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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的春節,沈漁是跟爺爺兩個人一起過的。


    沈繼卿人在印城,隻往家裏來了電話。


    沈爺爺不耐煩與沈繼卿多說,應承兩句就要掛電話,掛之前問沈漁,要不要說兩句話?


    沈漁隻回一句,我跟他沒什麽可說的。


    沈爺爺是耿直性格,那事兒發生以後,他不顧自己高血壓的身體,在自家門口,將沈繼卿罵個狗血噴頭,隻差叫沈繼卿簽字與他斷絕父子關係。


    他領著沈繼卿去親家登門致歉,說文琴嫁到我們沈家來,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到頭來不孝子還幹出這麽件傷風敗俗的事。繼卿哪怕一死,也難償萬一。


    由他看著,親自呈上離婚協議書,那上麵將清水街的房子,還有存在沈繼卿名下的積蓄、少許債券,全部分給葉文琴,沈繼卿分文不留。


    沈漁外公冷笑說,你們不過想求個心安罷了。


    沈爺爺說:“往後,他哪還有心安可得?這鐐銬,他是要戴一輩子的。”


    年關過後,葉文琴簽證辦好,就預備出國了。


    沈漁和外公去機場送她,在候機大廳裏,葉文琴對沈漁說,別怪她當媽的狠心,實在南城這地兒叫她待不下去了。


    沈漁笑說:“您放心,您出去了再沒人管我,我還巴不得呢。”


    葉文琴知道沈漁是在寬她的心,笑說:“你雖然已經上大學了,可也別懶懶散散的,該出國出國,該升學升學,得學著為自己打算。”


    “您別操心我了,您這三腳貓的英語,去了國外玩不玩得轉啊?”


    那天,葉文琴到底是抹了眼淚,在進了安檢門,轉身回頭,瞧見沈漁還在衝她揮手微笑的時候。


    沈漁再回清水街,是那年三月份的一天。


    葉文琴給她發消息說,有個合作商公司辦年慶活動,給她寄了個pr禮包,但因為通訊錄沒更新,東西給寄到清水街去了。叫她回去一趟幫忙收取。


    那天沈漁下午上完課之後回家,在快遞收發點,碰見了陸明潼。


    沈漁以為他也跟著許萼華出國去了,沒想到還能碰見。


    他在快遞點旁邊的小超市裏買煙,斜背一隻黑色的雙肩包,接過老板的找零,連同煙盒一塊兒揣進了外套口袋裏。


    該有三四個月沒見了,他整個躥高一大截,三月初尚且春寒料峭,他卻隻穿一件t恤,外麵套一件黑色的運動外套,整個人是瘦瘦薄薄的一片。


    沈漁隻瞥一眼就轉過目光,心裏實在膈應得緊。


    報了樓棟數,快遞點的人給她找出葉文琴的東西――半人高的一個紙箱子,往地上一跺。


    沈漁看傻眼,問能不能幫忙送上樓去。


    那人說,還有這麽多件,大家都在排隊等著取呢,真是沒空,美女你自己想辦法吧,我這有個推車,要不借你用用?


    沈漁借了推車,將紙箱子往巷子裏推。輪子鬆散,一路過來聲音轟隆不說,碰見路麵坑窪,還差點卡在裏麵,整個傾倒。


    到了樓下,沈漁沒法了。


    她預備往旁邊小店找人幫忙,那磕著瓜子看店的男店主,一瞧見她,便笑說,“喲,好久不見,你爸媽和好啦?”


    沈漁給惡心得一個字不想開口。


    回到紙箱子旁邊,她抱起來試了試,倒沒想象中那麽重,三步一歇,也未嚐不能搬上去。


    她將它抱起來,側著身,上一步挪一步。


    隻走了半段樓梯,累出一身汗。


    這時,下方傳來腳步聲。


    沈漁放下箱子,伸手扶穩,回頭一看,卻是陸明潼。


    陸明潼看見她的時候,腳步明顯的頓了一下。


    她緊抿著唇,翻了個白眼,別過頭去。


    陸明潼走了上來,堪堪停在她跟前。


    紙箱體積大,卡得狹窄樓道隻剩下一人寬的餘裕。沈漁以為是擋著了他,把箱子往自己方向挪了挪。


    哪知道陸明潼頓了片刻,忽地伸手,將紙箱子從她懷裏奪過,掂一掂,側著頭,抗在肩上。


    沈漁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把東西放下!”


