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戶隱神社中的奧社邊上起,是一道陡直的山崖。


    西嶽的登山路線其他還有兩條,全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絕壁,從險峻的岩壁底端起,便是一條幾乎等於是攀岩的坡道。距離並不算長,各個要衝都設有鎖鏈,所以危險不大,但在心理上卻能夠領略到真正的登山家也很少體會到的那種豪爽的感覺。


    立花智弘滿懷著祈禱的意願,在曾經是修行者們尋求山的靈氣而往來的石道上,一步一步地用力攀踏著,向上爬去。


    他穿過人稱“百間長屋”的呈懸垂狀的巨岩邊上,一邊拉著鎖鏈,一邊攀爬著。爬到離山巔還有一步之遙的“胸突岩”時,他已經喘不過氣來。


    四十幾年前跟隨著阿瀧第一次攀登戶隱山時,還超過好幾對登山的情侶,一路歡鬧著就登到了山巔。


    立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感自己的衰老。


    一到山脊,不久便到達“蟻戶渡”這一寬五十厘米長十米的刀脊處。左右兩邊都是天工神斧砍伐而成的懸崖絕壁,這裏是墜落死亡事故的多發地段。有一條專為第一次登山的人而設的間道。


    立花毫不猶豫地向間道上走去。他手臂和腿腳都已經沒有力氣,隻是勉勉強強地向前攀爬著。


    不久,立花便來到位於西嶽縱走路線中央的三角點“八方睨”。戶隱連峰的最高峰“高妻山”,如巨大的蟻巢一般聳立在他的眼前。


    西嶽與高妻山之間,是一道如同被挖成鐳缽狀的大峽穀。一片人跡未至的原始森林,從瞬峋壁立的岩壁底端伸展開來,掩埋著山穀。


    立花在山岩上坐下,眺望著眼前的風景。


    天道瀧和野矢桂一,在那片原始森林的什麽地方?


    冷風吹拂著立花那汗漉漉的肌膚。山下還在依戀著夏季的遺痕,戶隱卻早早地已讓人感覺到寒冬的氣息。不久,秋季一瞬間掠過,漫長而潔白的季節便沉甸甸地穩坐下來……


    立花的腦海裏想象出天道瀧和野矢桂一兩人在嚴冬下長眠的身影。他覺得他們會永遠地睡眠在那裏。與一瞬間的人生相比,那是令人羨慕的永恒的長眠。


    警察到最後好像是被阿瀧和桂一甩了。


    由於桂一將客貨兩用汽車扔棄在上簷川,警方將他們的去向限定在“紅葉洞窟”的範圍內,怎麽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是與此相反的遙遠的北方,而且是翻越西嶽的原始森林裏。


    據說,因為前一天夜裏下著暴風雨,所以警犬的鼻子也不起任何作用。


    立花冷目望著警察那忙亂的動靜,在黑姬町的旅館裏已經度過了兩天。


    這裏與戶隱近在咫尺,但已經是新瀉的地界。立花估計長野的縣警很難會找到這裏。


    警察的手肯定早已伸到東京他的家裏。麵對警方的盤問,除了桂一他們的去向之外,立花並不想對警察有所隱瞞,但現在,他想獨處一段時間。


    縱走西嶽的登山者已經有好幾夥從後邊越過立花的身邊跑到前麵去了。登山者們向他打著招呼:“你早!”“我們先走了。”立花卻絲毫也不想回答他們。


    有一個人走在立花的身後,磨磨蹭蹭地幾次想要走過立花的身邊,卻又停下,佇立在立花的身後。


    立花感覺到對方的目光,懶洋洋地轉過身去,不由屏住了氣。


    “野矢君……”


    野矢優子站立在他的眼前。徽徽泛紅的麵頰已經染成了薔薇色,令人想起蠟人的皮膚。她雖然不是登山打扮,卻一身便裝,上穿運動衫,下著牛仔褲。烏黑的頭發任憑著風的吹拂。


    她的裝束和她的身影,令立花神思恍惚,產生了一種宛如記憶倒錯似的奇妙之感。


    立花頗感驚訝。


    立花會在這樣的地方,優子對此好像並沒有感到像立花看到優子那樣的意外。她用緩慢的腳步靠近立花,在立花的身邊坐下。


    立花能夠感受到她的體溫。


    “你怎麽在這裏?”


    立花理所當然地問道。同時,他又仿佛覺得,不用優子回答,他便已知道原因了。他為此感到很不可恩議。


    “我實在控製不住想到這裏來看看的衝動。而且,我覺得如果到這裏來,一定能見到老師。”


    優子學著立花的樣,盯盯地凝望著前麵原始森林裏立花的目光眺望著的那一帶。


    “警察,來過了?”


    過了許久,立花問道。


    “來過了。來的是一位叫‘竹村’的警部,不停地打聽外祖父的事,還有老師的去向。”


    “嘿,那位警部啊……”


    立花的眼前浮現出那擅其貌不揚卻精明能幹的竹村警部的麵容。一想到他是一位早晚都要見麵的人,立花不由湧現出一股奇妙的懷念情。


    “警察來了,家裏鬧得亂糟糟了吧。”


    “也沒有怎麽亂,因為母親的安排很有條理。……好像發生了什麽重大的事情,但警察和媒體卻都不願意說明白。我覺得大家好像都隱瞞著什麽。”


    “嗯……”


    立花對此也有所感覺。


    報紙和電視都在報道著豬戶議員的事,卻不作更詳盡的介紹,連涉嫌者都沒有提起。簡直讓人懷疑警方到底是在等待著什麽。


    “你知道外祖父的去向嗎?”


    “不知道。不過……”


    優子含混其辭了。


    立花強忍著自己感情上的衝湧,等著她說下去。”不知為什麽,我忽然想來這裏……不過,我沒有想過外祖父會在這裏,但……總覺得會遇上其他什麽人……”


    “你說的是我嗎?”


    立花對著優子微笑著。


    “呃,大概……但是,為什麽要在這裏?我不知道……”


    優子那烏黑潤澤的眼眸凝望著深穀裏的某一點,好像目光被那裏吸引著一樣。


    立花感到非常玄妙。


    自己來這裏還有著之所以來的原因,但優子卻無法克製非來這裏不可的衝動,這究竟是什麽原因?


    說是“純出偶然”,這還難以作出解釋。優子“覺得會遇上”的那個人,會不會是優子的外祖母吧?


    優子也許繼承了天道瀧那神奇的感受能力。


    對了,鬼女般的靈感。


    這麽想著時,立花的內心裏油然湧出一種憐憫的情愫。這令他感到不可忍受。


    他想,自己今後的人生,就是要為這位姑娘做些什麽。


    “走吧?”


    立花站起身,將手伸向優子。


    “走吧。”


    優子坦率地拉著立花的手站起身,仰望著立花的眼眸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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