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一雪前恥


    苦竹林, 天衢子一直未再出來,賀芝蘭在外麵坐了半個時辰,終於自行離開。


    小惡魔一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直跟蹤她,見她真的離開了苦竹林,這才叼著根草返回來。看來外界傳言隻是傳言嘛。奚掌院心裏,誰輕誰重,一目了然。


    小惡魔心情不錯,一路蹦蹦跳跳。頊嫿見他回來,立刻將練功計劃交給他:“每天都要完成進度, 不然挨打、罰跪自己選。”


    小惡魔頓時心情不太美麗:“要不要這麽狠心啊……”


    他心裏有些嘀咕,但天衢子隨即道:“計劃很合理,你天資聰慧, 隻要稍稍用心, 定能完成。”


    小惡魔以前跟著聶紅裳的時候,聶紅裳待他也不錯。但是聶紅裳抓了一個男魔傀,懷孕之後立刻將其轉手賣出。小惡魔從小到大,跟著她東奔四跑, 家是什麽, 他從來不知道。


    而這時候,“爹爹”偏幫著娘親,二人不爭不吵,柔聲細語地說話,他莫名地汲取了一絲溫暖。於是拿過羊皮卷看了一下, 計劃很清晰,他說:“這個字念什麽?”


    天衢子知道一時半會兒是睡不成的,他對頊嫿道:“你先歇下,我……晚點過來。”頊嫿白了他一眼,他也不以為意,拿起羊皮卷,慢慢念給小惡魔聽。教他識字,也順便解釋功法進度。


    頊嫿打了個哈欠,她根本不知道天衢子的臥房在哪裏,然卻是不能問的。她隻能去天衢子化身所在的密室了。


    天衢子的化身尚在入定,頊嫿看見他,頓時老臉一紅。


    有毒……看見個化身臉紅什麽?頊嫿在他身邊坐下來,也閉目入定,修煉元神。


    天衢子的化身其實一直是有知覺的,他一直有一縷神識在此,顯然不會將如此珍貴之物白白虛置。可此時他根本不敢睜開眼睛——若是此時看上一眼,恐怕再無心給小惡魔講解什麽功法了。


    他心中浪湧,麵上卻極為平靜。以至於連小惡魔這樣心思敏銳的家夥也沒看出絲毫異樣來。


    等天衢子終於都給他講解完畢,他突然問:“爹,今晚你是和娘睡在一起吧?”


    天衢子瞪了他一眼——自己的弟子,哪一個敢像他這般作死?他厲聲道:“長輩私事,也是你關心的?自己回房練功!醜時方歇,不得偷懶!!”


    小惡魔卻一點也不怕他,仍然笑嘻嘻的:“是。爹,那我下去啦。祝爹和娘春|夢了無痕!哈哈哈哈。”天衢子一腳薅過去,他跳起來就跑了。


    這小東西!小小年紀,從哪裏學得這樣輕浮浪蕩。


    不過……這句祝福還挺可心意。


    他一走,天衢子的化身便睜開眼睛,他站起身來,頊嫿就醒了。


    房間裏沒有點燈,雖然空空蕩蕩,卻也黑暗冰冷。頊嫿問:“小東西回房了?”


    天衢子的化身眉目低垂:“嗯。”


    “他不會趁夜亂跑吧?”頊嫿顯然還有些不放心,畢竟那小東西一肚子壞水,不看牢可不行。


    天衢子說:“他的房間我下了禁製,以他的修為破不了。”


    頊嫿鬆了一口氣,說:“那麽,我先回去了。”


    她轉身欲走,正逢天衢子本尊從外麵進來。四目相對,頊嫿真是十分尷尬——你兩具肉身了不起啊?無奈的是,天衢子卻始終沒有步步緊逼,於感情一事上,他其實十分溫吞退縮。


    隻是因為實在不舍良宵,他終於還是問了一句:“不……不能留下來嗎?”


    頊嫿腳步便有些邁不動,說到底,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兩樣她都占了。


    她說:“奚掌院,就我個人而言,我沒有什麽人間的貞|操觀念。是以留宿一夜,我並不在意。可是你修為深修,犯不上為區區片刻溫存,耽誤自己。”


    那還真是區區片刻溫存,她真是絲毫沒有誇張。然而正是這毫不誇張的描述,直將陰陽院掌院戳了個透心涼。


    天衢子慢慢握住她的手腕,聲音艱難沉澀:“天衢子向傀首……再求一個良宵。”


    真是執迷。頊嫿是無從拒絕的,她隻有說:“那麽,我暫留片刻。”