    陸明潼扛著重量,倒比她空著手還健步如飛,她追著喊了一路,直到追到了七樓。


    陸明潼停下腳步,把紙箱子卸在她家門口。正要轉身回去的時候,書包帶子被人一拽,他沒有防備,給拽得趔趄一步。


    回頭,對上沈漁宛如吃了蒼蠅的表情。


    “你惡心不惡心,跟你媽一樣,不經過同意就亂動別人東西。”她語氣裏實難掩飾自己的厭惡。


    陸明潼目光不瞬,臉上也毫無表情,隻將快滑下去的書包撈了撈,轉身下樓。


    那pr禮包拆開,是木質的城堡模型,需得自己拚裝。


    沈漁耐不得這個煩,給葉文琴拍了照,就丟在一邊了。


    屋裏好久沒人回來過,積累半指厚的灰塵,她坐在餐廳椅子上,看見冰箱門上那些花樣眾多的冰箱貼,一時間難過不已。


    起身,去廚房絞一塊濕抹布,從頭開始打掃衛生。


    耗去她一晚上時間,整個屋子給她擦得纖塵不染。她在洗手間裏洗髒抹布的時候,直掉眼淚。


    當著葉文琴的麵,她是不敢哭的,因她知道誰才是那個被辜負最深的人。


    那年暑假,沈漁學校宿舍要通空調和熱水,兩個月封閉施工,改造線路,原則上,不允許任何學生留在宿舍。


    宿舍六人,沈漁唯獨跟葛瑤更親近些。因為葛瑤父母在她小學時就已經離婚了,不過是和平分手,沒沈家這樣戲劇化。這一層原因,使沈漁與葛瑤有同病相憐之感。


    暑假期間,沈漁跟葛瑤要一起去做一個社會實踐。爺爺家在城西,離得遠,於是沈漁不得已搬回了清水街。


    上上下下的,沈漁沒少碰到陸明潼。


    他反正總是一個人,有時候自超市提一大包東西回來,塑料袋子裏花花綠綠的,全是泡麵、薯條類的垃圾食品。


    好幾回,沈漁都想問他,還賴在這兒做什麽,要臉嗎?


    那一陣,葛瑤爸爸新交了一個女朋友,兩人如膠似漆蜜裏調油,他爸把女朋友帶回了家,葛瑤懶見那女人花枝招展嗲裏嗲氣的,鬧心得很,就騙她爸說住在宿舍了,實際去了沈漁家裏跟她同住。


    葛瑤那時談著一個男朋友,是做音樂的,組了個地下樂隊。人長得很帥,沈漁見過,有點兒年輕時陳冠希的味道。


    葛瑤求沈漁,說她男朋友原來租的那房子被房東收回去了,一時找不到好的,能不能在她這兒周轉幾天。


    沈漁焉能不知道這隻是熱戀之人的托詞,不想鬆口,但是耐不住葛瑤苦苦哀求,這朵富貴花撒起嬌來女人都頂不住。


    但是她有言在前,要是葛瑤敢跟她男朋友在自己家裏搞那種事情,就兩人一起滾蛋。


    葛瑤保證說,不會不會,他睡沙發呢。


    那個周末,沈漁去了一趟城西看望爺爺,兩天後回家一看――


    屋裏音響轟隆,彩燈亂閃,活像個鬼屋,好幾個皮衣皮褲,發型殺馬特的男的,把她家當舞廳蹦迪呢。


    她滿屋子掃視一圈,葛瑤不在,她男朋友也不在,這群孤魂野鬼到底打哪兒來的?


    沈漁氣得直接拉閘,音樂和彩燈都停了,黑暗裏一人爆粗口,操,怎麽停電了!


    她再把電閘推上去,開了客廳大燈,妖魔鬼怪給照得現了形,齊齊朝著門口看來。


    沈漁問:“你們是誰?誰叫你們來的?”


    他們中表情最叼,發型最違背地心引力的那人說,風神叫他們來的。


    葛瑤男朋友單名一個“風”,“風神”就是他闖蕩江湖的名號。


    沈漁說:“這是我的家,你們趕緊給我滾出去。”


    “你說是你家就是你家啦,房本拿出來給我瞅瞅?風神說了,叫咱們盡管在這兒玩!”


    其他人嘻嘻笑著應和。


    沈漁不再假以辭色,掏出手機。


    為首那人幾步過來,奪了沈漁的手機,手臂高舉,“你他媽幹嘛?想報警?”


