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蘭若站在原地,彼此都是愣住的,我想安慰她,卻看到她雙唇緊閉,一雙眼睛含了光,什麽話也沒再跟我說,拿著手中的香囊轉頭進了側房。


    我兩頭為難,不知道蘭若這份情誼是從何而起,更不知道子未的反常是怎麽回事,最後歎了口氣,幹脆誰也沒管。回到樓上,誰知還有一個更不讓人省心的唐刈,此時正在我門口往四下裏張望。


    “你又怎麽了?”我忍不住道。


    唐刈瞧著我,“沈掌櫃你今天臉色怎麽這麽差?”


    我捏捏眉心,問他:“有什麽事嗎?”


    “我剛才看沈小兄弟陰著臉過去了,你們倆這是又吵架了嗎?”


    “沒有。”我耐著性子,又一次重複,“你有事嗎?”


    “我……嘿嘿,我能有什麽事啊。”


    他一笑起來,我兩側太陽穴就突突直跳,直覺沒好事發生,果不其然,接下來就聽到他說:“就是那個。”


    他對我一抬下巴,一副我應該明白的表情,見我不吭聲,說:“哎呀,就是那個呀,司徒禦說的那個寶箱,那顆珍珠,沈掌櫃你就不想看一看,開開眼?”


    “唐刈。”我深吸了口氣,“算我求你,收收你這份賊心,你忘了在木漳縣的墓室中,你想拿走那四顆夜明珠的時候發生什麽了嗎?”


    “我這回保證不帶走還不成麽,我也不碰不摸,我就是想看看,說的那麽玄乎,那裏麵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珠子。”


    “我們在司徒家的地盤上,你想打他們傳家寶的主意。”我說:“你是嫌我們四個還不夠折騰是嗎?”


    “那這件事……沒戲?”他蔫下來,我警告道:“你別這種表情看我,這不是兒戲,你奉仙閣有那麽多寶物,何必為一顆珍珠去冒生命危險,他們這幫人所用的術法詭異莫測,我們若跟他們鬧翻了,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唐刈打了個寒顫,難看地笑了笑,“沈掌櫃我錯了還不行嗎,我不看了不就是了。”


    我盯著他,默了默,說:“你這話最好是真心的,唐刈,你好好想想我們離開前倉餘所說的話,你希望它會成真嗎?”


    唐刈徹底變了臉色,支吾幾聲,打個哈欠岔開了話題,“我得回去補個覺了,怎麽這麽困啊,沈掌櫃你也早點休息吧。”


    他見我不理會他,夾著尾巴遛回了房裏。


    我完全不能理解他為財不要命的邏輯,搖搖頭,推門想去看看江詢的情況,可我走近了,卻發現那張床上被子鋪得整齊,本該躺在上麵的人卻不見了。


    我心裏一慌,欲要追出去把唐刈叫回來問問他這是怎麽回事,剛邁出兩步,嘴巴張開,一個“唐”字說了半截,忽聞得身後的窗戶一響,旋即便被一個影子覆蓋,不等反應過來,出手的瞬間被人一手捂住嘴巴拉到一旁,在我耳畔道:“別喊。沈清,是我。”


    離得太近了。


    他的胸膛貼在我的脊背上,呼出的氣息就吹在我的頭頂,若有若無,隨著他的聲音一起鑽進顱腔裏,那種酥麻是骨頭裏向外延伸的,我整個人都緊繃著,被他周身的寒涼所浸透著,感到心尖都在戰栗。


    見我不再動了,江詢放開我,呼吸聲微重可聞,走到門前把門閂插上,在桌前坐下來,倒了一杯冷茶灌進腹中,轉過眼,見我還站在原地,眉眼一挑,“怎麽?”


    “你……”我察覺自己聲音的變調,緩了緩,問:“你什麽時候醒過來的?”


    “幾天前的一個晚上。”


    “那你怎麽沒告訴我們?”我感到詫異,眉頭一緊,“唐刈白天不是一直守在你身邊嗎,他也沒告訴我你已經醒了。”


    “因為他也不知道。”江詢側臉,對我道:“先把窗關上,我們慢慢說。”


    我依言去把窗子關好,房間裏頓時暗下來許多。


    “坐。”


    我拉開凳子坐下,看到他衣服右側的袖子空蕩蕩地懸著,怎麽都不是個滋味,問他:“你既然已經醒了,為什麽要裝作還在昏迷瞞著我們?”


    他似是極渴,又倒了一杯茶水飲盡,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


    我說:“而且你剛醒過來不是應該好好休息嗎,你剛才怎麽會從窗戶裏翻進來?你去哪兒了?”


    江詢一笑,說:“總算問到一個關鍵。”


    他手指摩挲著茶杯的杯口,說:“趁這兩天他們對我沒防備,我在侗川轉了轉,勘察地形的同時,也摸了摸司徒家的底。”


    “你瘋了!”我驚詫道:“你知道你自己傷的有多重嗎?”


