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琅山名為山, 實則為島,突於淮楚城幾十裏外東南隅的烏琅湖湖心之中。因此地處於長江、a水、濟水的匯聚之地, 自古就又被稱為澤泊,水體廣袤無際, 浩浩淼淼,水上大小共七十二島峰,唯獨這烏琅山最大,方圓竟有幾百裏,連著陸地。數年前自被一群草寇所占之後,那頭目幹脆以烏琅自命名,聲勢日漸盛大, 滋擾水上漁船, 甚至時常沿湖入江,劫掠來往商船。官府起初也數度派兵欲剿滅,隻因烏琅山地域廣大,山體險峻, 水賊又在四麵辟出了多條下山入水的秘密通道, 官府顧此失彼,一籌莫展,慢慢也就聽之任之了,逢了苦主來告狀訴苦,便隻推說調兵須得上頭批準才能行事,到了最後也就拖延過去了。


    徐進嶸自公文上報朝廷後,就一直等著回複。此時得了行文, 自然調兵遣將,一心撲了上去。起頭一段時日,白日裏雖見不到人,晚間有時也會回來,待到了後來,卻是一連數夜都未見回歸,隻後來才派薑瑞回來,遞了個話給淡梅,說自己宿在烏琅湖上,待過些時日方能回,叫她不用記掛。


    淡梅白日裏忙著精心伺弄自己的牡丹,那十來株根接芍藥的都已是嫩芽新發,長勢喜人。晚間沒了他在身側,一人獨處,雖不至於夜不能寐,隻心中也難免有些惴惴,想到刀劍無眼,此番要對付的都是些江洋大盜,怕他會出什麽意外。畢竟是處了恁久的一個大活人,待自己也算不薄,便是塊石頭也有些捂熱了。此時得了他消息,雖語焉不詳的,隻總曉得他的近況了,也算略放下了心。


    忽忽又是七八日過去,已是三月中了,離徐進嶸領兵打那水寨已是將近一月。這日晚間裏,淡梅如常那樣哄了慧姐回屋子睡覺後,自己坐燈前記錄下了白日裏的蒔花心得,待幾頁紙寫了,聽得窗外春雨卷風的纏綿之聲,突想起上次冬夜,也是在這椅子裏,自己坐於徐進嶸膝上,被他握住了手,兩人一道一筆一劃地抄錄著花色名目。而今春濃,自己仍是安坐於此小樓之中,他此刻卻不知在忙何事。一時有些失神,手提著筆便頓在了半空。


    淡梅正怔忪著,耳邊突聽外麵傳來了噔噔的頓著梯板上樓的聲音。


    這知州府裏人雖眾多,隻能這般頓出響聲上得自己這樓的人,橫數豎數也不過就那麽一個。心裏一個忽悠,已是丟下了筆,推開椅便朝門口去,未走兩步,卻聽門噗地一聲被推開,一人便出現了門口,長身而立,麵上帶笑,不是那徐進嶸是誰?


    淡梅不過半月未見徐進嶸,隻此時驟然見到,竟似有了長別重逢的恍惚之感,尚未回過神來,那徐進嶸便已是一步搶了上來,長臂一伸便將她撈進了自己懷裏,一張臉便已是蹭向了她臉,笑嘻嘻道:“許久未曾見我娘子了,想煞人了。”


    淡梅見他那張不曉得幾日未曾刮胡的臉要往自己麵上蹭來,且又聞到他身上一股汗酸之味,半身衣裳都被雨水打濕了,急忙伸手擋住了,自己已是朝外麵喊喜慶去備沐浴之水了。


    徐進嶸方才推門而入,見她隻著一襲薄薄的翠綠春衫,秀發鬆鬆綰成個鴉髻,露出了半截潔白的頸項,半月未見,一時念起,這才摟住了玩笑幾句的,見她伸手擋住了自己的嘴,便順勢捉住親了下,這才訕笑著道:“確實是連著幾日未曾換洗過了,自己都聞到味。這就去洗了。”嘴裏說著,那手卻是扯著她的手不放。


    淡梅曉得他意思,是要叫自己過去一道伺候了。見他不聲不響地突然回來,心中也是有些歡喜,當下也沒推拒,被他牽著一道到了隔壁的浴房裏去了。待他這一番澡洗下來,連自個也是春衫半褪,濕漉漉地便似打過一場水仗了。


    兩人回了臥房,各自換了鬆爽的裏衣,並頭倒在了錦帳裏,徐進嶸摟住了她親了下,聞了聞她頸窩裏散出的香氣,這才伸了個懶腰歎道:“連著睡了半個月的船,今日才曉得家中這床榻的好。”


    淡梅聽他提起了話頭,忍不住便問道:“水賊可打好了?”


