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曉得徐進嶸快要回京,這園子裏眾人的氣氛一下便起了些變化。老太太自然是滿心歡喜,日日踮起腳尖伸著脖子盼。淡梅卻是有些心事,隻在旁人麵上沒現出而已。


    這日徐管家又來了最新消息,說大人明日到京,皇上讚他蕩寇有功,命京城裏五品以下的官員明日都要出東城門迎接,場麵到時應該會極其榮耀。


    徐管家傳完消息,見老夫人歡喜得嘴裏直說祖宗保佑佛祖保佑,邊上那位夫人卻不過是麵帶微笑,眼裏並無十分欣喜之色露出,倒又是添了分不解,心道相府裏出來的千金果然與尋常女子不同,年紀雖小了自家大人一大截,隻瞧著卻也是個有城府的人。


    這日晚間那慧姐照例睡淡梅身邊,纏著淡梅給她出題目考。原來這幾日她新近迷上了腦筋急轉彎。淡梅絞盡腦汁,又出了幾個諸如“牛往東轉一圈往西轉一圈,最後尾巴朝哪個方向”之類的問題。慧姐大多是猜不出的,待淡梅說了答案,她便躺那裏又是拍手又是頓足的,直嚷著自己怎的這般蠢笨,連這麽簡單都想不到。兩人笑鬧了一陣子,她便突然歎了口氣,伸手摟住了淡梅腰身靠了過來,悶悶不樂低聲道:“我爹明日當真要回了麽?他若回了便要你跟他睡了,我再不能這般跟你睡了。”


    淡梅啞然失笑,反手也摟住了慧姐身子哄道:“你爹是個忙人,回來幾日不定便又要往哪裏去了。待他不在,你再過來睡便是。”


    慧姐眼睛一亮道:“大宅子裏不是還有周姨娘幾個麽?你叫我爹去她們那裏住……”


    慧姐自己話未說完,大約又隱隱曉得這有些不妥,一下便收了口,略微有些不安地抬眼看了下淡梅,似是怕她不快。


    淡梅笑了下,伸手揉了下她額頭上覆下的發,柔聲道了聲“睡吧”,自己便起身去吹滅了燭火。


    沒過片刻,身邊那慧姐便沉沉睡了過去,淡梅自己卻是有些發怔。慧姐方才的半句無心之語,一下卻是戳中了她的死穴,叫她一時心緒更是紛亂。


    淡梅這些時日都在重新思量,自己往後到底該如何麵對這個要朝夕相見的丈夫。


    她自嫁入徐家,與徐進嶸處了不過數日,他便匆匆出京離去。這半年裏,她縮居此處,自己過著小日子,連那個丈夫都不大想起,更遑論京中宅子西院裏那三位比她早到的徐進嶸的枕邊人。如果都這樣保持下去,一切自然都是照舊,她也不用為往後愁煩。但是問題其實一直都存在的,隻是自己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鍾,得過且過,選擇刻意忽略了而已。現在那個男人要回來了,問題便也隨之一下又浮了出來。


    按了她出嫁前的想法,要和丈夫相敬如賓不相睹,各過各的,她經營自己的營生作往後萬一的倚靠。如今看來,這卻是太過幼稚。她的丈夫徐進嶸並沒有她從前預想中的那般好對付。兩人次數有限的幾次交鋒中,瞧著也是自己狼狽落敗的居多。她雖有心與他不相睹,隻看著他如今的架勢,卻是未必願意如己所願。故而這想法當真是有些渺茫了。


    既然無法疏遠,那就把他當做事業的合作夥伴,真正執掌起這個內宅裏的大權,彈壓住地位比她低的女人們。在他要在自己這裏過夜的時候不反對,在他去陪別的女人睡覺的時候也同樣做到視若無睹心如止水,然後到最後就熬,熬著看到底是他命長,還是自己命長,早死的那個就是失敗者,而她努力會當那個最後的勝利者。


    淡梅覺得這仿佛是個更明智的選擇。但是她知道自己,如果讓她真的這樣過一輩子,就算最後她熬得成了勝利者,那又如何?她這一世永遠也不會開心。那不是她想要過的日子。


    又或者,有沒有可能,把他當真正的丈夫那樣來經營,努力讓他愛上自己,甚至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個念頭剛出來,就像春泥裏剛冒頭還未成形的嫩芽一般,立刻就被淡梅給掐了。


    徐進嶸誠然是個不錯的男人,說自己非常厭惡他,那不是真的。甚至她覺得自己喜歡上他也並非沒有可能。但那樣的喜歡注定了隻會是曇花一現,就像自己看到他那幾封調侃的家書時萌出的那一陣子異樣,過後便煙消雲散了,什麽也沒剩下。


    一生一世一雙人,從來就隻是種奢求,莫說這個年代,就算是幾千年後,又有幾個男人能做到?她還不會自大盲目到這種地步去自撞南牆。


    夜已是極深,淡梅心中反複思量,到最後那腦子裏竟是越來越亂。終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千算萬算不若天算。自己這般反複糾結又有什麽用。守住自己的心,剩餘的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地鋪路便是了。天終究不會有絕人之路。


