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潤澤夫婦對江成陽這個寶貝兒子的關愛無以複加,卻也頗為無奈。江潤澤曆經寒窗苦讀才得中舉入仕,腹中學問自然不俗。在他眼裏,張雨的秀才功名僅是最起碼的上崗證而已。夫婦二人出於對王躍的信任,不好掃了他的臉麵,才抱著姑且一試、聊勝於無的心理,禮聘張雨為西席先生。


    不想這位小張先生開教的第一天,就被兒子修理得甚是“淒慘”。之後在王躍的勸解下,江潤澤夫婦強忍心中的不安,好不容易又觀望了兩日。熟料兩日之間,張雨與江成陽陡然沒了聲響。到了第三日,江夫人再也按捺不住了,決定以晚間設宴相待為由,探一探這對師生的虛實。


    殊不知張雨看似見招拆招,實則為了一炮打響,在縣衙站穩腳跟,這幾日早已有了盤算。目前來說,僅隻是又打又拉的將江成陽暫時予以降服,還遠不能稱之為收服。


    二人達成一致後,張雨吩咐道:“現在你自己展紙磨墨,用你以為寫得最好的字體,寫個兩三百字你認為最熟稔的文章。文章內容不限,四書五經、兵書戰策,哪怕是戲文裏的唱詞都行。”


    江成陽一時不解:“為什麽呀?”


    張雨催促道:“趕緊的!我得知道你如今的學業是個什麽水準不是?你都這麽大個人了,總不能像個才開蒙的小屁孩似的,讓我手把手的重頭教起吧?若是那樣的話,你不覺得惡心嗎?”


    江成陽平日最反感別人把他當成小屁孩看待,最討厭之前那些先生一板一眼的向他教授晦澀難懂的無聊經義。張雨將江成陽吃得死死的,隨口道來的幾句話,可謂說到了他的心坎裏。


    連連點頭道:“對,對!你可再不能讓我遭那份罪了!”


    江潤澤希望兒子接受係統的儒學教育,原本沒錯,錯就錯在忽略了兒子的心理感受,未能對他的興趣善加引導。


    江成陽應聲而動,隻用了大半個時辰,一篇三四百字的文章便文不加點的一揮而就。


    不出張雨所料,這小子默寫的是《孫子兵法》的《始計篇》,字跡工整,一字不差。憑心而論,江潤澤夫婦七年間的心血並未白費。


    張雨由衷讚道:“不錯,真不錯!換作是我,都不一定這麽快就能默得出來。這筆歐體字也好,雖還顯得有些稚嫩生硬,日後隻要勤加習練,定會越寫越好。讀書之道,不僅要能誦、能書,還須能解、能用。這篇文字,你可明其意?”


    “大致能懂。”江成陽還是第一次受到這般肯定與讚揚,心下大感暢快,立時引為知音:“若不是你讓我把字寫到最好,我還可默得更快。你答應要給我講解兵法的,到時候若連我都不如……。嘿嘿!”


    張雨不以為忤的道:“一看就知道你沒有讀過韓愈的《師說》。韓老夫子是這麽說的:孔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我若真有不如你的,向你請教就是了,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江成陽皺眉道:“那個什麽韓老夫子……他真的這麽說過?我怎麽不知道?”


    張雨譏笑道:“傻了吧?所以說不要死抱著一根筋不放,多讀點書總沒壞處。就算是與人扯皮吵架,若能引經據典的,也顯得你檔次高,千萬別鬧出被人罵了還聽不出來的那種笑話。”


    江成陽心底的警惕性一直未曾放落:“理是這麽個理,可你若是繞著彎子讓我去迎合父親的心意,想都別想!”


    張雨笑罵道:“你連豬都不是一頭好豬,簡直是一頭蠢豬!你父母煞費苦心的要你讀書,難道是為了害你?你也說了,我與其他的先生不一樣,就對自己的眼光那麽沒信心?”


    對於江夫人的晚宴邀請,張雨毫不意外。十二歲的學生,十五歲的老師,換了誰都不放心。江夫人愛子心切,兒子第一天就給了小張先生一個下馬威,若非王躍力挺張雨,豈會接連幾日不聞不問?


    令江潤澤夫婦與王躍大跌眼鏡的是,江成陽非但沒有與張雨勢成水火,僅僅時隔兩日,反而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信誓旦旦的表示,從今往後一定認真聽從張先生的教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言語神色之間,仿佛誰要不答應,他就跟誰急。


    張雨隨後當著眾人的麵,將自己的作息時間與定期考究學業的安排仔細說了,並且強調道:“小生準備以由淺入深的教授經義為主,同時教授一些經世致用的雜學為輔,以為調劑。縣尊大人與夫人或有疑慮,待到考究學業之時,我相信令公子不會讓大家失望。”


    學生態度誠摯,不似作偽,先生也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江潤澤夫婦還能說什麽?就如他們所願,接著往下看吧!


