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的傷勢未好,怎麽動身來掌印司閑逛?”魏賢見武侯來訪,自然明白他是為何而來,但嘴上絲毫不提,仿佛與仇彥斌入獄沒有半點幹係。


    劉繼宗卻磨耗不起他開門見山道:“彥斌年輕氣盛,偶爾處事過於衝動,若是無意冒犯到公公還望多多海涵。”


    魏賢聽完劉繼宗一番話,好似受了多大誣蔑氣憤道:“灑家還以為武侯賞臉來喝杯茶水,您說的是什麽話!灑家與仇將軍共事一君,互相幫襯都來不及,哪來冒犯一說?”


    “今日早朝公公也還知道仇彥斌因焚城一事惹怒陛下,昨夜已被禁羽衛捉拿入獄,七日之後問斬以告天下。”武侯見閹人油鹽不進的模樣,咬咬牙繼續道:“方才我也被陛下宣去訓了話,眼下該回府思過,能救彥斌的隻有公公您了。”


    “武侯何必呢,既然聖意如此怎能是你我可以左右的。”


    “黃統領增援此次出征,想來他是最清楚的人。既然公公難做,本候隻能去找他了。”劉繼宗頓了頓,一副惋惜模樣自顧自說道:“本以為是彥斌魯莽,本候特地想以《九州四海圖》贈予公公代他謝罪……”


    “武侯請留步!”魏賢忽然喝住了起身離開的劉繼宗,臉上堆滿了褶子笑道:“雖說黃大人知曉真相,但官場中的事靠一人一張嘴說的清麽?倒不如讓灑家來著手,事情說不定會有轉機。”


    劉繼宗早猜到會有這樣的結果,隻是臉上依然不動聲色地感激道:“那多勞煩魏公公了。”


    “好說,好說。”魏千歲這才眉開眼笑道:“武侯放心,灑家估摸著也是哪個底下人不明事理誤會了仇將軍所作所為胡亂上奏!武侯放心,仇將軍忠肝義膽朝中誰人不知,灑家一定會吩咐下去命人查清此事,到時必會給還仇將軍清白。”


    二人之後又相敬了幾杯閑聊了許多其他事情後劉繼宗才以背負待罪之身告辭回府,魏賢自然很殷勤地表露要出門相送,可腳跟半寸未離原地。


    待武侯萬般推辭獨自離去後,魏賢盤著手中的杯子重新落座,眼珠子裏時不時散發精光,他當然清楚劉繼宗無緣無故扯出黃懷恩是為何意——那是在提醒魏賢,他明白仇彥斌入獄不是黃懷恩背後作祟便是所謂朝中第一人在暗中使力推動。


    說實在魏賢陷害仇彥斌本就單單想轉移康嘉怒火宣泄的口子,保住不省心的幹兒子而已,順便趁機壓製剛凱旋得勝的劉繼宗讓他不要太得意忘形,至於把人得罪徹底並非是所需要的局麵。


    萬幸的是劉繼宗也清楚以自己如今在皇帝心中的份量是改變不了對仇彥斌的判決,所以他才沒有撕破臉皮給了一個台階,倆人經過明槍暗箭幾個回合,最終達成心照不宣的承諾。


    想到《九州四海圖》魏太監就一頓興奮,那可是“古來絕筆”王孟希的巔峰之作,傾盡三十尺的畫布畫遍天下群山岡巒、江河湖水,亭台樓閣、茅居村舍,水磨長橋……


    相傳此畫描繪精細,意態生動,景物繁多,氣象萬千,構圖於疏密之中又多有變化,以披麻與斧劈皴相合,其中設色勻淨清麗,於青綠中間以赭色,堪稱唯一能攬足帝王江山的寶作!


    掌印司內的魏公公笑出了聲:他又贏了!不光達到最初的目的,還額外得一神跡,區區仇彥斌算得了什麽!


