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爺的準確年齡是十二歲。據聞江夫人之前還曾生過兩個女兒,但都未能養到學步的時候,便因病夭折了。好不容易得了江成陽這麽個寶貝兒子,健健旺旺的長到了十二歲,自然是當成了心肝尖兒肉,寵溺慣縱之甚可想而知。


    江夫人出身於豪富之家,江潤澤從進學中舉,到入仕為官,如若不是倚仗夫人娘家雄厚的財力支持,斷然不會如此順利。是以夫妻二人感情甚篤,雖隻育有一獨子,江潤澤卻並未納妾,乃至連個通房姬妾都沒有。


    拜師宴上的諸多菜肴,也是十分精雅。張雨不擅飲酒,亦不嗜酒,席間幾度舉杯敬來敬去,都隻是淺嚐輒止。飯後賓主奉茶寒暄幾句,江潤澤便命人先帶張雨前去安頓。


    因為時將入夏,張雨除了幾身換洗衣裳,別無行李。他對生活條件方麵沒有太多講究,書房東頭的房間雖然小了點,好在通風向陽,作為日常起居之所,讀書、教學、生活都很方便。


    張雨前腳剛走,江成陽後腳便乖寶寶似的說回房去了,江潤澤夫婦與王躍仍在閑坐敘話。


    初次相見,江潤澤對張雨印象甚佳,評價頗高:“之安兄,若非你親證力薦,我絕難相信那番見地是出自這少年之口。今日我看他溫文爾雅,恭謹有禮,並無之安兄所說的帶有痞氣啊?他雖家境艱難、飽受磨礪,卻對菜肴辨識甚精,又連掉落在桌上的飯粒,都能大大方方的小心夾起來吃掉。他這個年齡的少年人,能有這樣的涵養風度與平和心氣,委實難能可貴。”


    江夫人皺眉道:“老爺,之安先生,今日我們待小張先生這般禮遇,是否有些過了?縱然他學問再好,本事再大,畢竟隻比我家成陽大得三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啊!……成陽自五歲開蒙至今,七年之間都換了近二十位先生,這小張先生能教得了他嗎?”


    江潤澤對王躍苦笑道:“小兒確是被拙荊慣得不太像話,倒讓之安兄見笑了。若是小張先生實在教不了也不打緊,我定會聽從兄台之言,另委職事將他留在身邊。”


    王躍揮手笑道:“恕我直言,賢伉儷恐怕是憂慮過甚了!我敢擔保,莫說是令郎了,就算我們三人加起一起,那小子應付起來都是綽綽有餘。一頭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一頭是頑劣成性必會給他個下馬威,就在這兩三日之內自有分曉。若是不信,我們不妨拭目以待吧!”


    次日一早辰時時分,張雨正式開始了第一天的教書先生生涯。


    依據大夏官儀,各地官署按照品級自有規製。渭南縣令官居七品,後衙內宅並不軒闊寬敞。張雨的居所與書房僅有咫尺之遙,然而書房異乎尋常的清靜,令他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走到書房門前站定,朗聲問道:“人呢?來人!江少爺可來了麽?”


    書房裏傳出一個稚嫩的童音:“我早已恭候多時了!先生,請進!”


    “哦,少爺來了就好。”張雨驟然飛起一腳踹開虛掩的房門。果不其然,門上一個裝滿墨汁的硯台咣當落下!


    張雨輕蔑的一笑,拂了拂未染一滴墨跡的長衫,踱步而進。往書案與座椅瞄了一眼,又是一腳將座椅踹翻在地。不僅是椅麵上釘有鐵釘,一條凳腿也早已鋸斷,隻在虛於支撐。張雨拾起鋸斷的凳腿,走到江成陽麵前,嘿嘿笑問道:“江少爺,你說我是該揍你呢,還是揍你呢?”


    江成陽滿臉驚愕的盯住張雨看了片刻,艱澀的道:“不可能!你比我大不了幾歲,明明看起來很是老實的。這……這絕不可能!”


