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郊·花蟹別居。


    這是個單進院子,三麵合圍,正中放個擂台,三丈見方,擂台上鋪一張巨大的斜紋粗麻地毯,染著“飛鵬武館”四個大字。擂台四周,每麵兩個兵器架子,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拐子流星,應有盡有。架子旁邊從小到大列著大小不一的七對石鎖、十個石球。都是馬學文平日裏用來鍛煉氣力的。


    院子的四角,分別是四個小花園,其他的植株都還是光禿禿的,唯有那一藤迎春抽了苞。


    這裏是馬學文和小妾獨居的處所,素日除了兩個小丫鬟也沒有外人,是個十分僻靜的所在。


    明明日頭高照,掛在這四方的天正中央,可院子裏卻陰沉的讓人脊背發涼,總覺得頭頂有一層看不見的陰冷氣息籠罩。


    李秉將“三寶團錦”的包袱背後在後,包袱裏的東西動了一下,隨後又安靜下來。


    三人站在院子裏隨意看了看,都覺得似乎院子不太對勁,好像有人在遠處盯著自己,可這園子一眼望到頭,確實什麽也沒有。


    李秉輕輕敲門,開門的是學文的寵妾——青青,一個柔弱又清秀的姑娘。


    她原本神色凝重,麵頰上隱約有淚痕,看見李秉的一瞬間,又忍不住哭出來,嗚咽道:“李家大哥!你總算回來了!”


    盈瀾兒在年節時下跟她逛過兩次街,互相認識,見狀連忙抱著她,安慰道:“這是怎麽了?怎麽剛見麵就哭了!”


    話音剛落,青青哭的更厲害,啜泣道:“李家大哥,快去看一眼吧!學文……學文,他不行了!”


    說著,青青回頭望了一眼房間裏的床:“學文昨天清醒的時候,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想再見一麵李家大哥!啊啊……啊啊……”


    絕望的哭泣聲,已經止不住了,盈瀾兒不住的給她順氣,生怕她傷心之下也暈過去。


    李秉萬萬沒想到,事情已經嚴重到如此地步,連忙進門。


    馬學文昏睡在床上,兩眼深陷,印堂和眼圈都是烏青,皮膚蠟黃且幹癟,原本多麽精壯的小夥子,怎麽忽然就到了這步田地。


    李秉輕輕推了推馬學文,他卻沒醒。日麥伸手到被子裏抓出馬學文的胳膊,搭了一脈,對李秉微微搖頭,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到底是怎麽回事啊,這是得了什麽病?”


    青青哭得厲害,連帶著說話也是半句一抽氣,喘息急促:“不知道……!是……是什麽病,也不知道!甚至都……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病!”


    她難受的已經幾乎說不出話來,隻對背後的丫鬟說道:“采……采蘋,你……你你……你來說!”


    小丫鬟見裏禮,對幾人說道:


    “事情最開始,是十天前。少爺偶爾會頭暈,看東西還有重影,有時候好像……好像還能看見一些奇怪的東西。”采蘋說道這裏,變得有些吞吞吐吐。


    “奇怪的東西?比如呢?”


    小丫鬟有點遲疑,不太敢說,還是青青又道:“他……他說……有時候看見院子看見……看見有狐仙什麽的,一閃……一閃就沒影了。我沒見過,都是……都是聽他說的。還……還有一次,他說……看見我的臉……變……變成了鬼臉……”


    她不住的啜泣,絲毫平靜不下來,盈瀾兒不住的安撫也不頂用,隻能讓她好好歇著,讓采蘋接著說。


    “少爺最初找了幾個的大夫,都說是練武太勤,好好休息就好了。可修養了一兩天之後,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嚴重了,不僅看東西有重影,人也變得虛弱,老犯困,十分容易累。少爺從小習武,連風寒都沒惹過幾次,肯定是哪裏不對。


    後來老爺也知道了這事,就托人找了‘千金閣’,就是長安開化坊裏的那個藥鋪。老爺說他是江湖上青苗一脈有名的門派,很有點本事。


    去千金閣看過之後,說脈象體征都沒問題,也不知道是哪裏的毛病,給開了些藥就讓回來了。


    那些藥起初還有點作用,可隔了一天,病情反而更重。少爺的兩個副手說,怕是撞見了不幹淨的東西,想找個陰陽道士來看看的,少爺也吩咐他們去辦。結果那天,剛好遇到個路過的和尚敲門,說瞧著莊子裏麵不太對,就進來看看。


    既然碰巧遇上了,那和尚也看的出毛病,少爺就給了他五十貫錢,讓他做一場法事。”


    李秉雖然不太信這世界上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卻也深知在江湖黑道上混的人,對這些鬼神之事都深信不疑,早晚供奉都是常事,連這個花蟹別居裏,也有個關二爺的神像。


    他打斷道:“和尚是什麽和尚?是長安的嗎?哪個寺的?”