    “我當然知道。”江詢輕聲道:“隻有這樣,他們對我才不會有戒備,我們才會有機會。”


    他又斟滿一杯茶,飲了一口,說:“何況,我的身體情況如何,沒有人會比我自己更清楚。”


    我看著他青灰的麵色,根本不能放心,說:“在你說這話的時候,你臉上連一點血色都沒有,根本沒有說服力。”


    “你剛才對我動手的時候,可一點都沒考慮過我的傷勢如何。”他笑著看一眼斷臂處,“已經裂開了。”


    “剛才那種情況我怎麽可能知道是你。”我忙到他身邊,果然見血跡滲透了外衣,嚇了一跳,問:“要我幫你去叫醫生嗎?”


    他搖頭,笑容看起來極度虛弱,“對我來說,時間就是最好的良藥,醫生可沒辦法幫我把斷臂接回來。”


    此話一出,我心裏又燃起希望,問:“你的手臂真的還能接上嗎?需要我們做什麽?”


    那一壺茶水快要被他喝完,他幹裂的嘴唇上沾了水跡,卻不見緩解。


    “我們回到那條溝壑去找過你的斷肢,但那下麵屍塊實在太多也太亂了,我們沒能找到。”


    他嗯一聲,“我摔下去的時候看到了,那種地方,找不到很正常。”


    “那怎麽辦?”


    他又笑道:“能怎麽辦?就看它有沒有良心,肯不肯自己長回來了。”


    “這種事情你也能拿來開玩笑。”


    “不是玩笑。”江詢斂去笑容,“還記得我給你講過我的過去?”


    我點頭點得心慌,聽到江詢說:“隻要氣息尚存,總會回來的。”


    他說:“它們一貫如此。”


    小孩子的牙齒掉了還會長新牙,指甲頭發剪掉了也會長出新的,肌肉創傷隨著時間也會痊愈,留下一個疤痕,可是誰見過人的手臂被從肩部砍斷之後,還能長出一條新的手臂的?


    “沈清。”他喚我一聲,說:“我醒過來這件事,你暫時不要告訴任何人,白天也別讓唐刈進來,他太聒噪,就說我需要靜養。”


    “你還想做什麽?”問完,我說:“司徒家已經同意跟我們聯手一起對付那個邪道了,他們同是修煉控傀術的人,對對方的了解比我們多,有他們的力量,我們能輕鬆很多。”


    江詢笑道:“是個好主意,可惜我天生就不習於安逸,讓我把性命交於他人,換一口喘息的機會,我做不到。”


    我默然。


    “而且,這兩天我在圓樓也發現了一些東西。”江詢看向我,說:“沈清,我不相信司徒家的人,不管他們跟東鹽鎮那場災禍有沒有關係,至少我現在可以確認,他們一定做過什麽有違正道的事。”


    我心頭一跳,問道:“你發現什麽了?”


    “這座圓樓共有九層,一樓待客,給傭人們居住,二樓往上直到六樓都是客房,司徒曜的房間在七樓,整層樓隻有他一個人,到了晚上,圓樓的燭燈也隻點到這裏,因為司徒家的傭人隻能止步於此,上麵的八層是家主司徒禦所居住的地方,除非必要,他幾乎不怎麽離開房間。”


    江詢說:“一開始我以為他是身體有疾,需要休養不方便露麵,但直到有一次,我看著他走進頂樓的一間房裏,不久後聽到裏麵傳出痛苦之下壓抑的嘶吼,才發覺事情沒有我想的這麽簡單。”


    “九樓……那是做什麽的?”


    “我在外麵打聽過。”江詢說:“有人說那是司徒家曆任家主與繼承者之間傳術修習的地方,老家主司徒靖重病去世之後,司徒禦上任,他雖已過而立之年,但尚未娶親,膝下無子,所以九樓近幾年裏,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進去過,包括他的弟弟司徒曜。”


    “你懷疑司徒禦有問題?”我問。


    “不是懷疑,是確定。”


    江詢說:“司徒禦有一個弱點,他每次從九樓的房間裏離開時,體力都會劇烈地消耗,防禦力也會降低,所以我曾趁那時他接近過九樓,在他離開的房間裏,透過窗欞的縫隙,看到裏麵布滿了孩童手臂粗的鎖鏈,上麵綁滿了用朱砂寫著咒文的黃綢。”


    “房間裏鎖的是什麽?”


    “是一個人。”他說:“現在還不確定身份,他被鎖在一張床上,被一塊黑布蓋住,我隻能看出一個人形,並沒有看到他的臉。”


    司徒家圓樓的頂層,就在我們的頭頂上,離我們這麽近的距離,竟然以這種方式囚禁著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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