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西市正街的喧囂一如往昔,一隻百靈鳥從西市客棧的窗欞飛出,掠過一片藍瓦,撲騰翅膀飛入雲霄。不過片刻,便落在一棵梧桐枝頭,拍拍翅膀,在枝頭跳著,唱著,瞧著這偌大院落裏的發生的一切。


    西明寺的內院槅門緊閉,普通的小沙彌都被趕到了外院幫忙,迎接明天的百僧祭禮。而內院,二十位緋紅袈裟高僧侶聚在藏經塔前,似在商議。


    “諸位,相信大家也都聽說了,今日一早,清延師叔例行查看藏經塔,發現塔底的大陣已經出現裂紋。諸位也知道,我原本是打算在祭禮之後,從長計議換陣的方法。但現在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必須提前動手,以防這幾日發生不測。”


    說話的乃是西明寺的住持“淨善”,他看向眾人:“雖然準備倉促,但好在昨日已經演練過陣法,個中細節也已經討論良久。


    按照之前所說,我和良渡大師(華嚴宗住持)各帶七人,一共十六人居於塔外,用修為強行鎮壓住藏經閣塔,為塔內換陣提供機會。


    而清延師叔和煦慧大師(菩釋宗·北洛寺住持)等一共四人,則趁機進入塔內,去除舊的‘明壇宗·十三天罡伏魔陣’,補上新的‘菩釋宗’鎖妖陣。大家可有異議?”


    幾乎所有人都微微頷首,卻沒有人正麵回話。


    淨善和良渡大師相視一眼,又道:“既然沒有異議,那事不宜遲,現在就開始吧。”


    塔外的十六人分為兩組,繞塔呈內外兩圈,分別戰於“東、南、西、北、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八個方位。


    十六人或持缽盂、或持禪杖、或持佛杵、或持木魚、或持金環、或持寶瓶、或持佛珠、或持金剛輪、或施手印、或席地禪定,都擺好了架勢。


    淨善住持取下頸部佛珠,纏繞在右臂之上,口中默念法訣,施一個說法印,一道金光率先脫手而出,射在塔身之上。金光轉瞬鍍滿整個塔身,一磚一瓦都泛出極其細微的輝光。


    華嚴宗良渡大師也出手,雙手合十,金光雙掌中飛出,比淨善的光芒更勝,不過卻少了一分剛勁,多了一分綿長。


    簌簌簌簌!一股風起,他嘴角邊狹長的胡須飄搖。


    十六道光芒從不同方位射出。每一寺的內功心法雖不盡相同,但都出自佛門,映在藏經塔上,渾然一體。整個塔身上下,沐浴在金光之中。


    “我們也堅持不了太久。快去!”


    得了淨善示意,清延和煦慧四人連忙進塔,直奔塔底暗閣。


    鎖上小門,取下紅布,“黑僧”的遺骸顯露在四人眼前。


    正黑底色,亮銀條紋的袈裟之下,屍骸全身肌骨已經風幹了,雙眼凹陷,麵容扭曲。但身形卻依舊端正,盤腿坐下,雙手立於膝上,乃是佛門說法身相。


    清延對著黑僧行了佛禮,恭敬說道:


    “當年聖僧身中‘蚩尾應虺”劇毒,自知大限將至,以自己肉身為像,在原本的‘十三天罡伏魔陣’基礎上,施彌勒咒引,鎮壓鎖妖大陣,真乃功德無量。


    今,西明佛塔陣基受損,瀕臨破滅,我等才疏學淺,不能複原當日大陣,隻能毀去,以新陣替代之。


    望聖僧幻去這彌勒咒引,完成這無量功德,重入輪回,早登極樂之地成佛。”


    他說完這話,在場另外三人也隨之附和:“阿彌陀佛,恭請聖僧。”


    四人語閉,靜靜的待在原地,目視遺骸,都不知道會發生何事。


    忽然間一聲脆響,原本端正的幹屍忽然鬆散,如同大樓坍塌,銜接完美的骨架,瞬間分崩離析,化成一堆白骨,連顱骨都滾到清延腳下。


    說時遲,就在同一瞬間,暗閣平坦的地麵,迸發出一道強烈的紫光,輝映出十三道繁雜的陣紋,連地麵都為之一顫。


    外麵的十六僧也感覺到了動靜,手裏中內力又增強幾分,西明佛塔的光芒更加耀眼:“大家小心,他們要撤去舊陣了。”


    一股洶湧的風從地麵吹來,暗閣裏的瓶瓶罐罐倒了一地。


    “下麵的東西也感覺到了彌勒咒引消失,這陣法的束縛之力大大減弱,他正在猛烈的攻擊。你們做好準備,當我撤去舊陣時,他必定有一股反撲。”


    清延法師一腳猛踏,強穩住自己身心,已經無暇去顧忌黑僧的屍骸。


    煦慧大師對清延點頭,示意已經做好準備:“開始吧!”