    淡梅漸漸穩了下來,打了個嗬欠,朦朦朧朧這才有了些睡意。


    外麵此時月高中天,莊子裏萬籟俱寂。徐家園子守門的正歪在門房的板床上昏昏欲睡,突聽門口起了陣雜亂的馬蹄聲,很快又有拍門聲傳來,驚起了附近人家裏的看家狗,犬吠聲不斷,一個激靈便跳了起來,開了門一看,卻是目瞪口呆,見外麵站著的一溜人裏,最前麵的那個可不就是說本來明日才能回的自家大人。


    門房慌忙大開了門,徐進嶸進來了。門房曉得後麵那些個護衛自會離去,便閉了門,這才小心討好道:“大人怎的提早便回了?不是說明日才到?小的這就去叫醒裏麵的人……”


    門房話未盡,便被徐進嶸攔了,自己過了菜圃地,往後麵屋子去了。留下那門房納悶了半日,心道自家大人何時開始怎的總愛半夜三更地往這裏闖,倒也算是怪癖一樁了。


    徐進嶸到了自己老娘的屋子前,見裏麵黑漆漆一片,不欲驚醒她,便悄悄過去了。繞過個回廊,便看見淡梅的屋子了,心裏一下竟似微微有些漣漪,正待過去拍門,借了銀色月光,突瞥見前麵圃子裏多了些盆盆罐罐,瞧著都是些花花草草,一時有些驚訝。不曉得她何時起竟說服了自己那老娘借地栽花了起來。


    徐進嶸到了房門前,扣了兩下房門。


    淡梅方才那腸子百轉千回地繞了不知道多少圈,正要睡過去了,突聽外麵叩門聲,一下便醒了過來。心中一緊,也不知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徐進嶸回來了。想起他離京前的那次,也是這般深夜過來的。急忙坐了起來抓了件中衣披了起來,趿了鞋到了門內側,猶豫了下,伸手開了門。見果然是自己的丈夫立在那裏。


    淡梅與那徐進嶸雖有過幾次夫妻之事。隻兩人除了那會兒的耳鬢廝磨,剩下為數不多的幾日裏幾乎稱不上有什麽交流,加上他一去又是半年,此時驟然見他站在自己麵前,那感覺便跟陌生人差不多了。愣愣看了半晌,手還扶在門框上沒下來,半句話也無。


    那徐進嶸卻是懷了些心思才半夜趕了過來的。見自己那小妻子見到了他並無半分喜色,心中便略微有些失望,徑自往屋子裏去了。


    淡梅見他往床榻方向去,突想起慧姐還臥在那裏,隻穿了個肚兜。此時男女之妨雖無幾百年後那麽嚴,隻似慧姐這般八九歲的女兒這般被父親瞧見了,也是不雅,急忙上前攔了道:“等下。”


    徐進嶸被淡梅扯住了胳膊,借了月光,回首見她神情似是有些異樣,心中突地竟是起了個荒誕的念頭,又驚又怒,一下大步到了帳子前便掀開,模模糊糊見被裏果然有個隆起的身子,心中大怒,竟也沒想尋常男子怎會如此短小,轉身一把便擒住了身後淡梅的肩膀。


    淡梅突被他擒住,那手力道竟是奇大,肩膀便似要被捏碎一般。又見他麵容猙獰,一時不明所以,驚駭萬分掙紮了兩下,這才突然明白了過來,急忙忍住了痛,壓低了聲道:“你莫胡思亂想。裏麵那是慧姐。”


    徐進嶸一怔,那手卻還抓握著未去。淡梅疼痛之下起了惱意,一把拂去了她手,自己便往外麵去了。


    “你去哪裏?”


    徐進嶸又握住了她肩,將她強行轉了過來。


    “叫周媽媽過來抱慧姐過去。原以為你明日才回的。這才留了慧姐與我一道睡。不想倒是得罪你了。”


    淡梅眼睛看地,淡淡道。


    徐進嶸放開了手,掀了帳子俯身下去,將那慧姐連被子一道裹住了抱自己懷裏便往外麵去了。淡梅跟到門口,很快便見慧姐屋子那裏起了燈光,想是奶娘幾個被驚醒了。


    淡梅暗歎了口氣,自己去拍了妙春妙夏房門,叫在浴房裏給徐大人備衣物和水沐浴。自己便回了屋子,卷了帳子坐在了床沿上。


    徐進嶸沒多久便回來了,瞧著剛沐浴出來的樣子。淡梅見他關了房門過來,自己一下便被他的身影給蓋住了,心中竟又起了絲陌生之感,不禁微微瑟縮了下。


    “方才錯想了你,力道大了些。還疼嗎?”


    徐進嶸坐到了她身側,雙手扶上了她肩微微摩挲了下,低聲問道。


    淡梅略微有些僵硬地搖了下頭,眼睛仍未看他。


    半晌沉默。


    淡梅覺著他仿佛一直在盯著自己看,不曉得他在想什麽,心中略微有些不安。終是忍不住抬眼看了過去。見他眉頭竟然微微簇起,神情看起來有些不悅。


    “你回我信時倒很是大膽。思君不見君,人比黃花瘦。我如今趕著回來了,你那膽子又丟去哪裏了?你便是這般思君的嗎?”


    淡梅聽他這般冷冷對自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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