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看熱鬧的人群散去,段小溪對著完全陌生的環境發了下呆,隨後確定所在的草堆附近暫時沒有危險,便放鬆下來梳理自身的現狀。


    這具身體的隨身物品不多,段小溪一時半會兒也沒發現相關身份的線索提示。直到不經意間,他從戴在左手的那枚金屬扳指的反光中大致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似乎還擁有這具身體的某些習慣,段小溪在摘下光滑的一點花紋都沒有的扳指後,指尖下意識的揉捏了幾下,隨即驚奇的發現,扳指的材料大概是某種奇特的能夠壓縮的軟體記憶金屬,被適當的力道按對了幾個關鍵點時,很快舒展開變成了一個小巧的金屬盒子。


    盒子裏麵裝著什麽暫且不論,單單是盒子本身能夠當成鏡子用的金屬麵,果然印證了段小溪之前看到的不是錯覺,那裏麵映照的,是與他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仔細感覺一下,從醒來到現在,他的靈魂與這具身體貌似都契合完美毫無違和感……認真思索了片刻,段小溪覺得,比起借屍還魂,在自己腦門兒貼上輪回重生的標簽或許更加合適。


    他現在這種狀態,也許是因為某種因素的影響,使得他記起了有關上輩子的事情,卻把這輩子的經曆給遺忘了?


    又或許,在不同的時間與空間裏,真的存在相同的自己?


    好吧,這種複雜的問題,真心不適合段小溪這種中二期的無知少年來思考。反正無論哪種可能,在他看來都沒多大差別,左右都是他自己不是麽。


    這麽一想,段小溪的心情又愉快了起來,畢竟,有完整熟悉且優質的原裝版本使用,誰願意用隨機湊合的呢~


    不過緊接著,原本段小溪還不太在意的問題就變得重要起來了。


    例如,他的身份、過往經曆?


    家住哪裏,還有沒有家人?


    怎麽失憶的?


    最最重要的是,哪個不要命的敢趁他昏迷把他扔到這顆髒亂差的半廢星上來的?!


    可惜,這些問號在段小溪如今的記憶庫裏暫時是搜索不到答案的。


    凝神屏息,盤膝而坐,閉目內視,段小溪準備研究一下自己腦子究竟哪裏出了故障,誰料一進入識海,赫然發現,一枚血色玉繭在其中靜靜懸浮著。


    對於這枚血玉繭,段小溪是一點兒也不陌生的。


    段家先祖在得到這枚血玉繭後,便將其奉為至寶。


    這枚比普通蠶繭看著還要小一圈,材質有些類似血玉的小物件,由來無人知曉,上古流傳下來的秘聞――血玉繭中蘊藏著脫胎換骨的神秘力量,誰能夠得它的承認,誰就能鑄就巫族聖體,成就無上巫道。


    為了這則秘聞,段家曆任當家人都會用嫡親子嗣進行活祭。


    似乎自得到它之日起,段家人就陷入了魔障。


    段小溪就是被他阿爹當做祭品圈養的。山區的原住民懼怕他阿爹,連帶著也會告誡自家孩子離他遠遠的。別的孩子到了年紀能去上學,能去大城市長見識,段小溪卻不在那個範圍內。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接觸最多的,大概就是漫山遍野的蛇蟲走獸。


    不止是他,他之前的幾個哥哥姐姐們都是一樣。他們的阿爹比之父輩們更加瘋魔冷血,孩子在他眼中,都是祭煉巫蠱巫器的好材料,根本沒想過要留下一兩個血脈傳宗接代。


    段小溪親眼目睹過受不了這種生活的阿姐逃家不成,被活活煉製成了活屍傀儡,兩個哥哥的血肉一點點融化在阿爹用作活祭的石缸裏,那樣的痛苦哀嚎求死不能,簡直成了他每晚的夢靨,附骨之疽般揮之不去的恐懼。


    唯一令段小溪不太絕望的是,他在巫道上的天賦資質可謂驚豔,阿爹不會教導他具有攻擊性能夠自保的巫法,他就依葫蘆畫瓢偷偷看偷偷學……


    如履薄冰的活著,最後更是傾其所有,就是為了擺脫活祭的命運。原本以為功虧一簣,誰知再次睜開眼睛,他不僅活著,還陰差陽錯得到了一代又一代段家子嗣用血肉魂魄澆灌的,他阿爹心心念念為之走火入魔的血玉繭。


    神識觸碰血玉繭,一部完整的巫法就印入了段小溪的腦海。


    “巫族的無上傳承,玄巫九變……”


    輕聲呢喃著睜開眼睛,段小溪純黑瞳孔深處似乎有著暗紅的光芒在跳動。熟悉他的人就會知道,這是在他情緒極不穩定,幾乎要失控的時候,才會出現的模樣。此時此刻的興奮狂喜,可想而知。


    然而,神識接觸血玉繭隻是一瞬便被震開,隨之湧現在段小溪身上的,是強烈的饑餓和疲憊。


    倒回草料堆躺屍了片刻,在饑餓的趨勢下,段小溪重新爬起來,環顧四周,緊接著,他不得不麵對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在對這裏常識為零的情況下,怎麽解決自己快要被餓死的狀態呢?他連什麽東西能吃都不知道!


