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了抿嘴,道:“路上小心。”


    江詢點頭,再次與子未兩人走進黑暗裏。


    我回到座位上,揉了揉眼睛,靠著椅背想來想去,對唐刈說。“我覺得不對勁。”


    唐刈害怕,抓過江詢搭在椅背上的大衣蓋在身上,打了個寒顫,“我膽兒小,沈掌櫃您可別嚇我。”


    隱約中,我聽到前排有人議論,說明天是七月十五中元節,另有人說他們就是為了趕在前一天回家才搭上這輛車,於是三言兩語,說得愈發人心惶惶,連那些本來不信的人也有了惶恐。


    接近子時,車裏的氣氛更加嚴肅,唐刈頻繁地拿出手機來看時間,我守在窗邊觀察著外麵的異樣。深夜裏黑黢黢的,我的視力受影響很嚴重,幾乎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便讓唐刈幫我盯著,在十一點半的時候把撻魔鞭取了下來,握在手裏繃緊了神經。


    “這麽久了都安安靜靜的,今晚應該不會有事了吧。”唐刈趴在車窗上,前後張望,沒一會兒,說:“咦?不會吧,下雨了啊。”


    我伸出手試了一下,果然飄起了幾個雨點,但算算時間,如果順利的話,子未和江詢現在應該已經跟那邊取得聯係。


    車上有的人已經睡著,有的還縮在一起聊著天。一陣風把雨點帶了進來,唐刈退回來關上窗,正要跟我說什麽,我耳邊一跳,聽到熟悉的一聲“鏘——”。


    是陰鑼聲。


    唐刈是聽不到這聲音的,隻是見我表情不對,原本要說的話吞了下去,望著我身後的前窗,眼睛眯了起來,指著那邊道:“沈掌櫃你看,那團灰色的是什麽?”


    可見度太低,我能看到的隻有朦朧的一片渾濁,根本分不清他所指的灰色在哪裏,走到車門附近,坐在前排的一個男人忽然站起來,對車裏人說:“快看,有人來了,我們有救了!”


    他說著就讓司機打開門要往車下跑,我從背後一下捂住他的嘴巴,不讓他再發出聲音,這時才看清他口中所謂的“人”,是一個穿著壽衣,低頭前行的老婦。而在她之後,還有密密麻麻數不清的暗點,全是與她一樣死相各異的陰魂,正成群地向我們的方向走來。


    “快把窗簾拉上!”我把那個男人拖回車內,壓低聲音對車裏的人說:“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麽,千萬別大聲呼喊。”


    車上的人都愣住了,在唐刈的帶頭下一個個紛紛反應過來,懷著驚惶依言把簾子拉起來。我在每一扇窗口都貼了一張陰符來掩飾車內的氣息,找人借來一卷膠帶,拿廣告紙和衣服把車前窗和門也擋了起來,讓司機關掉了車裏的燈。


    黑暗中寂靜得隻能聽到人的呼吸,雨點漸漸大了,打在窗上發出細碎的劈啪聲。


    我站在門邊,撩起一角縫隙看著外麵。車子停的位置不好,有一大批陰魂在此情況下都被擋在了路上,因為那些符紙的緣故,也無法穿過車身,隻能擁擠著原地踏步,因為他們本身是沒有實體和重量的,暫時對我們也不能產生什麽影響。


    我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思考對策之中,忽聞得後排傳來一聲嬰孩的啼哭,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轉過身,見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女子懷裏抱著一個嬰兒,正恐懼地拍打著他的背,見我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們兩個身上,一下子也跟著哭了出來,慌忙之下甚至用手去捂住孩子的嘴巴。


    “別慌。”我連忙阻止她,說:“找奶瓶給他吃,別讓他哭。”


    她連連點頭,把椅子上的背包抓過來,卻不小心扯到布簾的一角,露出後麵的玻璃。


    一張慘白的臉窺見車內景象,緩緩轉動脖子,一下子把整張臉貼了上來。


    距離太近,人死得久了,看起來生前屍身又有腐壞的痕跡,麵皮鬆弛,入殮的妝容又畫得太濃,在眼皮子底下更添了驚悚,女子跟他在咫尺的距離對上視線,立即發出一聲慘叫,險些暈倒過去。