    清延法師雙手施“大定印”,雙眼微閉,口中默念佛經秘法。


    三五句口訣後,他猛然睜開眼睛,眸子變成金黃。他大袖一揮,地上的紫光陣法如同紙坊裏剛成型的宣紙一般,從體麵上撕下,在空中化為碎片,光芒轉瞬即逝。


    不等光芒完全消弭,一股潑天的氣勢從地底冒出,藍色的妖氣巨浪席卷而來。


    妖氣瞬間衝擊到四麵牆壁,觸碰的一瞬間,金光浮現,那妖氣受到束縛,並不潰散,隻是連忙回縮,尋找新的突破地點。


    短短一瞬間,便已如此往複多次,卻依舊被困在塔內不得出。


    這浩蕩的妖氣像沒頭蒼蠅一般在暗閣裏亂撞,即便清延法師有佛法護體,也被這彌漫的妖力弄的有些心煩意亂。這還隻是佛塔下妖力的一部分,不知如果是那天妖的真身出逃,又會如何?


    “咚!”隻覺腦海中一聲鍾鳴,渾身巨大的壓力轉瞬消失,身邊的妖氣忽然凝固。


    再看煦慧大師,其貌不揚的他,背後居然出現一尊一人高的“金剛手菩薩”的虛影。


    一麵三目四臂,身黑衣藍,頭戴五股骷髏冠,以骨飾與蛇飾為莊嚴,發赤上揚,須眉如火,獠牙露齒卷舌,三紅目圓睜,怒目而視。左前手施期勉印,左後手持金剛杵,右前手施忿怒拳印,右後手持金剛鉤繩,雙足右屈左伸,威立在蓮花日輪座之上。


    佛像顯露的一瞬間,這妖氣巨浪如同被冰凍,不得動彈分毫。


    “嗡,班則,讚紮,薩瓦敵,占達嘎哈納達,哈巴渣吽呸。”


    “嗡,班則,讚紮,薩瓦敵,占達嘎哈納達,哈巴渣吽呸。”


    “嗡,班則,讚紮,薩瓦敵,占達嘎哈納達,哈巴渣吽呸。”


    這是“金剛手菩薩”的《勝心咒》,為一切明咒之最勝,遣除一切魔障,化解一切憎恨。


    煦慧大師一連吟誦三遍之後,微微抬起右手,那佛像的前右手也跟著抬起。


    他以手指為筆,在空中工整寫出四個梵文字體,佛像也跟著寫出四字。


    唯獨不同的是,這金剛手菩薩的四字在空中凝結成實體,翻出瑩白光芒。


    “紮哥吽紮。”煦慧大師口中默念,正是“金剛手菩薩”《四字短心咒》。


    咒法一成,空中四字化成神符,飄飛在碧藍妖氣之上,好似空中絲巾落地,招搖之間,將碧藍妖氣盡數壓下,直至落於地麵之上。


    四字短心咒光芒再次閃耀,將暗閣裏僅剩的一絲妖氣盡數吸回地下,光芒大盛之後,又如同水漬浸入地下。


    “成了!”煦慧大師長呼出一口氣,身後的金剛手菩薩虛影也消失不見,整個過程也隻不過一刻,西明寺的暗閣又一如往常。


    “明壇宗以紋為畫陣,菩釋宗以法訣畫陣。煦慧大師這一招“金剛手菩薩短心陣”真是神乎其技。老衲佩服。”清延自認為佛法修為要比煦慧高出不少,可這一手陣法`功夫,怕是自己這輩子是趕不上了。所謂術業有專攻,便是如此了。


    煦慧尷尬一笑,似乎已經在虛脫的邊緣:“清延大師過獎了,我們快些出去通知他們,省得他們白費力氣。”


    他剛要邁步,大腿抽動一下,整個人摔在地上。


    “果然還是脫力了。早知如此,便不逞能,用‘威北複庭陣’,恐怕也不會這麽狼狽。讓大師們見笑了。”


    另外兩位同行高僧扶他起來,一人架一隻肩膀,將其抬出。


    暗閣的門被打開,又關閉,除了地上散亂的一堆白骨和亂七八糟的藥瓶,好像也再無不同。


    可誰也沒看到,藏經塔的木梁之中,一個朽眼中,一隻胖乎乎的肉`蟲,慢慢的鑽了出來。


    咕扭咕扭,它費力的爬出小小的洞口,拱起身子,兩個細微到不可見的眼睛,映出深藍的光輝。


    一陣桀桀的笑聲,從西明寺的藏經塔最深處響起:


    “被困了百年,我的一縷神識總算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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