挖去,躲在牆外邊把眼睛貼上去,從兩個孔裏往裏頭偷看。那麽恐怕除了這些,屋子裏可能還有其他詭秘的機關。


    第二十六章  恐怖的陷阱


    少年蜷縮在房間的一角,目光呆滯,實在令人可憐。我從口袋裏取出隨身攜帶的小刀,費了好大的勁,終於幫他打開了腳上的鎖鏈。


    他很高興,傻嗬嗬地朝我笑起來。也許白癡也知道謝恩,他從破破爛爛的衣服裏抓了一把,把手伸到我麵前,原來手心裏是他從地上抬起來的七根火柴棒。


    這太好了。我撫摸著少年的頭感謝他的好意。接過火柴,我先點上了一根香煙。抽根煙也許能讓我暫時忘記難以忍受的饑餓。


    吸完一根香煙,我決定檢查一下有被褥的房間的情況。說不定能找到逃出去的地方,或者能掌握壞蛋們更多的秘密。


    房間的牆角裏有一個壁櫥。我打開櫥門一看,裏麵空蕩蕩的,布滿了灰塵和蜘蛛網。上麵一層裏放著三個棕色的小玻璃瓶,裏麵像是裝著藥品,每個瓶子上都有不同的標簽。我排去上麵的蜘蛛網,看了看標簽。其中一個瓶子上寫著“鴉片町”,鴉片町這東西不是毒藥嗎?在另一個瓶子上並沒有寫藥名,隻寫著“發病時一次服下”,還有一個瓶子上寫著“興奮劑”三個字。


    這些藥品肯定有什麽說道。如果有醫藥知識的人看了以後,大體會猜出它們是幹什麽用的,但我卻一點兒也弄不明白。


    在下麵的一層裏,堆著一堆衣服。拿出來一看,已經發黴了。摸上去濕漉漉的,像是很久沒被人穿過。


    打開來一看,裏麵有兩件絹綢做的衣服。一件像是少女穿的,顏色挺花,我隱隱約約在衣服領口聞到一股先前曾聞到過的那種清爽的香氣。也許是秋子住在這裏時穿過的衣服吧。


    另外一件比較樸素,縫製得非常肥大,可能是肥田夏子的衣服。還有一件像是護士穿的白大褂。盡管沒有把握,但我猜測可能是秋子在這裏生病的時候,曾雇來護士照顧她。


    我以為就這些衣服了,沒想到裏頭還包著一件衣服。這是一件少見的棕紅色無花紋的棉布衣服,已經很髒了。這件衣服很奇特,我搞不清是誰穿的。但看了一會兒,我猛然想起這是什麽衣服了。


    這是一件監獄裏的女囚犯穿的囚衣。普通人不會穿這種顏色不吉利的衣服。雖不是特別肯定,但這件衣服縫製的尺寸很短,隻有囚犯穿的衣服才這樣。


    想到這裏,我覺得有點兒不舒服。秋子絕不會穿這種衣服。也許是肥田夏子的吧。像她這樣的壞女人很有可能進過監獄。


    為了慎重起見,我又仔細檢查了一下幾件衣服的袖兜,從那件奇特的衣服裏找出來一張名片。


    上麵印著“醫學土股野禮三”幾個字。翻過來一看,背麵寫著幾行鉛筆小字:


    小姐的救星的住址寫在下麵。我已事先同其聯係過,所以小姐一人即  可前往。詳細情況對方已十分清楚。勿忘見麵即付禮金。東京市麻布區今  井町門牌29號,蘆屋曉齋先生


    這上麵寫的“小姐”或許指的就是秋子吧。可所謂的“救星”到底是什麽人呢?難道是宗教人士?可宗教人士又怎需“見麵即付禮金”呢?我越想越覺得這幾行看似簡單的文字背後隱含著極為可怕的奧秘。


    盛著毒藥的小瓶,女國的獄衣,還有這奇怪的名片,過後想想,其實這三樣東西有著恐怖的關聯,它們背後全傾注了地獄般可怕的智慧。


    但當時我無法知道潛在這些東西裏的奧秘,隻是能感覺到一絲恐怖的氣氛。


    說不定日後用得著,我把名片揣進了自己兜裏,接著又查看了碗櫃和梳妝台,並沒有發現什麽重要的東西。不久就到了中午,後來天又黑了下來。


    我餓得越來越厲害。來到那間髒屋子,看看白癡少年,他也無精打采地倒在灰塵之中。看樣子他也很餓了,也許是他們偷看到我一直都沒有睡,所以不敢進來給少年送飯了。太可憐了。


    “喂,堅持一下,我會幫你的。”


    盡管知道他聽不懂,但在這裏隻有跟這個白癡講話,才能排遣我的寂寞。我背靠柱子在他身旁坐下來,半是對他講,半是自言自語了一會兒,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當我再次醒來時,夜色已經很深了,四周一團漆黑,空氣涼颼颼的。


    我伸手去摸旁邊少年躺的地方,才發現他已不見了。劃著一根非常珍貴的火柴,先趕緊點上一根香煙,又借著亮光四下照了照。


    他不在這間屋子裏。我有些納悶,向拉門對麵的屋子望去,他在那裏。原來他鑽進了昨晚我睡過的被窩裏,睡得正香。他是白癡,根本不曉得自己身陷魔窟,我甚至有些羨慕這個什麽事都不懂的白癡了。


    火柴燃盡的時候,我發現鐵窗外透進來紅光。不知是什麽東西,我湊上去向外一瞅,原來院子裏有燭光在晃動。白發老太婆手中舉著蠟燭照亮,在亮光下,冒牌醫學士在不停地揮鍬挖土。


    這兩個家夥不知又在搞什麽名堂。我再定睛一看,兩人頭頂上是一棵長得繁茂的大鬆樹。他們原來在鬆樹底下挖坑啊。


    我立刻回想起昨晚偷聽到的兩人可怕的談話。他們好像經常在鬆樹底下挖坑埋人,看來現在又到了埋人的時候了。那今晚輪到誰了呢?不用問就是我,醫學士說要關我四五天,看來他已等不及了,今晚就要對我下毒手。


    畜生,難道我會是任你們宰割的羔羊?有本事就進來瞧瞧,讓你們這幫混蛋領教領教我的厲害。


    我握緊手中的小刀,在黑暗中做好了隨時迎侯他們來襲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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