    入夜時分,武侯府完全沒有權貴人家溫馨熱鬧,哪怕是供人欣賞占地幾公裏的荷花庭都風聲鶴唳。


    劉繼宗很快差人把畫送到魏賢的府邸,他疲憊地坐下來,桌案邊的茶水已經涼透卻未曾品過一口,僅是對著拿在手裏一封皺巴巴的信紙發呆。


    忽然,屋外傳來輕微的響聲,武侯當即抬頭盯著房門,手已經伸到桌下抽出藏在夾層內的的匕首——蕭伊馨早就回房入睡,食癲被安排再客房居住,除了守夜的衛兵下人們也紛紛安歇,這個時辰又有誰會靠近書房?


    “武侯不必防範了,是我。”木門輕輕被推開,午夜的訪客小心地邁過門檻像是怕驚動熟睡的晚風,來者穿著暗灰色外衣的白落鳳。


    “我知道你回來,沒找到你來的這麽早。”劉繼宗收回了桌下的手苦笑道。


    “已經很晚了。”白落鳳承接道,“晚到仇將軍身陷詔獄。”


    “我知道你是楊清漣的人。你也有恩於我,但有些事我不能幫你。”


    “我不是他的人,我是他的朋友。”白落鳳直勾勾看著座位上得劉繼宗勸道:“武侯,你已經在府中沉寂太久了。”


    “我不這麽做,那人不會放過劉家軍,到時邊關又由誰守?大虞江山又靠誰護?”武侯亦是沉重,多年來的夾縫求生讓他苦不堪言。


    “此人一除,還需擔心劉家軍安危?還需憂慮無人鎮疆?”白落鳳反駁道:“何況仇將軍之罪他必有參與。”


    “彥斌的事我自會處理。”李繼宗不敢直視白落鳳,“他不會死的。”


    屋內再次歸於寧靜。


    片刻後,白落鳳開腔問道:“你去求魏賢了?”


    武侯抿著涼茶杯默不作聲。


    “你想過沒,他因為放了仇彥斌你饒過他,那以後就還會有像泉陽守軍一樣的人死去!”白落鳳不禁提高了自己的聲調,眼前浮現當日泉陽城內做出的無奈抉擇,“我是江湖人,哪怕武功再高,也隻能救一人。但你是官,即便手無寸鐵,也能救萬萬人!”


    “隔牆有耳。”劉繼宗放下茶盞,緩緩閉目靠在椅背上不再作聲。


    白落鳳明白他在逐客,亦不厚顏逗留,背上的劍鞘蓋不住墨冥的寒光,幽冷的劍氣伴著幽冷的話消失在了空氣中:“過幾日我再來找你,希望你會改變主意。”


    而此刻天下腳下的天牢裏,潮濕陰暗的環境與躁人的蚊蟲無時不刻不在侵蝕著每一個犯人。


    其中一間牢房內,蜷縮在角落的仇彥斌艱難地睜開眼睛,他聽見有一對清晰的腳步聲越來越靠近,人影最終停留在他的牢房前。


    “造化弄人,懷功將與階下囚隻有一夜之差。”那人緩緩蹲下注視著裏頭的人悄然哀歎。


    囚犯看著人影自顧從袖袍裏掏出一副紙包穿過木樁放在地上。在人臉貼近的刹那,仇彥斌認出對方到底是誰,但不知道他的來意,也喚不出他的名字。


    “你不死,劉繼宗不會痛下決心與魏賢為敵。”來者將紙包向裏挪了挪,他的語氣十分平和,平和到不像是個要來奪人性命的人,“這記藥服不服下去看你自己。但你不忘了,若不是因為泉陽城門以次充好,萬人何須葬於火海……”


    話音剛落,人已消失在轉角處,藥包靜靜躺在原地,短短的幾句話將盡未盡,不斷回響在罪將腦海中。


    熏臭的草堆上,仇彥斌撐著自己坐起倚靠在牆沿,他注視著小小的紙包許久最後慘然一笑,不帶有任何猶豫地將它拾起,揚起了自己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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