    “不服氣是吧?”張雨笑道:“我明白告訴你,你這些個上不了台麵的招數,都是我當年玩剩下的。你好歹是縣太爺家的少爺,書房裏別說沒有研墨展紙的書童,怎麽會連個端茶倒水的仆婢都沒有?八成是害怕你父母怪責,為了掩人耳目,事先都將他們屏退了。你憋了一肚子壞水要整我,還想來個死不認賬,好讓我有冤無處訴啊!”


    “眼下正是即將入夏的悶熱天氣,你將房門虛掩,門上若無蹊蹺,那才是怪事。同樣的道理,好好的一張座椅,為什麽要鋪上厚厚的坐墊?難道你想讓我熱得捂出褥瘡麽?所以書案前的這張座椅也是絕計坐不得的。”


    “還有,有道是有備無患,你對書房十分熟悉,我昨日也曾仔細勘察過地形。房中陳設簡單,你要設置機關,隻能在門窗與書案座椅上麵做文章。我這麽個說法,你還滿意麽?”


    江成陽略一愣神,囂張的強辯道:“那又如何?你隻不過是個讀了幾句書的窮小子,敢拿我怎麽樣?”


    張雨輕鬆的擺弄著手中的凳腿道:“我還能拿你怎麽樣?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揍你啊!”


    “你敢?!”江成陽出於心虛,情不自禁的往後一縮,猶自不相信的道:“你若是打壞了我,看你怎麽向父親與母親交代!這個君子動口不動手,你……你先把手裏的凳腿放下!”


    張雨依言將凳腿隨手扔過一邊,嘖嘖點頭道:“是你先做的小人,所以我也不想做君子。還是你想得周到,這凳腿硬邦邦的,萬一我下起手來沒個輕重,把你打壞了真是件麻煩事。”


    江成陽登時鬆了一口氣,不無得意的道:“我就說嘛……”。


    話音未落,張雨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撲上前,將他摜倒在地死死摁住,一把扒下他的褲子,毫不客氣的在粉白的小屁股上狠狠打得啪啪作響!


    待到江成陽反應過來,屁股上已是火辣辣的疼痛難忍,當即便殺豬一般的嚎叫起來:“姓張的!你給我記住!小爺跟你沒完!”


    張雨打完收工,理了理衣襟啐道:“小子,機關是你設下的,仆婢是你屏退的,吃了虧就撒潑耍賴,你還要不要臉了?我勸你還是省省吧!你喊破了喉嚨都不會有人來的。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啊!”


    江成陽想想也是,立馬收聲,咬牙切齒的道:“姓張的,算你狠!小爺若不整死你,這事不算完!”


    張雨聞言,又在他腰腿間補踹了幾腳,不屑的道:“我丟了凳腿,也沒打臉,你就知足吧!怎麽?輸不起啊?你沒完?我還沒完呢!”


    “你若將我整死逼走,便是砸了我的飯碗。飯碗沒了我便會生計無著,說不定哪天還會流落街頭。我一心指望倚靠這份職事發點小財,你這明擺著是在擋我財路!有沒有聽過?擋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你都要殺我父母了,咱們便是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啊!你說我能放過你嗎?”


    ……不過是想趕你走人罷了,誰說要殺你父母了?怎麽就結下不共戴天之仇了?江成陽被張雨繞得有點犯暈,目光中已然滿是驚懼:“你……你到底想怎麽樣?”


    張雨神色篤定的走到門口,脫下長衫扔進猶自未幹的墨汁當中,為求效果逼真,又加著踩了兩腳。之後從容不迫撿起穿回身上,順勢將手上的墨漬在臉上抹了幾把。


    江成陽隱隱感覺不妙,追問道:“你這是在幹什麽?……你到底想怎麽樣?”


    張雨咧嘴一笑:“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麽?栽贓、陷害、冤枉等等諸如此類的字眼,你應該都不陌生。揍了你,我還要憋屈死你,捎帶在你父母哪裏訛上幾個銀子花一花。知不知道什麽叫惡人先告狀?不難理解吧?”


    伸手在頭上的發髻上隨意撓抓了幾下,自言自語的讚道:“好了!這樣的造型,應該堪稱完美!小樣兒,跟我鬥!”


    繼而迅速切換狀態,疾步奪門而出,淒切的嘶吼道:“縣尊大人,縣尊大人!今日您可一定要為學生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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