    散席之後,王躍笑道:“潤澤,教授過令郎的先生已有不少,可曾見過他像今日這般主動保證?前後不過三日,你認為張公子的手段如何?”


    江潤澤淡淡一笑:“來日方長,是否能見成效,仍堪拭目以待啊!同時教授經世致用的雜學?張公子真是好大口氣!”


    王躍認真說道:“世上博學多才之人何其多矣!張公子為人極為務實,精於廚藝,不假思索便道出關乎你調任的應對之策,皆已可見端倪。倘若果真如他所言,令郎日後必成大器,此生幸甚!”


    次日一早,江成陽迎來了期盼中的嶄新一天。


    江成陽唯恐在父母麵前穿幫,給師生二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昨日晚間以“親自侍奉先生、以表求學之誠”為由,向母親求告,在先生授課之時,無須仆婢書童從旁伺候,也不許任何人前來相擾。江夫人心知其中必有古怪,但還是滿口答應了。


    張雨也沒有要人伺候的毛病,自行研墨展紙,胸有成竹的揮毫寫下百餘字,交與江成陽道:“這是今日的課業,你先看一看。”


    江成陽接過一看,一臉怒色的道:“《三字經》?這就是你所謂自己整理的經義?還不如我開蒙之時所學的《千字文》呢!你以為我就那麽好糊弄?”


    《千字文》與《太公家教》是這個年代最為普及的蒙學課本,而《三字經》尚未出現,張雨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選用,今日是從“人之初、性本善”寫至“人不學、不知義”。


    張雨一副全然無所謂的神氣:“你不覺得讀來朗朗上口、通俗易懂、順口易記麽?你若以為太過容易,那好啊!從明天起咱們學點別的,四書五經你任選一本吧!”


    江成陽立時恍然:“我是擔心過於粗淺的話,我在父親考究學業的時候交不了差,恐怕你也難以蒙混過關。”


    張雨鄭重說道:“所以我才打算,每天教你一百至二百字,大概正好在你父親第一次考究學業之時學完全篇。這《三字經》真正要做到逐句可解,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簡單。就以今天我寫的這百餘字為例,孟母擇鄰斷杼,你可知典出何處?竇燕山是哪個朝代的人物?他都有些什麽故事?”


    “還有一點,你也錯得厲害。讀書不是為了向你父親交差,我也從沒想過一味廝混度日。由淺入深,你學得輕鬆,有利於培養興趣,樹立信心。博覽群書,即便不求一專多能或多專多能,至少可以開闊視野。而於簡單處見大學問,方為真本事。你父親乃是飽學之士,絕對不會不識貨。”


    江成陽訕訕的道:“無論是父親還是那些教過我的先生,以前從未與我說過這些。”


    張雨曬然一笑:“日後我教你的東西,不管你是否能懂,我都會依據我的理解為你講解。我對你還有兩個小要求,一是凡是我寫給你的文字,你都要一絲不苟的照抄一遍。既練了字,又可加深記憶。二是你要養成寫讀書筆記與讀書心得的習慣。”


    “聽來繁瑣,但隻要持之以恒,便會習慣成自然。今天我會教你怎麽做,以後就由你自覺,我不會再管你。”


    一經想通,事事皆通。江成陽的基礎學業其實很是紮實,按照張雨的要求一絲不苟的完成課業,剛至午時初刻。


    饒有興致的問道:“下午是自由活動時間,你打算教我什麽?不如教我兵法吧!《孫子》最好,《六韜》也行。”


    張雨笑道:“這般急不可耐了?還不到半天的功夫,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下午我和你一起上街去買點東西,記得多帶些銀錢。日後我任教期間的一應開銷,都由你家支付。”


    江成陽一聽不樂意了:“憑什麽啊?日常衣食住行還好說,束脩也少不了你的,可你若是去逛青樓、泡賭檔呢?我家豈不連全部家當都得為你搭進去?”


    張雨理直氣壯的道:“現在到底是我教你還是你教我?瞧瞧你那個小氣的德性!要做些什麽、花銷多少,我自有分寸。你家又不缺錢,我是給你當先生,不吃你家的、住你家的、花你家的,那還有天理麽?江大少爺,莫非您以為我是來行善積德做善事的?我從自家帶錢來你家教書,我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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