    天衢子幾乎是以雪恥的姿態道:“請傀首移步臥榻。”


    頊嫿隨他而往,他的化身亦步亦趨,一路跟隨。


    天衢子的臥房,靠牆一張木床,雖然寬大整潔,但無螺無鈿,別無鑲嵌。榻上被褥鋪疊整齊,雖然明顯可感覺靈力流轉,顯然不俗,但單就外觀而言,可謂是十分樸素。


    天衢子盞上燭火,頊嫿不想與他對望,便四處看看。他的箏放在琴台上,劍則掛在牆上。壁上還有一副山水畫,顯然是飛針坊的絕品。山水流轉不休,每到一定時辰,都會有鳥鳴風起。


    一草一木、一雲一景,都是活物,會吞吐靈氣。


    頊嫿站在畫前,感覺到天衢子走到身後,她卻沒有回頭。一雙手試探著攬住她的腰,她沒有拒絕。


    天衢子的化身低下頭,唇瓣擦過她耳朵的輪廓:“天衢子……侍奉傀首更衣。”


    頊嫿心中微動,張開雙手。天衢子緩慢解開她的腰帶,她身上桂花香氣溢散開來,他心慌意亂。衣下之物早已腫脹高豎,視之不堪。


    頊嫿當然看見了,也隻得別過臉去,假作不見。


    她衣裳如雪,片片逶迤落地,天衢子的呼吸似乎就在她耳際。她麵紅耳赤,隻是問:“能否勞煩奚掌院外麵坐坐?”


    她微抬下巴,指了指坐在桌旁的天衢子本尊。天衢子的化身搖頭:“不……不出去,好嗎?”


    頊嫿隻得罷了,她有心熄去燭火,然而手剛伸出,立刻被他製止。天衢子俯身,雙唇相貼,他舌尖慢慢頂開她的皓齒。苦竹的氣息與桂花甜香交染,頊嫿微微出汗,臉頰若桃花盛開。


    正是貌嫽妙以妖蠱兮,紅顏曄其揚華。


    這一次,他隻能勝,而且必須大勝。失敗即死!天衢子以雪恥之心誓師。


    這可不是片刻能解決的。頊嫿眼前白光溢流,先前尚且還靠意識忍耐,後來到了子時,體內神女泣露被引動。她摟著他的腰身,亦回以深吻。


    天衢子感覺那香舌繞上來,心中滿足難以言表,瞬間便繳了械。頊嫿亦覺得神馳魂渺,以為他鳴金收兵,便打算起身。


    天衢子輕咬她的耳垂,她身上香汗沾染他,他輕聲道:“傀首稍安勿躁。”


    頊嫿微怔:“什、什麽意思?”


    但她很快就明白是什麽意思了。


    天衢子胡天胡地,無論如何不肯罷休。


    頊嫿差點沒死過去,天衢子這個人,一向說話算數,說是侍奉,便侍奉了個周到徹底。管殺管埋,抱她前往浴房洗澡。隻是洗也不肯好好洗,兩個人都差點溺死在浴池裏。


    頊嫿覺得自己得有一個月不想看見他了,她問:“敢問奚掌院,你能修得幾個化身?”


    天衢子替她梳開打結的長發,動作輕柔:“天下之數,以九為極,若道行無阻,能得九個。”


    頊嫿哦了一聲,不說話了。心裏卻暗暗想,這他媽的,估計修到三個就得分手。


    但是隨後,天衢子本尊將她打理得幹幹淨淨,又將容易酸痛的地方都按揉了一遍。頊嫿本是十分受用,他的化身卻又再度傾身過來。


    這他媽的,修出第二個化身就要反目成仇!!


    第二天,奚掌院和傀首同時晚起。


    傀首素來沒有賴床的習慣,今日卻也破了例。奚掌院本尊倒是毫無倦意,然而相擁而眠,哪舍得起?


    頊嫿把頭埋在他的頸窩裏,以避天光,卻推了推他:“小惡魔沒飯吃。”


    奚掌院嗯了一聲,隨手召連衡解決外頭小惡魔的早飯問題。


    頊嫿依著他,閉著眼睛,不知有沒有睡著。天衢子叮囑完連衡,低頭看她。但見半枕青絲滾落垂散,如珠如雲。他伸手觸摸,心中愛極,輕聲問:“昨夜,傀首是否滿意?”


    顯然,奚掌院想要求個好評。


    頊嫿不滿打擾,隔開他的手,道:“奚掌院有事便請先起,本座再睡會兒。”


    奚掌院溫香軟玉抱滿懷,天大的事也要擱一邊:“無事。今日得閑。”


    外頭,小惡魔正在吃飯,冷不防有人進來。他也不認識,圓溜溜的眼睛盯著別人看:“你是誰?”


