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烈是什麽感受不知道,反正張雨是感覺極為爽利。那就是個欠揍的貨,張雨想揍他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回廊是殷富大戶宅院中的公用通道,並非隱秘之所。李氏離去不久,過往仆婢也多。誰都知道寄居楊家的表少爺平日沒少受大少爺欺辱,誰都知道大少爺腆著臉皮向三夫人討要銀兩不是什麽光彩的事,誰都知道裝作沒看見才是最佳的選擇。躲還來不及,誰會去留意?


    楊烈剛一開口嚎叫,張雨便泛起一臉痛苦之色,誇張的雙手捂著肚子,順勢躺倒在地。


    挨揍的是我,怎麽你打人的還躺倒了?楊烈雖然混賬,但並不傻:這小子平時不是個唾麵自幹的憨貨嗎?這是準備倒打一耙,在大飆演技啊!


    登時氣得渾身發顫,滿臉悲憤的指著張雨罵道:“阿雨!你?!……你這廝忒也無恥,好生奸詐!”


    張雨趁此間隙,又抹了幾把灰塵塗在臉上,嘴下也沒閑著:“過獎,過獎!日後當與表兄共勉之。”


    嗯?張雨眼角的餘光清晰的看到,楊烈塞入袖囊的那張銀票當中,夾有一紙信箋。二人若無其他瓜葛,有什麽話不能當麵說?難怪李氏要將銀票折好!莫非……?


    說話之間,李氏與附近的幾個仆婢都已聞聲趕來。李氏命人將二人扶起,森然問道:“我這才離開多久功夫?你們是姑表兄弟,有什麽事掰扯不清?虧得你們都是讀書人,居然還動起手來了!到底是怎麽回事?阿雨,你先說!”


    張雨委屈的道:“舅姨娘,表兄遊學歸來,我於情於理都應與他見禮打個招呼。表兄或是心情不佳,言語之間有所苛責也就罷了,不想今日竟是抬手便打。我自然不敢還手,推搡之時若有誤傷,萬望表兄見諒,更請舅姨娘勿要怪責。”


    坑人也是對演技的考驗,張雨禁不住自己都佩服自己。


    在楊家上下人等看來,張雨就是個任人搓捏的糯米團。他怎麽敢打楊大少爺?要麽確如楊烈所說,真是瘋了。可他現在像是瘋了嗎?


    楊烈愈發覺得百口莫辯,恨聲罵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們都被這廝騙了!他那下手,真叫一個黑啊!”


    包括李氏在內,在場眾人盡皆不以為然。


    都說相罵無好口,打架無好手。人們出於慣性思維,無不認為表少爺是何等老實?難道隻許你打他,他連躲都不能躲?閃躲推搡之時,難免有所磕碰。不過是屁大的事,你怎麽能像個孩子似的撒潑耍無賴呢?還要不要臉了?


    楊烈在眾人嘲弄甚至是幸災樂禍的目光圍剿下,想死的心都有了,捶胸頓足的嘶吼道:“你們一定要相信我!真是這廝先動手打的我啊!”


    “你閉嘴!還嫌不夠丟人麽?”李氏眼見圍觀的仆婢越來越多,沒好氣的斥道:“有什麽好看的?散了,都散了!——你們倆也是,沒死就都回房去!”


    楊烈兩眼幾乎能冒出火來,瞪著張雨道:“我被這廝打傷了,我要去濟仁堂看郎中!”


    濟仁堂是渭南縣城最大的藥號,坐堂郎中頗有名氣。


    李氏眉角一挑,戲謔的道:“大少爺,您愛看什麽就去看什麽。勞您讓一讓道,別占了大家過路的地方。”


    張雨自知並未身懷什麽絕世武技,打架更不是他的強項。用前世的話來說,楊烈最多就是個“多處軟組織挫傷”,擦點跌打酒就行了。有什麽必要去看郎中?


    張雨腦子裏驀然靈光一閃:銀票裏夾帶的信箋,莫不是一紙藥方?楊家不缺錢,就算李氏身體有何不適,她自己不方便去,也可以請郎中到家裏來。何必在人前做戲,借機假手於楊烈?二人之間一定有古怪!


    安全第一,有備無患。回到書房歇宿的小房間,張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雜物中尋了兩根一尺來許的稱手的短棍。一根藏在枕下,一根藏在伸手可及的床邊。


    剛剛放置妥當,就聽到楊貴在樓下呼喊:“表少爺!表少爺在嗎?二少爺請你過去一趟!”


    楊照方才沒有現身出麵,現在無非是詢問張雨與楊烈衝突一事。


    果不其然,見麵之後,張雨尚未來得及開口,楊照便關心的問道:“怎麽樣?大哥沒有打壞你吧?可曾傷到哪裏了?”


    “……那倒沒有。”


    楊照鬆了一口氣道:“那就好。大哥自小就是那麽個脾性,我聽說父親已經將你家祖產贈還,你反正在楊家呆不了多少時日了,勿要與大哥置氣,這幾日小心躲著他一點就是。”


    打了人還成了眾人眼中飽受委屈的受害者,怎一個爽字了得?傻子才跟他置氣呢!


    張雨驟然動手打人,並非隻為出了心頭那口惡氣。


    如若真凶不是楊烈,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頓臭揍不說,還遭了偌大的冤枉,怎麽咽得下這口氣?日後自然會死盯著他,伺機報複。這樣一來,既是盯死了張雨,同時也讓躲藏在暗處的真凶有所顧忌,難以再度下手,張雨等於在無形之中多了一層安全保障。


    如若真凶確是楊烈,那就更簡單了。難道因為張雨裝成一個小鵪鶉,就會放過他麽?不揍白不揍,在圖窮匕見之前,權當熱身吧!


    楊烈與李氏關係曖昧,幾可確定無疑。可張雨心中所有的疑點,又都是指向楊照。楊家兄弟倆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所以張雨現在誰都不相信。


    今日之事最大的妙處,在於隻有張雨與楊烈清楚整個過程。隻要張雨抵死不認,楊烈再怎麽滿口叫屈,誰信啊?


    既然如此,索性一裝到底:“我省得的。大表兄脾性不好,平日無端發作於我,也不是一回兩回,我早已習慣了。大表兄這段時日心情不佳,打我幾下出出氣,也沒什麽的。”


    楊照噓聲歎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這就是命啊!”


    換了話題道:“阿雨,我們不說這些掃興的事了。你昨日不是交與我一份全魚宴的菜譜麽?我今日正經問過了陶然居的管事掌櫃。你猜他怎麽說?他還真願意出十兩銀子買下!”


    “你即將返鄉安居,需要用錢的地方多的是。是以我也沒有討價還價,自作主張將你那菜譜賣與他了。十兩銀票在此,你且收好了。”


    聽楊照這麽一說,張雨心中對王躍的愧疚之意立時大減。


    楊照如此相待,加之遇襲之事,至今隻是停留在懷疑的層麵,令張雨很難真正對他恨得起來。若非大奸似忠,那就的確是個厚道人。


    接過銀票道:“表兄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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