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內瑣事,一直聊到最近的太子睦王內鬥,兩人談天說地,不覺時光飛逝。


    李秉正說到這次出門遇到安子,準備等下次李選出宮介紹兩人認識。


    忽然間,就有人敲了門。李選傳喚之後,進來的是一位年紀幾乎已有六旬的女官,淺黃的右衽袍子外麵套一件烏紗長衫,她皮膚略有鬆弛,但精神依舊矍鑠


    她正是這臨照殿的大宮女——湉湞。


    湉湞端著餐盤走到李選身邊,先放一碗在桌上,微笑著說道:“今天是殿下生辰,準備的菜色比較多,我有點忙不過來,午膳要晚一點。怕兩位殿下餓著,就先做了蓮葉圓子,兩位殿下先隨便吃點。”


    說完也笑著端另一碗給李秉,她剛端起碗底,李秉就伸手來接:


    “湉湞姑姑的手藝,那是禦內大廚都比不上,好久都沒嚐過了,一直還想著這個味道呢!”


    “世子殿下真是折煞奴婢了。”她伸手遞碗,和李秉的手交在一起,眼神正好落在他右手手腕上。


    湉湞目光停留一瞬,立刻移開,行禮微笑道:“那兩位殿下先聊著,午膳大概還要半個時辰。”說完便退了出去。


    她剛走,李秉拿起碗,隻是三勺就把六個圓子吃個幹淨,兩腮脹的像鬆鼠一般,嚼了嚼,又囫圇吞了下去,端起碗連湯也喝了。


    “你餓死鬼投胎啊!吃這麽快!”李選白了他一眼。


    “你不知道,睦王的人一早就到府上等我,我早膳都沒用就出門了。這都快午時了,我還什麽也沒吃呢!”說完指了指李選身前那碗:“你這碗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不等他回話,李秉徑直端碗起來,剛要吃,又放下:“算了,再把你這碗用了,一會真的就沒肚子再吃別的菜了。湉湞的手藝是真的好,光吃這荷葉圓子也太可惜了!”


    他想了想,又道:“我看她好像又老了不少,快六十了吧,是不是要到了出宮回鄉的年紀了?”


    “已經六十了,按說今年就該出宮的,不過我向皇後娘娘求了情,允許她留下伺候我,一直到我出宮開府。”李選歎了口氣:“反正今年我已經十七了,最晚到了二十,按禮製,我就要出宮單獨開府。到時候她就跟我一起出宮,算是頤養天年。”


    說完他又道:“我母親還在掖庭宮,當‘典設女官’的時候,她就曾是母親的教引女官,又是同鄉,也對母親多有照顧。後來母親得了一夜寵幸,被封了才人,就點了她來做這臨照殿的大宮女。


    可惜母親懷我的時候胎位不正,不僅生產的時候讓我落下殘疾,自己也血崩而亡。雖然後來被追封為婕妤,但按照規矩,我是要交給其他妃嬪寄養的。母親在後宮沒有相熟的嬪妃,怕別的後妃有了自己的孩子後,會苛待我。臨終前求了父皇恩典,讓湉湞把我帶大。


    所以啊,我和她,雖是主仆,但也當她是親人。我馬上就要開府了,這個時候把她敢回老家,讓她孤獨終老,不是太殘忍了?不如再等一兩年,跟我分府,頤養天年。”


    (典設女官,正七品,負責太極宮的幃帳茵席、掃灑張設。才人,是正五品皇帝侍妾。婕妤,正三品皇帝侍妾。)


    李秉也點頭道:“你對她是真的好!不過話說回來,也多虧了湉湞,你才安穩在這宮裏長這麽大。一個無權無勢的大宮女,要在宮裏護你周全,還是要點本事的。”


    “是呀!她是很有本事!”李選淡淡一笑,忽然又岔開話題:“對了,有個事情,要問你。聽說前幾天睦王去你府上作客?是去遊說襄王了嗎?”


    “喲!你的消息還挺靈通的嘛。”李秉搖頭笑道:“不過那時候我父王還沒回來,他也就是坐下隨便聊聊。”


    李選長呼出一口氣來,心中石頭落定:“那就好,那就好!”