    像條未滿月的小奶狗,想要咬人,卻不知如何叫喚。


    來人當然是載霜歸,天已不早,但天衢子關閉了連衡,話傳不進來,他自然隻有自己跑一趟。一眼瞧見苦竹林這小孩,載霜歸一怔。


    小惡魔根骨不錯,載霜歸上下打量他,問:“你姓誰名誰?為何竟被安置在苦竹林?”天衢子不可像是個愛心滿溢到會照顧小孩的人!


    當初奚雲階剛來的時候,也沒這種待遇啊!


    小惡魔痞痞地一笑,答:“我叫奚雲嶠,你是誰?”陰陽院掌院大弟子名叫奚雲階,二弟子奚雲清。他雖小,卻很明白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麽。


    果然載霜歸一聽就明白過來,天衢子新收的弟子?不對啊,怎麽沒測過靈根,也沒拜入師門?他身為大長老,無論如何嫡傳弟子收徒也應通過他才對。


    他問:“奚掌院何在?”既然是身為師尊,卻畢竟仍以掌院為尊,是以外人麵前,九脈長老皆很少直呼掌院名諱。


    小惡魔指了指天衢子臥房:“還在睡覺呀。”


    載霜歸聞言就是一皺眉——不能吧?天衢子素來早起,今日這是怎麽了?


    他大步走進去,弟子居室,法陣並不阻攔他。他直接推門,然而一眼過去,人已驚呆——天衢子榻上竟是有人!


    室內兩人也是一驚,頊嫿躲閃不及,迅速一頭鑽進了被窩裏,隻露出一頭錦緞般的烏發在外。天衢子轉過頭,見師尊一臉震驚,忙示意他退出去。


    載霜歸如被人當頭一棒,敲得整個人都眼前一黑。聽說昨夜賀芝蘭前來苦竹林,怎麽還歇下了不成?!


    待他離開,天衢子匆匆著衣,頊嫿說:“下次記得閂門。”


    她說下次,奚掌院心情大好,頓時溫順如小綿羊,柔柔地嗯了一聲。


    載霜歸一直從天衢子臥房退到院子裏,小惡魔一邊偷笑,一邊吃飯,一桌子甜食,也不怕蛀牙。載霜歸心如亂麻,他當然得退遠一點了,身為嫡傳師尊,把掌院和他的小情人堵在臥房裏算什麽事兒?


    一直等到天衢子出來相迎,他臉色仍然不佳:“我等玄門中人,雖無世間諸多禮教束縛,但道侶之契,亦是莊重嚴肅之事。無契而交,便是苟合!你身為掌院,如此作為,也不怕失了身份!”


    他一臉痛心疾首,想想自己愛徒,多麽端莊謹慎的一個人物。如今竟然做出這等事來!想來男女之事,當真亂人心誌。可你哪怕找個魔傀也好啊,那賀芝蘭,雖然資質尚可,但憑白浪費了自己弟子如此優秀的根骨,載霜歸若說心中不悅,那真可以裝一籮筐。


    奚掌院素來臉皮甚薄,但昨夜歡情過盛,心滿意足,倒也不把這幾句訓斥放在心上。隻是問:“師尊來此何事?”


    小惡魔眨眨眼睛,玄門中人對九淵無不敬仰傾慕。他也不例外,平素裏了解九淵掌院跟小孩了解孫悟空似的。


    這時候便立即明白過來——這就是大長老,傳說中天衢子的師尊啊。他拿起一塊甜糕,一臉天真地問:“掌院,傀首還沒起嗎?要不要給她留點早飯?”


    一直躲在臥房的頊嫿聞言差點滑倒,謝謝,你他媽可真是孝順啊!!


    回頭老子是不是應該把你p股打爛,不然可怎麽對得起你小子一片孝心?!!


    院中,天衢子無語,載霜歸也是渾身僵硬——怎、怎麽回事?屋裏不是賀芝蘭,是傀首頊嫿?


    這、這簡直是……


    他被狂喜衝昏頭腦,差點就要衝進去查看。天衢子能讓他進去嗎?立刻側身擋住了他。載霜歸滿眼都是小星星,隻差沒搖晃著他問——真的?這是真的?


