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木漳縣裏,唯一一個還處於孩童時期的人,先天失語,有一雙從未說過謊話的嘴巴,未涉世事,也當有一顆懵懂純潔的心靈。


    首領在那麽多人中唯獨選擇了她留在幼年,為的竟是這一刻的殺戮嗎?


    “你們待在原地,我出去看看。”江詢說著,沒待我們回應,輕手打開房門又很快地掩上。


    我和穆錦衾兩個人等在房間裏,她臉上的淚痕未幹,在江詢說出小啞巴三個字之後,整張臉就埋進了膝蓋裏,手臂環在上麵,緊抱著自己。


    我鮮少與外人打交道,不懂得這時候該怎麽安慰她,隻是笨拙地學著兒時師父的樣子,用手掌拍拍她的背,在寂靜的氛圍裏尷尬地呆坐著,提起精神注意著四周的環境,思考該怎麽才能救出子未和唐刈,結界的出口又到底在哪兒,想問穆錦衾更多的線索,時機不對,又說不出口。


    江詢在外麵巡視了很久,回來的時候身上沾了一身的濕氣,頭發泛著潮,在臉上滑落了一滴水,問穆錦衾:“你們的祭祀儀式會在哪裏進行?”


    穆錦衾似是長吸了一口氣,來平複自己的情緒,忍著哽咽道:“之前的祭壇已經被摧毀,他們在凰蚺斬尾的崖壁下修建了一個小的替代所。”


    她扶著牆壁站起來,拭掉眼淚,說:“如果你們已經有了計劃,我可以帶你們過去。”


    江詢點頭,說:“他們還在搜尋那個怪物,我們趁現在先一步趕到祭壇,弄清地形,找個合適的地方埋伏。既然祭祀要懲治惡體,到時必定會帶上我們的人,我們就等到儀式開始,對方放鬆警惕的時候把人救下來,再找機會打破結界離開。”


    “好。”我應一聲。


    “穆錦衾。”


    我們正欲要走,江詢把穆錦衾叫住,拿出從女屍身上取下的那塊令牌遞到了她麵前,說:“這一次,守好了,別再誤入歧途,遺失了自己的本心。”


    一言兩意,穆錦衾低著頭,看著上麵雕刻的文字,停留了好久,才伸出發顫的手接過來,用力地攥在掌心,說:“是我對不起先祖,對不起大家。”


    “道歉沒用。”江詢走在前麵,“你隻能盡力彌補。”


    離開那間房子,穆錦衾帶路,我們繞進叢林往崖壁邊前進,在半道上遇到了幾次分頭搜尋的人,除了腳步聲,林子裏靜悄悄的,沒有半點動靜。周圍樹葉上全都掛滿了水珠,穿過去的過程中渾身都被打得濕淋淋的難受,在寒氣的包裹下,單薄的衣物抵擋不住,人控製不住地打了幾個顫兒。


    “快到了。”穆錦衾停下腳步,抬頭對我們指了指頭頂巍峨的峭壁,“就在那下麵,首領命人搭了一個簡易的祭台。”


    我環視一圈,發現當前所處的位置離那片墓地很近,向前邁出一步,腳跟還沒站穩,耳邊忽地傳來一聲嘶吼,跟我們在墓室裏聽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我們三個人同時循著聲音的方向跑過去,靠近密林邊緣,江詢伸手把我們攔住,躲在樹後向外看。


    那景象十分怪異,外麵起了一層濃重的水霧,灰濛濛一片,看不真切發生了什麽。


    “你們看那裏。”穆錦衾指向霧氣的一角,在風的流動中看清霧中情景,呆也似地愣住了,話語在喉中一滾,沾滿了驚詫,“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在不遠處的空地上,立著一個長角棕毛的怪獸,胸口是一塊巨石,全身都長滿枝條,被人包圍在中間,麵對那些拉滿弦的箭帶著退意,卻沒離開多遠,攻擊便開始了。在混亂的箭矢刺破他背後的皮膚時,那怪物猛然受了刺激一樣,往濃霧中縱身一躍,接觸到它身體的人全都在哀嚎,健壯的手臂一瞬間就被那東西身上流出的液體所腐蝕融化。


    我看得膛目,在望見它在濃霧中仰起頭時,那張猙獰可怖的臉上,左側有一道長長的,痊愈不了的疤痕時,就確認了這就是當時我在外麵看到的那個怪物。


    亂箭之中,它身上的傷口中流出的不是紅色的血液,而是一些渾濁的粘液。


    我尚處在震驚中,那雙綠色的眼睛轉過頭來,朝向我們的方向,我頓時渾身一個激靈,側身躲到樹後,背部緊貼著樹身,說不出為什麽,發了一身的冷汗。


    “我們快走。”


    江詢低聲說著,與穆錦衾走出一小段路,轉頭回來看向我,“沈清?”


