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陽城已經近在咫尺,傍晚時分趕路的軍隊能看見西邊山頭各燃著兩個太陽,每向前多行一裏就能感受到空氣燥熱一分。


    自從最後放了脾氣綁了黃懷恩後速度明顯快上了許多,除非是短暫的搭鍋吃飯否則他們根本不停下腳步,估計今夜巳時就能到達目的地。


    值得一提的是萬人統領被撤下後雖然嘩然驚訝的人不少,倒也沒掀起多大的波瀾,一來黃大人隻是臨時抓來兼任差事和底下人感情並不太熟絡;二來他們多少聽聞劉繼宗在梧州縣的所作所為,對他的好感至少比養尊處優得黃懷恩強上許多。


    可憐的閹人得勢這麽多年,如今就和霜打的茄子跟在末尾無人問津,畢竟有人把他與劉繼宗的談話放出去了,這時候誰敢對他親近難保不會給誤解成怯戰立場。


    劉繼宗從那以後也沒有再出過車廂,偶爾隻是問馬車兩旁隨行的人是否半路遇見過什麽人或者是離泉陽城還有多遠。


    待得到回答後便默不作聲地放下窗簾,然後過了不久又不厭其煩地詢問,隨著時間的推移愈演愈頻繁。


    任誰都知道此刻的將軍是受阻的洪流,隻缺一個決堤之口讓他爆發,為了不觸碰這個黴頭各營的校尉上上下下反複叮囑,無意中使大軍的調度效率一下子高了不少。


    “可有收到什麽消息?”劉繼宗再次探出頭問道。


    被問的護衛臉上比哭還難看,武侯一個時辰問了他不下十次,偏偏沒有什麽好消息讓他安歇,護衛無奈道:“啟稟將軍,再過兩個時辰我們就到泉陽城...暫時...暫時沒有消息……恕屬下直言將軍還是多加調養恢複身子才是當務之急。”


    “我知道了。”武侯不以為意,明明猜到是這個回答卻還是難免失落。


    然而正當他垂下手時,前方一名小卒駕馬飛奔而來,臉色頗為激動連說話都磕磕巴巴:“報...報告將軍!壯...壯士帶著仇...仇將軍回來了。”


    剛躺下去的劉繼宗馬上坐起屁股,趕忙掀開帷幕道:“快!快讓他們過來!”


    白落鳳成了花野貓子狼狽不堪,他將仇彥斌架到馬車裏頭平靜道:“人,救出來了。”


    “這……”劉繼宗急忙傾身接應,他昏厥的人擔憂道。


    “帶出來時折騰了下,過後你讓食癲過來給他瞅瞅。”白落鳳顯然不願意在車中呆太久,在離開時似乎斟酌了很久忍不住多提醒一句:“泉陽城的一把火差不多燒死了三四成的蒙人……裏頭的漢兵也都留在那兒了……雖然這話我說的不合適,但我希望你不要再讓死去的人失望……”


    劉繼宗望著車門外呆了許久,當他回神時白落鳳已經不見蹤影,武侯凝視了身旁躺著的仇彥斌,心底的某一塊地方似乎出現了鬆動。


    明哲保身,無愧心否?


    月亮升到冷清清?的天空,白?晃晃一片晶?瑩。月?亮從樹林邊?上升起來是?那麽明亮,?大地被它照得鋪上一望無際的白霜,為初冬平貼了寒意。


    可就是這麽晴朗的夜晚還是看不見天上的銀河,因為泉陽城的火光掩蓋住群星的光輝,哪怕是遠方黑黝黝的群山都被照亮。


    劉繼宗他們總算看見了城池的全貌,而在城的北門兩裏地處正是多袞兒駐紮的營地,其間隱約傳出高亢興奮的喧鬧聲。


    蒙人僅留下少許值班巡邏的人,卸下前幾日攻城時的重擔,當片刻的哀悼過去以及勝利的喜悅湧上心頭,困在城內的同伴已經被他們拋到九霄雲外,甚至還有人開始慶幸以後分功搶財時可以多得一杯羹。


    多袞兒放下了對大虞最後的忌憚,泉陽城的失守象征著南人失去最後的庇護,經此以後除非他們有天神降世才有可能在南方苟延殘喘,至於收複失去的版圖簡直是無稽之談。


    不過至今現在仍有一事讓他覺得有些反常:梧州縣為何還沒傳來消息,按理說不論勝負那頭也該派人吱一聲,總不可能死絕了吧。


    然而這一絲顧慮隨著帳外的部下飲酒劃拳聲兩下就打消了——連泉陽城這類數十丈的城樓都淪為手下敗將,小小梧州縣能鬧出什麽浪花!


    多袞兒抿了一口奶酒,開始打起算盤:泉陽一戰損失不小,南下固然不能在短期內繼續進行,可隻在入駐城內就等於在虞朝要害處埋下暗疾,等到他們恢複元氣後打下漢人的京都便是探囊取物。


    再則有梧州縣握在手裏,在鐵蹄踏遍大江南北前先狠狠地宰他們一筆,反正自漢人占領中原肥沃的土地後曆朝曆代積攢下來的財富留給死人也沒什麽用。


    “來人!派幾個人快馬去梧州縣!”多袞兒放下酒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粗獷道:“跟那邊的人說別在原地耽擱趕緊回來匯合,要高興也等著可汗登上漢人的皇位再高興。”


    月漸漸攀上高處,此時正是午夜,原本存在的風聲,蟲聲都彷佛已銷聲匿跡,隻有在空蕩蕩的帶有血腥味的空氣中不時擴散著幾聲鳥的嗚咽聲。


    白落鳳和蕭錫之他們正借著月光打開酒壺蓋,一人輪上一口暖暖身子,在他們旁邊是還冒著熱氣的屍體。


    死者慘狀不一,胸口了然一劍的明顯是白落鳳殺的,全身皆是黑墨便是李向高的手段,而胸口深陷下去肋骨盡斷的死前遇見的人當然是戒空。


    “你這琴癡,林子裏哪兒聲音不對勁兒一下子辨得出來。”白落鳳歎服道,“我怎麽覺得哪兒都一樣,聽不出什麽門道。”


    蕭錫之滿麵春風打趣道:“因為你是白落鳳,而我是蕭錫之啊。”


    “唉,這佛氣用來半夜殺人真是不方便。”戒空放鬆地甩甩手,卻是對無相功自帶的佛光綻放無可奈何,“要不是皮糙肉厚,還真不能保證不用功法把這人截下。”


    “你再忍忍,過一會兒還怕你殺到抬不起手。”蕭錫之對和尚的臉皮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四人坐在山丘上眺望底下的敵營,泉陽城地處低窪,整片地形呈“凹”狀。也得虧當年建城的人料不到這兒會變成如今的光景,將城毫無顧慮地建在盆地的正中央,不然泉陽城隻需稍稍往高處挪動一點,劉繼宗就絕不會占據如此好的地利。


    近兩萬的人馬待命原地稍作歇息,把幾日來趕路的疲倦緩緩,將軍已經下達命令兩更天時夜襲蒙人,再此之前不得見任何火光,所以才有方才戒空叫苦的一幕。


    明月漸漸滾了下去,蒙人的營地裏除了偶爾有被城內大火照得不能入眠的戰馬嘶籲聲外再也沒有其他動靜。


    正當烏雲徹底遮住天上的半月,林間傳出的徐徐清風撩動著蒙人的美夢,車內的劉繼宗與林裏的白落鳳驟然睜目。


    風高人靜夜,該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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