    這人個子高,身上一股煙酒味,夾雜一股說不出是什麽的臭味。說話間,他神情陡然猙獰幾分,使沈漁心生恐懼,她後退一步,準備逃。


    這人迅速將她胳膊一攥,往屋裏拽。


    她死死摳住了玄關櫃的衣角,掙紮喊叫。


    這時,樓下響起開門聲。


    沈漁一下住了聲,被這幾人纏住,還是被陸明潼救,讓她難住了。


    然而,陸明潼已上了樓。


    站在門口,往裏望了望,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沈漁身上。


    這些人怎會畏懼一個學生,一時哄笑嘲弄。


    陸明潼陡然自褲子口袋裏掏出一把折疊刀,彈出刀刃,徑直對準了擒著沈漁這人的眼睛,冷聲說:“鬆手。”


    這人給晃得不由閉眼,而趁他鬆懈的時候,陸明潼一把拽過了沈漁,猛往門外一推,“報警!”


    然而,他自己逃不脫了。


    門被湧上來的一人“紜鋇囊簧ど希廡┤耍黃氡還卦諏宋堇铩


    沈漁太陽穴急跳,一刻不敢怠慢,然而她的手機叫人給繳了,要打電話隻得下樓。


    她一口氣奔到巷子口的小賣部,剛拿起公用電話,瞧見馬路對麵,那此前調解過他們家那件事的杜衛明警官,穿著便服,正跟幾個同事從街邊的小賓館裏出來。


    沈漁大喊一聲:“杜警官!”


    開門後的現場,遠比沈漁以為的慘烈。


    陸明潼神色冷厲,靠牆站立,一件白t恤,身前給染紅了。血是從他手臂上的傷口流出來的,一直蔓延到指尖,他又拿手擦了臉,半邊臉染血,而臉色卻紙似的白,整個人修羅鬼一樣可怖。


    那些人,全被杜警官的同事給銬去了派出所;杜警官則陪著沈漁送陸明潼去附近醫院。


    隻是皮外傷,消毒包紮過即可。


    杜警官問陸明潼,要是還撐得住,這會兒跟我去派出所做個筆錄?


    陸明潼不說話地點了點頭。


    沈漁問:“那我呢?”


    “你也得去,我估計,情況可能有點複雜。”


    杜衛明資深警察的直覺被證實――那些人的尿檢結果全是陽性。


    杜衛明說,所以他們才不敢叫你報警,這裏麵好幾個都有前科,得送強戒所了。


    沈漁一陣後怕,交代了這些人的來曆之後,想給葛瑤打個電話,但被杜警官給攔下了。


    杜警官說,不行,還有個人沒落網呢。


    經由那幾個人,他們知曉了葛瑤男朋友的下落,所裏幾人出動,半小時就將人銬了回來。尿檢,也是陽性。


    這下沈漁真的嚇傻了,哭著問能給她朋友打電話了嗎。


    沒多久,葛瑤來了派出所。


    她也被要求做了個尿檢,所幸,是陰性的。


    等交代完事情的前因後果,他們被準許離開。


    臨走前,杜警官多鋁肆驕洌逅指魃說然煬櫻偉脖揪褪且淮笪侍猓窈蟪さ愣模皇煜さ娜耍汕蟣鷲薪堇锪恕=裉焓峭蛐遙行÷槳锪艘話眩祿乜刪退擋蛔劑恕


    又教育葛瑤,清清白白的大學生,不要交些不三不四的男朋友,你們涉世未深,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最後,對陸明潼說,見義勇為值得表揚,可你還是孩子,先保護好自己,往後遇到這種事可別強出頭了,直接報警。


    折騰了幾個小時,這時候已到深夜,外頭暑氣未散,沈漁卻是一背的冷汗,長這麽大,頭一回遇到這種法製事件。


    葛瑤抱住沈漁嗚嗚大哭,不住道歉,她也後怕,她沒想到自己圖人長得好看,交了這樣一個男朋友,還差點害了自己最好的閨蜜。


    所幸,他們交往還沒多久,不然熟了以後也被拉進那無底洞,一輩子都毀了。


    沈漁乏力,又心有餘悸,她雖然生氣,也說不出過分責備的話。


    隻拍一拍她的肩膀,有氣無力地說:“……先回去吧。”


    葛瑤說:“要不今天先去我家住吧?”


    沈漁確實不敢大晚上的再回去,想等明天白天,喊個人一起上門,順便把鎖給換了。


    臨走時,沈漁發現不見陸明潼的蹤影。


    她跟葛瑤走到路口,等出租車的時候,忽然瞧見,陸明潼蹲在對麵的小超市前。


    他手裏拿了瓶水,頭往前伸,兜頭淋下去。


    緊接著,他抹了一把臉,站起身,把空掉的塑料瓶往垃圾桶裏一扔,就這麽濕漉漉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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