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宮裏,天子聽著侯覽的報告,臉色卻是陰晴不定。


    “嗬,朕侄何有此等能耐,敢刺一國之相?荒謬至極!”


    “先前,彼言五侯亂政,全然不記得五侯是如何除亂賊,還政與朕,昔日,亂賊權傾朝野,此些國中棟梁,可有一人敢做強項令?今日,怎麽就冒出如此之多?侯覽,朕之威不比亂賊乎?”


    侯覽低頭不語,他心裏也明白,這亂賊說的正是大將軍梁翼,梁氏外戚權傾朝野,禍亂朝綱,是五侯,也就是五位大宦官,除掉了大將軍,百姓莫不稱慶,如今的官吏,卻全然不將皇帝放在眼裏,無視皇令,任意妄為,甚至將對抗皇帝作為刷名望的方式!


    有些名士,拒不受命,拒絕招辟,以此為榮,有些官吏,小題大作,任意誅殺豪強權貴,這點本來也不是大事,對於豪強權貴,天子也是從心裏不喜,但是,錯就錯在皇帝聲明豪情無罪之後,他們竟然還要誅殺,甚至還被天下人陳讚,這不是說皇帝有眼無珠,不知善惡麽?


    “國家,袁隗他們狀告的,並非乃少君侯刺長之事,無論這麽說,袁隗他辱侯母,殺之亦無罪,隻是,奏告其大不敬,君侯雖貴為國家族侄,隻為亭侯,雖貴而白身,漢律,權貴不得涉政,不得欺官....”


    “涉政欺官??朕那侄兒不過八九年紀!!”劉誌大怒,單從模樣看來,劉誌與劉宏有些相似,身材微胖,麵白少須,隻是,小胖子比起他,還是少了些氣勢。


    “國家息怒!”侯覽俯身拜倒,低聲說道:“國家知曉解瀆亭侯之年紀,奴婢也知曉,河間國人定也知曉,隻是,這外界,並不會說,乃是九歲解瀆亭侯不敬州長,其曰,皇孫解瀆亭侯囂張跋扈,不敬州長!”,在消息鼻塞的當代,在輿論聲勢被世家把持的如今,世家說甚麽,便是甚麽。


    百姓不識字,書籍教材全然掌握在世家手裏,太學生也全是世家子弟!


    寒門出身,也是拜在世家大儒名下,才能揚名立萬。


    何休,何豹之子,何豹曾任九卿之中的少府,馬融,出身扶風馬家,乃是伏波將軍馬援之從孫,至於其他,八俊八顧,天下楷模,可有一人出身寒門?


    竇武、劉淑、陳蕃、李膺、荀昱、杜密、王暢、劉佑、魏朗、趙典、朱寓、郭林宗、宗慈、巴肅、夏馥、範滂、尹勳、蔡衍、羊步、張儉、岑晊、劉表、陳翔、孔昱、苑康、檀敷、翟超、度尚、張邈、王考、劉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此些人皆是時下俊才,世人多敬之,可有一人出自寒門?


    荀氏一門,袁氏一門,司馬一門,楊氏一門,陳氏一門,諸多名士官吏皆然出於此些世家,未見一寒門大儒名士也!


    太學生們是預備官吏,西漢的太學生更像是後世熱血沸騰的大學生,心懷熱血,東漢太學生....不說也罷,展開清議之風的,便是東漢太學生,他們是第一批不做事,光閑談,並將此作為自身榮耀的名士,在一百年之後,他們便成了世人的楷模,士子們紛紛坐而清議,談天說地,論經說文。


    而在他們高談闊論,談古說今的時候,北邊的疆土早已淪喪,百萬百姓血泣!


