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武侯府沒有因為那一封信紙戒備森嚴,當劉繼宗打發走所有人捧著藥碗靠在床頭端詳著放在床被上的信尋找突破口時,白落鳳如同鬼魅般如期而至。


    “咳咳咳!”劉繼宗被嚇得一跳,急急將信拽入被中後怒道,“武侯府是你進出自如的地方?你難道不會從正門走?”


    “你隻能怪你府裏養的打手沒本事。”白落鳳抱著劍嬉笑道,“何況走正門沒有偷偷就進來刺激。”


    “你就不怕我把你當刺客拿下?”


    “你會的話上一次就該抓我了。”


    劉繼宗顯然對白落鳳的做派無可奈何,他頓了一下道:“你還是為那件事來的?”


    “恩。”


    “我若不答應你會不會逼我?”


    “不會。”白落鳳吐出兩字,以為得到了劉繼宗的答複,踮腳施力欲走,可邁了半步重新折回來站在床邊道:“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什麽事?”


    “本來我打算不當麵逼你,等事後劫走一些人等有籌碼再讓你就範。”


    “你為什麽跟我說這些?”劉繼宗臉上十分鎮定,收在被褥內的手緊張地冒出了汗,他沒想到信上說的話是真的。


    “你不算好人,但你是無辜的人。我是江湖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底線。”白落鳳此時仿佛如釋重負舒服了許多,“而且我不希望仇將軍知道他敬仰的武侯是被迫為他報仇的。”


    劉繼宗低下了頭沉默了許久。


    白落鳳看他無話可說,淡淡地道了別:“走了。”


    “等等!”劉繼宗開腔止住了白落鳳的腳步,“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答應幫你,你有幾成勝算。”


    “凡事未得結果都隻算五成。”


    武侯愣了一下,片刻後苦笑道:“你這不是拿我武侯府所有人的性命做賭注?”


    “賭不賭,選擇在你手裏。”


    劉繼宗輕輕地把藥放到床邊的凳子上,他的動作慢的如過三秋,當碗足碰到凳麵發出沉悶的聲響時,劉繼宗開口了:“我要怎麽做?”


    白落鳳笑了起來,胸有成竹道:“到時候會有人來告訴你怎麽做。”


    “既然你我同在一根繩上,我希望有些事你該小心。”


    “何出此言?”


    “你自己看看寫封信。”劉繼宗掏出了藏起來的黃紙。


    白落鳳接過信紙看了一眼,麵色頓時變了,隨後他還給劉繼宗百感交集道:“看來得慶幸我老實。”


    “你看的出信裏的字跡是出自認識的何人之手?”


    白落鳳無奈道:“看不出。”


    “唉,若是此人揪不出來,恐怕我們謀事難成啊!”劉繼宗如芒在背,忽然想起什麽,拿出自己的手放到白落鳳眼前道:“不過此人所用的墨實在怪異,我的手不小心印上後竟洗不掉它。”


    “你說什麽!”白落鳳聽聞武侯說的話,眼中皆是難以置信……


    夜色入戶,白落鳳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自從他回來告知戒空等人劉繼宗答應協助他們鏟除魏賢後便鬱鬱寡歡地回到房間閉門不見,他實在不願相信自己的猜想。


    忽然隔壁輕悄悄地發出嘎吱嘎吱開門聲,黑暗中難眠的白落鳳敏銳地捕捉到細微的動靜,他利索地從床上翻起,拿上躺在自己身旁的墨冥前去一探究竟。


    客棧的馬廄前,一道挺秀的人影朝天邊伸手,一個黑影從他的袖袍迅猛地飛出,快連月光都無法照在它身上。


    然而它還是落下來了,被凜冽的劍光穿成兩半,隼鶻模樣的黑鳥哀然墜落最後神氣般地潰散成濃濃的墨汁滲入泥土中。


    “我不相信是你,卻偏偏是你——無常判筆李向高!”陰暗的角落走出了一個人曝在了霜月下,來者當然是白落鳳。


    “落鳳,你說什麽啊。”縱使表現的十分鎮定,但方才被指出姓名時本能的呆滯還是暴露了人影的慌亂,那人正是白落鳳口中的李向高。


    白落鳳放出利劍般的目光射向畫師:“我猜那隻畫出的隼是飛往魏府的吧。”


    “我隻不過是一時難寐出來透透氣兒,你喝多開始說胡話了?”李向高的笑帶著春風直接暖透了初冬午夜徹骨的冰冷。


    “武侯府的信是你給的吧?”白落鳳單刀直入。


    “什麽信?”李向高茫然道。


    “當日我在泉陽城與你們商議即將對劉繼宗做的事!”


    “有人給他報信了?”李向高毫無破綻的駭然道。


    “不用裝了,你心裏很清楚。”


    “你憑什麽說是我寫的!”李向高似乎受到冤枉氣憤地質問。


    “因為信上的字。”白落鳳信誓旦旦。


    “單單幾個字你就咬定是我?”李向高咆哮道。


    “當然不能,天下筆法千千萬,我亦不是書寫大家,根本判定不出來那是誰的字跡。”白落鳳歎惋道:“可惜你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劉繼宗會不小心沾到信上的墨漬,最後還告訴我那墨如何洗都洗不淨的線索。”


    “由於你以畫為招,所畫之物不能輕易受損。所以我才敢斷定那封信是你寫的!”白落鳳推理道,“因為普天之下唯獨你李向高才舍得用遇水不溶,遇火不幹的千年墨!”


    靜謐的後院足以聽見兩人的心跳聲。


    “嘿,居然是我最鍾愛的墨把我出賣了,這也怪不得誰了。”李向高不再為自己辯護承認道,“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你可以說服李繼宗加入?”