    徐進嶸側頭看她一眼,搖頭道:“沒想得容易。如今圍了那水寨十來日了,確實遇到了些難處。”


    淡梅聽他這般說,翻身臥了起來仔細看去,見他說話口氣雖還輕鬆,隻眉間卻隱隱帶了絲凝重之色。本想再問下詳情的,轉念一想,此時男人大多不屑與妻子講論公事,徐進嶸隻怕也是如此,便伸手輕撫了下他眉頭,微微笑道:“既回來了,就不要多想,好生歇息一晚吧。豈不聞明日又是新朝?不定到了明日,昨日的諸多愁煩就尋到路子自解了去呢。”


    徐進嶸見她笑語婉轉,自己也是嗬嗬一笑,想了下,便開口簡略說了幾句戰況。


    原來他初到任上,當先第一件事便是要拿這烏琅水寨開刀。州府裏的官吏們明麵上不說,隻私下交好的,相互言談起此事,難免就有些微詞,道他隻想著新官上任三把火,卻不曉得這火頭不是那麽好燒。一些人更是存了冷眼看熱鬧的心思,心道若是最後與從前的幾任知州一樣,鬧了個灰頭土臉的收場,那時才叫好看。


    巡檢姓方,本是掌訓州邑治甲兵巡、擒捕盜賊事務的,曉得烏琅水寨的厲害,本就懶洋洋提不起勁,待曉得自己被命為左右官,心裏叫苦不迭,麵上雖未顯出來,隻遇事都是能推則推,想著萬一以後敗了朝廷問罪,自己罪責也可小些。那趙通判亦是有些躲閃,奔走不力。


    徐進嶸冷眼瞧著這一幹人,自己早有打算。原來他等著朝廷下令的這段時日裏,已是做了周密部署,也早命兵甲上船訓練,自己亦是時常親自上船巡視,激勵士卒。士卒們見這徐知州不似從前那些個大人的樣子,隻曉得指手畫腳,喜他親民厚待,且被許了諾,言若是剿了水寨,滅了賊首,必定論功行賞,哪裏還會含糊,自然賣力訓練,隻等著滅了水賊後邀功請賞光宗耀祖了。便是附近十裏八鄉的漁民,曉得這回官府竟是要動真格的了,自然群情激動,官兵訓練之時,送來米麵魚蝦的絡繹不絕,更有熟識路徑的自告奮勇要到時領路。如此上下一心,徐進嶸又身先士卒,指揮得力,起頭那幾場遭遇戰,打得烏琅水寨的水賊們措手不及,折損大半。


    那烏琅縱橫淮南路的水路多年,養成了自恃甚高的性子。雖從從前柴正水寨處投奔過來的嘍μ毆廡氯沃蕕拿罰盟閌牆肆瞬裾娜耍參捶判納希踝挪還遣裾抻謾hニ昴甑追盍嗣亓钅彼闥槍儆≈攏詈笏湟舶鼙保抵信沙齙娜碩嘉椿乩矗灰膊環壞浪說籃謾u貿麽朔苑剿蛻狹嗣牛煤酶閶丈魄疲興米約豪骱Γ笫樟滄判2幌爰阜庥魷呂矗姑灰淮文芴值煤麽Γ睦锘箍顯倥鯰玻憒瞬杏嗨躉亓慫校彰挪懷觥


    那烏琅經營了水寨多年,守得極是牢靠,且占據了地形,真當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徐進嶸命人攻了數次,卻都被對方居高砸滾木潑火油給攔住了,非但攻不進,反倒折了些人,隻得暫時退了下來,隻命人圍住了,俟他潛下山再合圍夾攻。


    “我如今唯一頭痛的便是那烏琅山地域甚廣,監視不利。聽探子雲,他那寨子裏竟有不下數十條的密道,或通往湖心,或通往山下。那烏琅極其狡猾,時常派人到各出口刺探情況。我若派人死死守住通道出口,他必定不肯出來,縮在寨子裏,即便再過個一年半載的也不會餓死,我卻不想等這般長久。隻我若派人遠遠守著,白日裏還好,尚能勉強盯著,唯恐他趁了夜色悄悄潛下來,我還渾然未覺,故而如今有些左右為難。”


    淡梅未料他竟會主動跟自己說這些,想了下,遲疑著問道:“你那些屬官如今都怎樣了?”


    徐進嶸哼了聲道:“你還記著我們去歲年底剛出京城在大具縣的遭遇嗎?那烏琅竟然縱橫淮南水路多年都安然無事,且有如此大的膽子去動我的官印,背後必定是和官場的人相勾的。我去打烏琅,一來是為你報仇,二來為民除害,三則也是要引出背後打我主意的人。”


    淡梅聽完,仔細回味了下,果然覺得是個問題。他方才雖沒提,隻不用說,想必如今壓力也是有些的。若是遲遲未能剿滅賊首,州府裏的一幹屬官明麵上雖不敢怎樣,背地裏怎麽活動卻是不曉得了,不定還把腦筋動到淮南路上,甚至到京城了。隻恨此時沒有後世的夜視望遠鏡,否則每個出口處都遠遠地架上一尊,對方便是插了翅膀也飛不成。


    該當如何,即便是在夜裏,也能遠遠便曉得對方從哪條道上潛出來呢?


    淡梅冥思了片刻,突地心念一動,隱約想起了個從前聽過的典故,正待再細想想,不想徐進嶸見她沉吟不語,還道她聽了覺著沒趣,便伸手摟住了她笑道:“怪我話多了,跟你說這些,連我自個都覺著沒趣。你莫多想了,你方才說得甚是,過了今日,明日不定就有好法子了,前次打那柴正都費了三四個月的功夫,如今才一個月,急什麽。我好容易回來一趟,真當不好辜負了這般大好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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