    這倒是讓人不解了,李秉微微皺眉,麵色沉靜:“怎麽?你好像很怕我父王跟睦王走的很近?”


    李選拉著自己的椅子,跟李秉靠的更近,低聲道:“我也是道聽途說的,父皇可能要懲戒睦王了,所以這個時候要離他遠點!千萬不要卷入黨爭。”


    “什麽?這話你聽誰說的?”李秉大為驚異,不等他在說話,就被李選一把按住嘴巴。


    “你小點聲!”他一臉謹慎,又道:“這個事情我也不想多管,但是看著他給我送的那對翡翠馬,我有點擔心襄王真的被睦王的各種小伎倆給說動了。總之你讓襄王置身事外就好了。”


    他看著李秉還想追問,無奈之下,又道:“好啦,好啦!都告訴你!”


    “你也知道,朝廷的事情我說不上話,唯獨和這些宮人聊得來。前後有幾件事情,讓我猜測,父皇應該是要收拾睦王了。”


    他整頓麵容,正襟危坐:“昨天,司空聞將軍回京述職,你知道的吧。”看李秉點頭又道:“看似是回京述職,實際上是吐蕃要來議和,所以兩邊都調動了兵馬,做個態度出來。”


    “喲?這你也知道?”這兩個消息,李秉在西明寺的時候,已經知道了。從西明寺回王府,還碰到了一個兵馬隊伍,正是司空聞將軍帶領的述職官員隊伍。


    李選不接話,又道:“這並不是主要的。而是司空聞見過父皇之後,一出宮,你猜他去了哪裏?”


    “去了哪?”李秉轉念一想:“難道是去了睦王府?啊!不能吧,司空聞不是在太子和睦王中,保持中立的嗎?”


    “那是大家都以為他保持中立,實際上恐怕早就是睦王的心腹了。不光如此,一起密謀的,還有另外兩人,一個是鄭國公‘魚朝恩’,還有一個是回紇人,倒是不知道是誰。”


    這魚朝恩,就是魚令徽(見一卷)的父親,本是個宦官,安史之亂爆發後,和襄王李僙一人領一隊兵馬,左右夾擊叛軍,立下戰功,深得代宗寵幸,一路加官進爵,最後官拜鄭國公,掌握實權,權傾朝野。


    襄王李僙在朝時,尚能壓他一頭,不過李僙為了不引起代宗忌憚,已經交還兵馬大權,不議朝政四年餘。整個朝廷,能製約魚朝恩的人,隻剩下宰相一人。


    李秉更加驚異:“難道魚朝恩也倒向睦王了嗎?這件事你是聽誰說的?”


    “還能聽誰說啊,宮裏的小太監說的唄,這話傳的有模有樣的,不像是謠傳。現在宮裏的太監們,都已經蠢蠢欲動,打算站隊效忠睦王了。儲君之爭,影響到整個皇宮,這些事情還不是一等一的重要,所以人人都在打聽消息。”


    李秉心道,如果這個消息屬實,那睦王和太子的權勢就失衡了。司空聞是軍部高位要員,魚朝恩也有不少兵馬在手,本身還曾是宦官,宮裏眼線眾多,這幾年在文官中結黨營私,勢力實在太大。


    如果這兩人已經倒想睦王,那太子豈不是毫無勝算。


    他想到這裏,忽然反應過來,對李選道:“按你這麽說,睦王勝算這麽大,我不應該勸父王支持睦王嗎?怎麽你還勸我要遠離他?”


    李選吞了口唾沫,用更小的聲音說道:“所以啊,這就是我要給你說的更重要的事情——父皇對這個事情很不高興,私下已經找宰相大人談論過,可能要動手懲治睦王了。


    原本父皇還在觀望,看看二人到底誰更賢德。不過這半年下來,睦王如此張狂,不知進退,父皇很是不滿!現在這個時候,你讓襄王可千萬要明哲保身,不要過早卷進來!”


    “啊!你這個消息你又是怎麽得到的?”


    “禦書房裏,有幾個跟我特別好的小太監,私下跟我說的,勸我置身事外呢。父皇屏退左右,和宰相大人商量著要處死魚朝恩!”