    天衢子麵色通紅,不由別過了臉去。顯然默認。


    載霜歸連連伸頭向屋裏打量,真是百爪撓心。頊嫿也沒法再縮殼裏了,這時候整衣出來。那能怎麽辦,再尷尬也他媽隻能假裝坦然啊。


    她衝載霜歸一施禮:“大長老。”


    載霜歸心裏砰砰直跳,真是比當初自己結道侶還要激動。一時失措,竟回了個平輩之禮:“傀首別來無恙。”


    頊嫿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隻得說:“大長老與奚掌院想必有事商談,本座就不打擾了。”


    她立刻就欲離開苦竹林,不料載霜歸比她動作還快:“不不不,並無他事。隻是早上散步,閑行至此。”你一大早閑行到掌院臥房裏來了?可真是清閑至極啊!


    頊嫿無言,他卻又道:“老朽這便離開,這便離開。苦竹林風光獨特,融天山也有許多不錯的景致。這幾日奚掌院想必空閑得很,傀首可以找他作陪,遊玩欣賞。”


    說完,他又轉向自己弟子,滿麵善良地道:“貴客在此,奚掌院還請好生款待,萬勿怠慢。”


    他尤其加重了“款待”二字,天衢子:“……”


    方才疾言厲色、出口訓斥“無契而交,是為苟合”的人是誰啊?


    載霜歸卻似乎每一步都踏在雲端上,快步離開了苦竹林。


    天衢子滿麵緋色,頊嫿比他更甚!這他媽的,一夜偷歡,結果起不來床,被人家師尊給堵在了榻上!還有比這更失身份的事嗎?


    她一手拎住小惡魔的耳朵,小惡魔哎呦亂叫,幸好旁邊有便宜爹爹解圍。天衢子將他救下來,卻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回去練功,再搗亂揍你!”


    小惡魔捂嘴偷樂,貓兒一樣靈巧地繞過頊嫿,溜之大吉。


    頊嫿說:“齋心岩該到上學時候了。”


    天衢子體貼地道:“淨無泥自己知道授課。”他顯然不滿自己心尖尖上的人被別人支來使去。何況今天頊嫿精神不佳,是想再睡一覺的模樣。


    頊嫿在外門授課本就是為略還他一點恩義,他既然都這般說了,自然沒必要堅持。她道:“那本座去客苑看看癡。”


    天衢子頓時體貼散盡,沉聲道:“大執事授課,始終不及傀首萬一。傀首既然有此閑暇,就請還往外門授課吧。”


    頊嫿簡直了,天衢子,我x你大爺。


    頊嫿這堂課講得有氣無力,淨無泥都看出她十分困倦。而天衢子還真的去了客苑。


    癡君起得甚早,此時正在院裏練劍——客苑的環境,可比外門好得多。天衢子站在一旁,覺得這個人真是怎麽看怎麽礙眼。


    癡一眼看過去,哪怕不似其他三君的敏銳,他也覺得這位掌院對他並無絲毫善意。他問:“傀首何在?”


    天衢子不答,反而道:“早聽聞魔傀四君中,癡君修為過人。今日一見,真是見麵不如聞名。”


    癡麵色一冷,他本不擅言辭,自然也無法反駁。但差距是肯定的,魔傀四君同九淵掌院,能在一個級別嗎?


    天衢子這話違心,若是拿奚雲階跟他比,其實癡的修為便已是十分不錯。他堂堂一個前輩長者,又身在上位,實在不應為難晚輩。


    但昨日癡君的“侍奉”二字,實實在在是觸及他的逆鱗。他說:“今日癡君既然作客融天山,本院便指點一二,也算對得起與傀首知交一場。”


    癡立刻皺眉道:“誰與你知交一場!”


    他雖受傷,卻並不懼戰,提刀便劈了過來。奚雲清端了傷藥,剛一進來,就見自家師尊正在□□癡。他指點是指點了,但是下手可一點沒留情。癡身上舊傷全部開裂,瞬間血流如注。


    癡心中驚異,他極少遇到高手,頊嫿又是陣修。很難在刀之一道上與他爭長論短。然而今日遇到天衢子,隻是剛一交手,天衢子似乎立刻對他的傷勢了如指掌。


    是何處露了破綻,竟叫他片刻識破了自己的弱項?


    天衢子似乎知他心中疑慮,一麵為他解惑,一麵靈力灌入,在他傷口根根如倒刺,炸裂開來。


    奚雲清目瞪口呆,自家師尊平素總是淡然優雅的,他不露喜惡,自然也不露鋒芒。然而今日,背著旁人在這個小小客苑裏,他偷偷前來,把身上有傷的客人吊打了一頓。


    毫無風度。


    天衢子卻心中猶自悻悻然——侍奉傀首。你拿什麽侍奉?


    作者有話要說:  護食狗不好惹……何況還是一條刨了千多年土,才找到一根好骨頭的老護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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