    我在穩住她的同時,迅速把簾子拉回去,卻為時已晚,從車窗外傳來了一陣詭異的哭號聲。


    中元節陰氣最盛,外麵的鬼魂恐怕是有餘念未了,想要趁此機會,借身還魂。


    欲念化形,車窗被用力地拍打,我不敢貿然動手,此時隻能囑托唐刈穩定大家的情緒,千萬別再出岔子,隨即熄滅肩頭兩把陽火,讓司機開門後隻身一人下了車。


    外麵冷得不像話,濛濛細雨完全可以忽略,隻是風吹得讓人發抖,牙齒不停地打顫。


    我握著撻魔鞭繞到剛才的窗前,取一張符紙,趁其不備,將黃符貼在了他的手臂上。


    陽炎灼烈,燒得他發出幾聲怪叫,用一種憤怒的眼神盯向我,夾著大團的陰氣朝我奔襲過來。


    四下全是陰魂,我混在其中就像一個活靶子,招來不少想奪取肉身還陽的人。


    他們生前並無冤孽,我不想真的去傷他們,隻好四下閃躲,用撻魔鞭避開陰氣的襲擊,將他們從車身的另一側帶離。可繞過之後,陰魂不散,全都聚集在我周圍,將我逼在山岩下的一個彎道處。


    我著實抵擋不過這樣壓頂的陰沉,又怕損了他們的魂體,誤人轉世,隻好將撻魔鞭反握,隻用蠻力揮打在他們身上,給自己脫出一小片可供喘息的空間。但隻是這樣勉強拖住,卻沒法解決根本的問題,這種虛弱的狀態下,我也堅持不了太久,纏鬥中被他們的數量壓垮,最後一把陽火險些被一股陰氣擊中。我正欲點燃肩頭火焰,冒險將他們往山下帶時,耳邊忽然傳來兩聲清脆的鈴鐺聲。過往陰魂頓時駐足,鈴鐺的聲音在短暫一秒的停頓後,有規律地再次響了起來,周圍的鬼魂扭曲了表情,抱住頭尖叫著往另一個方向逃竄。


    我靠著牆喘過一口氣,撻魔鞭還抵在身前,就見另有一魂魄向我走上前來,麵龐清俊稚氣,手持一隻攝魂鈴,氣息半陰而挾盛陽,望見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開口道:“今日七月十五,乃陰間大赦,鬼門大開之日,你即是修行道友,便不會不知,為何還要在此攔路?欲意何為?”


    可以溝通,就避免了很多誤會,我定了定,看一眼停在路上的車輛,對他道:“我們都是乘這輛車前往侗川的乘客,因為前方道路坍塌,一行人全都被堵在了這裏,暫時無法離開,恰遇上鬼門開才以術法自衛,並非刻意為之,望能明辨,給我們一點時間,我有兩位朋友已經下山去尋找救援。”


    “道路坍塌?”他回頭看了看,問:“你是指我所來的方向?”


    我點頭,他說:“可是你親眼所見?”


    我頓了一下,說:“隻是聽司機所說,並未親眼確認。”


    他一沉吟,說:“我就是帶這些人從侗川途經此地而來,根本沒有見過什麽坍塌的路麵,若不是你瞎掰胡扯這些謊話來欺我,有所圖謀,就是你們也是被他人所騙,中了奸計。”


    車子停下來之後隻有司機一個人去前麵查看過,子未也隻是去問了情況,所有的一切都是從他口中得知,之後在來時的一側放置了警示樁,大家就都待在車裏僵持至今。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個人懷疑過司機會說謊。


    我不知該如何解釋,對麵男子眉宇一挑,態度仍是平和的,道:“可否冒昧一問道友貴姓?師從何家?又為何到此而來?”


    “免貴姓沈,單名一個清字,師從棺器匠沈仲明第六代弟子沈霈,到此是為尋人,化解一禍。”


    “沈仲明?”他微微訝異,反身拿出一隻羅盤狀的器物,按住內外分盤懸了幾下,似在測算尋找著什麽,確認後再看向我時消去了嚴肅,露出一個笑容,“沒想到你竟是沈先生的弟子。”


    我怔怔,問:“你認識我家師爺?”


    “雖然我並不曾與他相識,但工作了這麽久,也聽那邊的人說起過他的許多事跡。”他笑著說:“沈先生一顆仁心,是個大善人。”


    我對此一無所知,心裏一霎間說不上是什麽滋味,隻有沉默。


    他雙手合抱於胸前,對我道:“我叫秦鄴,侗川本地人士,因生於夏至陽炁聚集之時,故不懼陰冥,又因幼時一場意外,與人做了交易,得來現在這份差事,號‘活無常’,平日裏幫忙做些繁瑣雜事,捉拿那邊不方便動手的魂靈。”


    “活無常”在許多誌怪書籍中都有提及,其存在的原因,《閱微草堂筆記》中有一說道:“病榻必有人環守,陽光炙盛,鬼卒難近也。又或有真貴人,其氣旺;真君子,其氣剛,尤不敢近。又或兵刑之官有肅殺之氣,強悍之徒有凶戾之氣,亦不能近。惟生魂體陰而氣陽,無慮此數事,故必攜之以為備。”


    “生魂”,即人一口氣吊在那裏未斷,魂魄卻已出體,若機緣得當,還可以返體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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