    此刻的太學生,固然還沒有達到百年後那樣的極品,不過,他們的生活,也不過是白天服散,晚上飲酒,自為放蕩不羈,太學生搖晃著身軀,坐在閣樓裏,半醉不醒的背著漢律:“禁聚飲。”


    劉誌在史書上評價不高,常常說其近小人,遠賢臣,可是,就是這個皇帝,年少繼位,除掉了跋扈將軍梁冀,又是這個皇帝,動用五侯,幾大中常侍,壓得世家有苦難言,隻是,世家這次,真的是有點觸怒了這位天子,天子已是三十四歲,卻無子嗣。


    常有太學生清議提到,上無德而天罰之,君不見祭絕乎?


    剛剛聽到,皇帝氣的險些要血洗太學院,隻是,百官攔著,泣而上書,曰,先祖有令,大學生言而無罪,不假與腹議也,整個大漢朝,不會因為言論被怪罪的,隻有兩種人,一種是目不識丁的農民,大漢對農民相當看重,也相當的寬容,賦稅一直比較低,第二種便是太學生。


    皇帝也是倒黴,找不來太學生的麻煩,就隻能找百官的麻煩,百官之中,有宦官一派,有世家一派,總體來說,還是世家一派更有勢力,百官不時有人上書,要求處決以五侯為首的閹人,皇帝本不想理會,結果就是迎來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太學生堵宮門,這些太學生打不得,傷不得!


    皇帝一看,無能為力,恰好,左倌、徐璜、具瑗、唐衡也漸漸有些羽翼見長,不尊皇令,皇帝便直接處決四侯,分權侯覽為首的新宦黨,隻是,侯覽與那些世家的蜜月期剛剛結束,世家的箭頭便指向了侯覽,或許在他們看來,皇帝隻需要分權百官,無為而治,就能達到天下大同之勢。


    這一次,皇帝卻是說什麽也不同意了,百官世家開始找侯覽的麻煩,各地小黃門,與宦官親近的豪強,動不動便被族滅,皇帝命令釋放,竟然都沒用,皇帝便一次性抓捕了兩人,給世家敲響了鍾,誰知道,這些黨人,如今竟然想借著一孺子之事,又對皇帝施壓。


    年紀是不算事的,黨人隻需要借著皇親不尊州長,禍亂一國的名義,就能說動太學生,何況太學生本就是以太傅大將軍為首,皇帝更是咬牙切齒。


    侯覽心裏有主意,他看了看周圍,低聲說道:“國家,何不將亭侯尋來,使雒陽百姓看看,這亭侯究竟如何,年紀幾許,好戳穿那士人虛顏,再以腹議皇親之名義,收那李膺,當時黨人無首,再也不能興風作浪!”,劉誌沒有言語,低頭看著手中竹簡,額頭青筋挑起。


    “朕乃天子,黨人欺朕太甚,連朕年幼侄兒亦要算計,此等百官!要之何用??要之何用!!!”


    “侯覽!!”


    劉誌大叫道,他覺得自己不能再忍受下去了,一次次的退讓,這些家夥真的以為大漢皇帝是泥捏的不成?好啊,那就給爾等看看,甚麽叫天子一怒,天下縞素!


    “國家!”侯覽嚇得頓時跪了下來。


    “傳朕詔令,李膺等百官,養太學遊士,交結諸郡生徒,更相驅馳,共為部黨,誹訕朝廷,疑亂風俗,半無人臣之禮,全無大夫之風,令爾北寺獄,即刻抓捕黨人,結私營黨,此乃大案,不可走脫一賊也!”;劉誌憤怒的大叫道,而頓時,侯覽便愣住了。


    他身為宦官,卻是與此些士大夫不對付,也常常私下稱呼為黨人,取結黨營私之意,隻是,這還是第一次,公開稱呼他們為黨人,何況,皇帝這行動,實在是太過於火爆,不許放過一個賊人,那說明甚麽,百官牽扯在內的不計其數,天下名士,乃至太學生,估計都要在罪難逃!


    一想起來,侯覽便激動的顫抖起來,屬於宦官的時代,終於來臨了!


    第一次黨錮之亂,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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