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連著兩日沒好好休息,李秉在玉蕊莊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盈瀾兒一早已經離開了,說是要去梁州城內打探一下韓臨淵的消息;刺史安排的幫手人也已經在碧玉島和張校尉做了交接,玉蕊莊裏隻剩下幾十個兵卒。


    李秉剛到了大堂,發現除去日麥,還有三人紫袍人在堂上等著。


    三人看他進門之後,立即起身,為首的那人先做了自我介紹:“在下褒教,範毅康,教號陽平。特奉融教宮主之命,前迎接世子殿下。”


    這人身上的紫袍,款式和昨日所見“袞雪飛尊”的相近,但這人年紀隻有三十出頭,莫非也是飛尊上人?他身邊還有其他兩個褒教弟子,純色紫衣,隻有領口上有三道銀色繡紋,和“象尊者“樊夕象一樣,都是融教的三紋弟子。


    “你也是褒教的飛尊上人嗎?”


    “範某不才,一年前才得晉升。是六位飛尊上人裏資曆最淺的一個。”陽平飛尊說話時,滿臉笑容,瞧著是個處事圓滑之人。


    “那範兄的功夫一定很厲害了?”李秉說話間,打量了一下他雙手虎口,皮膚細嫩,並沒有厚繭,身上的皮肉也不精致,並不太像一個外家高手。


    “不敢當,不敢當。隻是把褒教的入門功夫練的純熟些罷了,和其他幾位飛尊還差的很遠。”陽平飛尊說話時,總是略微欠身,談吐間對李秉十分恭謙,時時掛著笑容。


    他從身旁的弟子那裏接過一張帖子,遞到李秉手裏:“幾位飛尊和宮主都在‘漢台正宮’裏等著世子殿下,刺史大人安排完尋找韓公子的事情之後也會到。算著時間也差不多,殿下是不是現在就要出發……”


    李秉接過帖子,隨手打開,掃了一眼,是融教宮主的請柬,言辭懇切,感覺倒是有點過於鄭重其事了。


    “也好!”除了日麥,李秉還帶了一隊兵卒,總共三十人,隻是撐撐場麵,沒指望他們能幫上什麽忙。


    經過南湖用的船還是那艘花船,裏麵的汙雜裝飾通通被拿掉,人也已經換過一波,一半是城衛軍,一半褒教弟子,二者形如一體。在梁州境內,褒教還真的吃的開。


    一行人在南湖渡口下了船,換馬直奔廣平渡口,過了百年橋,走到漢江對岸,紫色矮矮的城牆,裏麵就是褒教大本營。


    路上範毅康和李秉隨便聊天,談吐不俗,也很有些見地;不但熱情好客,對李秉還十分恭敬、謹小慎微。但即便這樣,李秉更生出些不安來,似乎此人表麵平順,實則心機頗深,讓李秉也看不透,難以取信。


    梁州城對岸這座小城池,本來就是漢晉時期“漢中城”的舊址,一切還沿襲前朝的舊製,連城樓匾額都還寫著“漢中城”。


    它雖然也是四方城,但是絕大多數街道都不是正南正北的十字交叉,也不存在坊市一說,各種房屋沿街而建,擠擠挨挨,還有不少棚戶,不如唐朝城市規整,街道較窄,加之多數房屋已有年歲,疏於打理,有些破落的鄉下感覺。


    這都不算,整條街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臭味,食物的腐醜夾雜著動物糞便和下水溝的味道,令人不快。


    “這裏就是褒教?”李秉有些難以置信,窄窄的街道上擠滿了人,除了身穿紫衣的褒教弟子之外,還有不少身著粗布衣服的市井小民,沿街擺攤,吵嚷喧嘩。似乎是疏於管理,實在有些令人心煩。


    他直接下了馬匹,將韁繩遞給身後的兵卒,因為這漢中城的街上,人實在是太多了,馬匹難以前行。除非強行趕人開路,否則隻能步行。


    “是也不是。”陽平飛尊也跟著下馬,並行說道:


    “漢中城在兩晉的時候就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本朝太宗年間,褒教逐漸修繕漢中城的城牆之後,就從梁州城裏搬了過去。漢中城內,有一個漢台行宮遺址,雖然房子沒了,但牆還在,就當了內門。這外麵的街市,是外門弟子的住所。”


    李秉瞧瞧兩旁街道,每隔一些棚戶,就有一座還看得過眼的房子,估計就是當時外門弟子的住所。


    “後來,褒教人丁興旺,漢中城裏,也逐漸有了外人。不過大多是些貧苦百姓,不是在梁州城裏過不下去了,就是下麵村落裏的災民,來這個尋個遮頭擋雨的地方。


    起初褒教還幫著災民搭個棚子湊合著住,後來人越來越多,漢中城也隻有這麽大,不到梁州城的五分之一,連棚子都搭不下了,幹脆就讓所有的外門弟子也住回褒教正宮裏麵,外門弟子的房子全部改成通鋪。”