    “因為仇彥斌和他自己!”白落鳳眼中光芒萬丈,“當初第一次入候府時劉繼宗聽到門外發出聲響的其實不是我,是食癲!而之後我與劉繼宗所有的談話,和尚全部都聽到了!”


    白落鳳的臉上閃過一絲悲涼:“你知道仇彥斌怎麽死的嗎?”


    “我隻知道他絕不是給魏賢派人毒死的,因為這麽做對他沒有任何好處。”李向高的語氣十分肯定。


    “沒錯,殺他的不是魏賢,是食癲。”白落鳳的嘴角不禁抽搐,“那一夜和尚得知李繼宗去乞求魏賢放過仇彥斌並且成功的情況下,他斷定隻要仇彥斌活下來以李繼宗的性子絕不會再過分追究,所以他潛入天牢……”


    “你們這麽做與不擇手段的惡徒還有什麽區別。”李向高冷笑道。


    “不,食癲隻是讓仇彥斌做出選擇,他有權力選擇活下去。”白落鳳坦坦蕩蕩地直視射來的嘲諷目光,“但在仇彥斌看來弑除魏賢遠比求生更加重要!”


    “你就不怕劉繼宗懷疑你麽?不要忘了他並不是個蠢人,他也肯定猜到有人會利用仇彥斌驅使他與閹黨勢不兩立,否則他不會日日探監。”


    “你就是因為太聰明所以容易想的太多。”白落鳳苦笑道,“劉繼宗秉性保守卻並不懦弱,胸有城府但並不奸詐。他對仇彥斌曆經生死換來的感情不是你我能體會到的,劉繼宗頻繁探監不是怕仇彥斌成為棋子,而是真正在擔憂他性命安危。”


    “何況縱使劉繼宗真有防備也絕不會懷疑到我頭上。”白落鳳自嘲道,“畢竟仇彥斌在泉陽的命就是我救回來的啊。”


    “仇彥斌一死的確會讓劉繼宗對魏賢心生憎恨,可你憑什麽斷定他會不計整個武侯府後果拚死對抗?”


    “世上沒有任何事情會比威脅到自己性命更令人感到恐慌。”白落鳳似乎特別有耐心,“你不會真以為劉繼宗體內的熱毒是憑空得來的吧?”


    “莫不是又是食癲在他府中下毒!”


    白落鳳搖了搖頭道:“是食癲下的毒,但不是在武侯府下的,而是在梧州縣下的。”


    李向高眼睛瞪的碩大,他忽然覺得有一張大網從很久很久以前便已經開始編織好,隻是等待某天時機到來一招製敵!


    “當初梧州縣被蒙人圍困,期間還受到他們點然的毒氣襲擊,幸虧食癲在那個時候為他們熬了五行龍湯才得以解救,而劉繼宗飲下的是和尚為他單人熬製的湯。”


    “五行龍湯是以五毒為藥引,少一分沒有藥性,多一分成為劇毒。但食癲不僅擅長廚藝,更精通藥理,李繼宗的毒便是在那個時候中下的。”言到此處,連白落鳳都不由開始佩服“飯桶”和尚的遠見,於是他繼續道:“仇彥斌才剛中毒身亡,隨後他自己昏迷不醒,恐怕他對魏賢加害之心深信不疑了吧”


    “難道從那時開始後麵的事都在你們掌控之中?否則食癲怎會毫不猶疑地給李繼宗下毒?”李向高始終不相信白落鳳他們能夠窺探日後所有變數,連忙質問道。


    “我們並不知道以後的事會如何變化。”白落鳳的話給了李向高一絲安慰,隻是隨後立馬被擊破的粉碎,“隻是我們一直在準備,所以不論日後事態怎樣,給李繼宗埋下的毒定會派上用場。”


    “哈哈哈!”李向高顏麵大笑,笑聲中更多的是落敗的滄桑,“本以為我潛伏在你身邊便可操縱一切,沒想到最後你白落鳳技高一籌。”


    “但是我還沒輸!”無常判筆臉色猙獰,“起初四海盟聚來的五人隻剩下戒空和蕭錫之,頂多算上劉繼宗和他統領的雜兵。而魏賢不僅有禁羽衛,府上更是暗藏許多不弱於你我高手,到最後輸的人還是你!”


    “你覺得劍酒歌為什麽提早離開我們?”白落鳳依舊十分平靜,仿佛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打亂他的方寸,“隻是因為怕麻煩不想與泉陽城的蒙人交戰?你錯了,其實他去了一個地方,幫我帶了消息給一個人,那個人名字叫納蘭折風!”


    “墨林竹雨,苦情戒空,寒劍納蘭,劍仙酒歌。我們五人聯手,哪怕是罡治觀威力足以誅仙的二十八星宿陣都留不住,區區魏賢手下的走狗能掀起多大浪。”白落鳳的一席話讓李向高感覺天旋地轉,他後退了幾步頂著蒼白的臉頹然道:“這麽說,是我輸了,徹徹底底的輸了……”


    白落鳳慢慢地抽出自己的劍,劍尖指著李向高落魄道:“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李失魂落魄的李向高也從袖中抓出了自己的神筆淒苦笑道:“我從來沒有否認過。”


    “但是你還是背叛我。”白落鳳拿不穩自己的劍。


    “因為我和你不一樣,朋友有時候也隻能誌同道不合。”李向高決然道,“我很早就想知道你與我誰的修為更加厲害。如今事已至此,就讓我看看被稱為殘墨的你劍有多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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