    “聽口音不像是京裏的,好像是‘不戒寺’,法號叫‘不香’我記得特別清楚!”


    青青聽到這裏,不住的點頭確認。采蘋又接著說道:


    “那和尚衣著挺正常的,但怎麽看都不像個正經和尚,說話很粗俗,滿口髒話,長的也胖。他在院裏看了一圈,拿著金缽在家裏四處念經。說是院子裏有小鬼,是別人招來的。已經都趕走了!


    然後又讓少爺坐在擂台上,給他全身做了法,除去了怨氣。走之前,還從自己的佛珠上取下一顆,串個紅線手鏈,讓少爺戴上。”


    說道這裏,李秉看了一眼馬學文的手臂,上麵什麽也沒有。


    “怎麽沒戴上?”


    青青已經略微平靜下來,回答道:“已經燒掉了。”說完又對自己的丫鬟道:“我來說吧!”


    “法事剛做完,學文也覺得好像輕快了些。可是第二天他的狀況急轉直下!不僅之前所有的症狀都回來了,而且渾身發涼,一直咳嗽,連眼圈都是黑的,話都說不清楚了。


    這可嚇壞我了,我立馬讓學文的兩個副手去找那個和尚,也找了千金閣的人來看過。


    可是那個和尚卻不見人影。魏澤兄弟知道了這事,也來了一次,還帶了個道士來。


    道士看了看學文的狀況,說院子裏被別人施了法,有人引鬼來害學文。做了一通法事,還在家裏掛滿了道家的符。還說要引鬼肯定得有個什麽物件,結果就在學文身上找到了那個檀木佛珠。


    道士說,這珠子上的刻印,和他知道的所有佛門刻印都不一樣,既不是淨土宗、也不是禪宗、法相宗,還說了很多其他的宗門名字,我記不得。總之是說這個珠子有古怪,就讓我們燒了。”


    青青說到這裏,握住馬學文的手:“李家哥哥你也知道,‘飛鵬武館’的營生,在外麵仇家是有一些的。學文的副手聽了那個道士的話,就說恐怕是著了仇家的道了。


    這和尚行為如此古怪,說不定是仇家派來害我們的,而且學文變嚴重的時間也對的上。就出門去找那個仇家。


    那場法事做完,學文的情況已經穩定了,也能說話,就猜是‘藍田縣郭家’搞的鬼。”


    京兆府下設二十二縣,都在長安周圍,藍田便是其中之一。藍田玉礦眾多,品相上佳,產的玉石稱為藍田玉,天下聞名。


    “學文說,年節期間,武館出麵,將藍田縣郭家的賭館給砸了。郭家祖上是陰陽師出身,這事可能真的和他們有關。


    學文的副手立刻去了藍田縣,發現郭家已經人去樓空。這事就更是板上釘釘了。


    雖然當時情況好轉,可是當天夜裏,事情變得更奇怪。那倒是留下的所有神符都燒著了,學文的情況急轉直下,就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院子也變得陰森森的。”


    說著她又傷心起來,盈瀾兒勸她,她卻擺擺手,又道:


    “還好有千金閣的藥材吊命,魏澤兄弟又找來那個道士。那倒是卻說他原本是抓妖也不是抓鬼的,這次的東西太厲害他對付不了。就讓我們另找別人,說佛門淨宗、菩釋宗,或者陰陽一脈的高人,都有辦法。”


    “魏澤說陰陽一脈的人都居無定所,不好找。但是長安就有‘香積寺’,還是淨土宗的祖庭。於是就上門求救。


    結果香積寺大門緊閉,說有重要的事情,本月概不見客。魏澤兄弟用了些手段,找到了住持,住持隻說非常時期,無能為力。但是幫我們飛鴿傳書給了‘洛陽·北洛寺’的住持,讓他幫忙。


    北洛寺是菩釋宗的大寺,魏澤兄弟已經去洛陽接人去了,算時間,今天下午就該回來了,希望能有救,不然……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小姑娘哭的梨花帶雨,李秉也沒辦法,隻道:“香積寺和皇家西明寺關係不錯,一會我去西明寺一趟,看看能不能托他們幫個忙!”


    說話間,另有一個婢女端了湯藥進來:“少奶奶,少爺喝藥的時間到了。”


    青青要推學文起身,李秉卻道:“我來吧!”


    他推著學文坐起來,嚐試喂藥卻不得,隻能掰開嘴,把藥灌進去。


    婢子收了藥碗,又道:“馬四叔來了,還提了個人回來,關在柴房了,正在問話呢!那個人,蒙著腦袋,不過看衣服和體型,好像是當日來府裏行騙的肥和尚!”


    “哦?我去看看!”李秉扶著馬學文躺下,給日麥使個眼色,又對盈瀾兒道:“你在這裏陪著青青姑娘,我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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