    飛尊上人極力的幫著李秉從人群中穿過,百姓看見他的衣袍也大多退讓。


    “殿下勿怪,這些人隻想找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人一多,就不太容易管……”


    “無妨。褒教能給這些人提供個住處已經很好了。‘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杜子美’若來過梁州,必然歡喜的很。”


    李秉說道此處,不經意間瞥見日麥,連他對褒教的義舉有所觸動,微微點頭。


    “稟世子殿下,杜甫二十多年前從長安去蜀中的路上,曾經到過褒教,還留下兩件墨寶,在褒教正宮中存著,在下可以帶世子去看看。”陽平飛尊說道,忽然長歎一口氣:


    “一年前,詩聖在潭州去世,實在令人惋惜。宮主大人還親自去吊唁過。”


    看著周圍這些貧民的生活,李秉有點感動,他實在是不相信這樣的一個教派會和融教產生關係。


    可轉念一想,漢中城雖然不大,但是也不小,若一開始繞遠走略微僻靜的路,說不定還早些到正宮。陽平飛尊選這條路,隻怕有表功的意思,事情是好事,但這人心思太不單純。


    總算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路上的人逐漸少起來,味道也淡了些,一道青磚圍牆映入眼簾,便是融教正宮所在,四五座高塔也很顯眼,樣子不是佛教密簷塔,倒是很接近兩晉時期的沒有棱角的圓簷塔——李秉覺得實在有些土氣。


    “前麵就是褒教正宮所在了。因為馬上要春汛,梁州境內,漢江、嘉陵江容易犯水患,今年看氣候尤其濕潤,‘寒宵’‘豐成’兩位飛尊帶著多數弟子去檢修河道堤壩了,不在正宮裏。


    春耕也要開始準備,‘涅衣飛尊’‘素琴飛尊’和‘漁耕閣’的弟子忙著照料田地。除了褒教自己的薄田以外,還要幫遠處相間的鰥寡犁地,確保不失了播種時機,今日也趕不回來。”


    李秉“哦”了一聲,陽平飛尊又補充道:“漁耕閣是褒教十二閣之一,主要管著農魚的事。現在正宮裏弟子不多,但是已經安排在正宮門口,等候世子大人檢閱。”


    “檢閱不敢當,就是隨便看看,有勞費心安排。”李秉有點詫異,心道即便自己是奉旨辦事,褒教也太鄭重其事了一點,總覺得怪怪的。


    陽平飛尊笑道:“教主大人已經很多年不見客了,平日裏,我一年也見不到一次麵。這次聽說世子殿下到訪,也會來相見,他老人家不問世事已久,如果到時候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還請世子大人見諒。”


    這一席話讓李秉更摸不到頭腦:“教主和你之前說的宮主,難道不是同一個人嗎?”


    “並不是同一個人,教主是褒教真正的頭領,隻不過他老人家一心鑽研教義,不過問俗世已經很多年了。平日裏褒教的一應事物,都是宮主在管著。殿下昨日見過的‘袞雪飛尊’和上一任的褒教宮主都是教主的親傳徒弟,而現任的宮主又是教主的徒孫。”


    “那教主豈不是已經很大年紀了?”


    “百歲有餘!”陽平飛尊笑著回話,又強調了一遍:“如果教主大人對世子有任何不敬,還請世子大人念在他年歲已高,切勿見怪!”


    李秉不知其用意,應允道:“無妨。”


    一行人終於到了褒教正宮門口,守門的兩個弟子看見陽平飛尊,抱拳問安,眼神中略有不安:“見過世子殿下!見過陽平飛尊!”


    李秉隻以為他們是緊張,並不在意,正要進門,陽平飛尊卻停下問道:“怎麽隻有你們兩人當值?”


    守門的弟子抱拳:“回飛尊上人,原本已經吩咐下來,說今日有貴客,門口要八人迎,不能失了禮數……我們本來也照做了……可是……”


    這人說話吞吞吐吐,還不是看向李秉和日麥,又盯著陽平飛尊,似乎有苦難言。


    “有什麽事就說……”陽平飛尊剛剛給李秉誇海口,轉過來就遇見禮數不周的事情,實在是有些下麵子。


    守門的弟子聞言,抱拳道:“今日一早,宮主派人協助城防軍出城去搜查長安非派‘韓公子’的下落,結果韓公子沒找到,卻找到了……”他說到此處,又看了李秉一眼,還壓低了聲音道:


    “卻找到了……‘樊夕象’師兄的屍體,全身烏青,七竅流血,死狀很慘,好像是被毒死的,一炷香的時間之前,才剛剛被抬進去……其他幾個守門的弟子去幫忙了,還有一個弟子去田地裏找‘素琴飛尊’回來驗屍。”


    陽平飛尊倒吸一口涼氣,冷靜片刻,才對李秉道:“門派裏出了變故,禮數不周,請世子見諒。”


    李秉雖然見過象尊者,但並不知道他的本名就是“樊夕象”,隻道:“死者為大。這麽大的事情,陽平飛尊要不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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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甫在大曆五年冬去世,現在是大曆七年初——公元772年,確實也相隔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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