    好在,麵對這陌生的環境,段小溪無知歸無知,並沒有出現不安恐懼之類的負麵情緒。在他眼中,呃,大概,就沒有比以前的家更加可怕的地方了。於是乎,他果斷去找之前看到的那群貌似被稱為賤民,大多數都被折騰得脫了形的人形生物溝通去了。


    而在找到第三波大活人交流未果後,段小溪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好像被這群人給孤立了~具體原因,有待考證。


    這些分布在暗紅的地域中勞作的人,看到他靠近,要麽就遠遠的避瘟神一樣躲開,要麽當他是團空氣裝聾作啞,實在避不過去,居然還有人直接倒地裝死的……


    要換一個人,身處陌生惡劣的環境,還被同類無視排斥,麵對這種精神煎熬,分分鍾崩潰都不是什麽稀罕事。


    但段小溪不同呀,他自小就是被孤立的對象。


    拜段家阿爹的巫蠱凶名所賜,山區周圍一帶的村鎮,就沒一個願意和段小溪愉快玩耍的孩子。剛開始的時候,年幼的段小溪也會傷心沮喪,不過沒過多久,也不曉得是不是血脈天賦所賜,他就自己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哢嚓~’


    腳尖技巧的踩斷頸椎發出輕響,試圖反抗又沒能打過段小溪,在被他的銀色霧團砸了一下後幹脆倒地躺平裝死的人,就真的死了。


    所以說,在段小溪麵前裝死,這個策略真的要不得。


    首先,作為一個天賦出眾的好苗子巫,他對活物和死物的氣息天生敏感,裝得再逼真也少有能騙到他的。再則,段小溪在某些方麵有點強迫症,比如,看到有人裝死,就總忍不住想要成全他。這或許,是他幼年曾親眼目睹哥哥姐姐們求死不能造成的心理創傷後遺症~


    而被堵在這裏的剩餘兩人,可沒有以上的上帝視角來分析段小溪的前世今生,看到眼前這一幕,都快嚇尿了:……說說說說好的長在溫室裏身嬌體軟玻璃心的小向導呢?!


    無論擱哪個時代,神經病殺人不眨眼的威懾力都是巨大的。兩人這會兒也顧不得執行灰豹老大製定的軟刀子磨人計劃了,對著段小溪那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段小溪有關所在地的基本常識很快得到補充。


    進入星際時代後,人類擴張的星域越來越多,食譜自然也越來越豐富。曾經談之色變的異獸,在人類強大後也因為高營養高能量而被擺上了餐桌。


    由於許多異獸的內髒、血液、頭顱、爪子等部位都含有毒素,正規環保的屠宰場必須修建成本不低的廢料處理池。就算為了增加收入,在科學合理的範圍內,飼養一些能夠消化廢料且不受異獸毒素影響的經濟蟲類,這些蟲類也必須是經過基因檢測篩選,人工培育出來的。


    如此,從這些經濟蟲類身上獲取一些可食用的蟲卵、蟲肉,部分能夠用作生物製造方麵的材料,才算是無病毒感染的,可以流放到市場的合格商品。


    而他們所在的這顆半廢星呢,說白了就是某星盜團背景下的缺德黑工坊。


    廢料處理池,這是不可能有的。長年累月的直接排放,半廢星汙染嚴重,為數不多的十來處可飲用水源,也早就毒素超標。想要喝到幹淨安全的水,隻有灰豹老大那裏才有與星盜交易的淨水處理器,普通人累死累活一整天,也就差不多能換一水壺的量。


    還有亂七八糟的蟲子放養了很多,不過沒有一隻是經過正規實驗室培養的,全都是野生品種。這些蟲子不僅攻擊性強,很多都帶著蟲毒和病菌。不少感染者都會出現皮膚潰爛,部分肢體器官異變等症狀,更有甚者會喪失自我,像條蟲子般活著。


    另外,這顆半廢星土壤特殊,幾乎隻生長那種暗紅色的荒草。荒草可以緩解饑渴,但長期食用,會讓人的皮膚也變成暗紅色。


    半廢星上食物匱乏,有實力的如灰豹老大他們,可以時不時組織人手收集捕捉些可食用的蟲子蟲卵,還能獵殺積攢些有價值的蟲類跟偶爾過來的星盜換取營養劑和藥品。沒本事的,那就隻有忍饑挨餓或者吃荒草喝髒水,生病感染了也隻能硬抗。


    這便是段小溪醒來時,看到一大波幹癟枯槁皮膚暗紅潰爛的人形生物的原因所在。


    蹲地上拔了根最方便快捷的荒草葉塞進嘴裏嚼了嚼,那別具一格刷新味覺承受極限的滋味兒喲,不禁讓肚子咕咕亂叫的中二少年都生出了一種‘吃頓飯而已,要不要這麽艱難’的多愁善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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