    這李選每每說話,都語出驚人,李秉幾乎要不能相信這個藏在宮裏失寵的皇子,居然知道這麽多驚天消息。


    “魚朝恩仗著自己的平叛的功績,結黨營私,專橫跋扈,三翻四次頂撞父皇,已經惹得他很不悅了。上一次,他小兒子魚令徽在吐蕃平亂中有功,父皇本來準備賞個六品官,結果他硬是逼著,讓換了三品。這個事情觸怒龍顏,父皇發了好大的火。


    張狂至此,怕是命不久矣。所以,你也千萬別跟著摻和。”


    李秉聽得心驚肉跳,原來還以為這太子睦王之爭,隻是略有些焦灼,沒想到居然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當下連道:“我曉得了!這些事情你不說,恐怕我父王也不知道。我回去就告訴他!”


    “這事,你們府上自己知道就好,千萬別外傳啊!”說完他又狐疑道:“這幾天也盡量不要出門,睦王的暗哨似乎也知道了這個消息,所以睦王可能要有大動作了。”


    他搖頭晃腦,看似漫不經心:“你說現在睦王的實力還真是強大,魚朝恩控製著‘神策軍’、‘神威軍’,一共兩千人的禁軍;司空聞回京述職,帶的兵馬,差不多也是兩千,光是高級軍士,就有二百人,剩下的也都是精銳。


    他們密謀剩下的那個回紇人,不知道是誰。不過能和司空聞、魚朝恩在一起議事,恐怕也有些勢力吧。”


    李秉聽著眯起眼睛:“回紇人?”


    “對,肯定是回紇人沒錯,高高瘦瘦的,好像叫什麽……阿爹?你說這個名字是不是好笑!”


    阿爹?阿爹?李秉想到這裏,忽然靈光一閃:是阿跌瑟!


    他又想起糜歆前幾日,跟自己說的睦王的情報網的事情,原本就猜睦王和融教有關係,這下是證據確鑿了。


    難道龍尊者,真的是睦王殿下?


    李秉想到這裏,連連搖頭:這實在有些太匪夷所思了,一個江湖勢力,居然和大唐皇子勾搭在一起?


    現在睦王手裏有:兩千禁軍,兩千精銳士兵,可能還有些回紇人馬,都在長安城,要幹什麽呢?這點人馬襲擊太極宮還是有點勉強吧。就算魚朝恩有內應,少說也要萬人才能逼宮。否則隻有等陛下出宮才行了。


    啊!


    天呐!


    李秉想的出神,忽然一個激靈,猛的站了起來。


    明天就是年終尾祭!皇上、太子都要出宮,去西明寺祭拜!這四千人如果在路上設伏,那後果……不堪設想!


    他想到這裏,再也坐不住,急的在屋裏踱步,思緒更亂。


    李選看他焦急,問到到底怎麽了?


    “事情大大不妙,睦王可能要謀反,我要回去通知父王。”李秉連忙起身,看他要再問:“來不及跟你解釋了!你明日不去祭拜大殿,千萬要鎖好宮門,誰叫都不要開!”


    說完三兩步就出了臨照殿,再次交代李選要照顧好自己。


    看著李秉遠去的身影,湉湞走到李選身邊:“世子殿下怎麽走了?”


    “沒什麽,他去幹他該幹的事情了!”


    ——————


    李選的生母,隻有婕妤位份,屬於侍妾,並不能稱為妃,所以隻能叫母親,不能叫母妃。


    另外,這一章很多事情,其實很早就在埋線,不過時間太久,不知道有多少書友看出來。一卷十八章,就提到了魚朝恩控製著北衙的衛隊;魚令徽在蜀中替睦王幹事;幾章前,司空聞近京也是早早埋下伏筆。


    值得一提的是,魚朝恩給魚令徽求官這個事情,是史實,記載在資治通鑒,卷二百二十四。雖然不是因為魚令徽幫睦王做事才得的封賞,不過跟結合到一起,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最近沒有新增訂閱,有點失落誒。如果你喜歡這本書,請推薦給朋友,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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