    我從丟了魂的怔忪中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的呼吸異常的急促,屏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一秒聽到江詢問我:“你感覺到了什麽?”


    他的語氣裏難得地帶了一絲不安和遲疑,我無法表達,隻是覺得那怪物跟我在外麵見到的時候不一樣了。


    我搖了搖頭,還想確認一下,可再向濃霧中看去時,愕然發現在這短短的時間裏,那些霧氣竟已經全部散去,剛才的怪物也不見了蹤影,原來的地方隻剩下幾具不成形的屍體。


    “太奇怪了。”我從樹後出來,靠近一點,望著麵前清晰明了的空曠,心裏的怪異感更加深了一層。


    “沈清。”江詢出聲叫我,語氣涼涼的,催促道:“我們該走了。”


    我點點頭,走出去很遠還是忍不住回望,但之後的時間裏,整個木漳縣都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寧靜。


    到達穆錦衾所說的祭台附近,我看著那座幾乎沒什麽弧度,接近於垂直的山岩,在那種高度下感受到沉重的壓迫感。


    岩壁下用木板圍起的地麵上畫了一個巨大的圖騰,而最中間佇立著一個高高的平台,上麵是一個十字形的刑架,掛滿了鎖鏈。在刑架的前後兩端,都被畫了一些淩亂無序的筆畫,組成一個奇怪的陣法。


    祭台四周都有人把守,我們沒有接近,找了一個安全的位置隱蔽起來,穆錦衾說:“那上麵是用來懲治惡體的刑架,儀式開始之後,將人綁在上麵,用一支長箭直接將頭顱刺穿,以此來慰籍受害的亡魂,求他們庇佑。”


    “小啞巴呢?他們會怎麽對她?”


    穆錦衾垂眸,一頓,“首領教了她所有的流程,她會站在祭台的中央,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完成整個儀式。至於儀式完成後會出現什麽樣的結果,連我也不清楚。”


    穆錦衾雙唇抿了抿,說:“其實如果不是你們相救,現在被綁在刑架上當做祭品的人,應該是我。”


    “隻要我們能齊心協力,沒有人會再成為犧牲品。”我邊說著,盯著那邊看了很久,問穆錦衾:“祭台上畫的那種陣圖,你之前見過嗎?”


    她搖頭,“我們族內的秘術一般隻用於祈福耕作,治病救人和抵抗天災,雖然有時會借用一些符籙道具,可基本上從來都不會用陣,所以我對這方麵的了解是空白的。”


    我想了想,又問:“那這些年裏,除了我們,木漳縣可曾還有其他異族人進入過?”


    穆錦衾還是搖頭,表情琢磨不定,“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挨著背後的石頭坐下來,說:“從時間來看,首領習得這種異法的時間應該在結界生成,大量族人受難之後。我隻是在想,在一個封閉的環境裏,她到底是怎麽學到這種外來的邪術的。”


    “另外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說你們不會用陣法,那當初兩地談和時,那個男人在河道裏所設下的陣法,也不是你姐姐所教的了?”


    穆錦衾沉吟,說道:“我不確定,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些。我姐姐出事時我才剛剛接觸秘術沒多久,隻習得一些皮毛,可我讀過先祖留下的全部簡牘,那裏麵確實沒有提到過陣法的使用。”


    “也許。”我說:“當年那些外來的人裏,還有其他懂得異術的術士異人。”


    倘若真的有這樣一個人,他會不會跟我們東鹽鎮發生的災禍有關係?


    我們到現在也不知道,活人棺換命的方法,到底是誰教給了劉福。


    “沈清。”江詢喚我一聲,與我對上視線,卻又沉默了,右手下意識地撫上左手手腕上的佛珠,眼睛看著一側,對我說:“有些事,隻怕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如果你想放棄,這次離開之後,跟我回成水市吧,至少在那裏,我們或許還能討一個安定。”


    我不明白他這時候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回道:“東鹽鎮數百口人尚在封印之中,無論走到何處,我又怎麽可能會安定?”


    聞言,他卻是笑了,半似無奈,半似欣慰。


    “江詢。”我蹙起眉,“如果你發現了什麽,或者你知道什麽,我希望你能原原本本地告訴我,這事關所有人的性命,我需要線索。”


    “抱歉。”江詢斂起笑容,“對東鹽鎮一事,我知道的也僅限於我們所經曆過的。”


    我攥了攥拳頭,繼而又聽到他正色道:“我隻是有一種感覺,如果你的假設是真的,那我們,可能在很久以前就被算進了某個精心布置的陷阱裏,越是追究,越是入局。”


    我尚且懵懂,不能理解他所想的全部,自我消化中沒有再開口。


    我們三個人守在祭台附近,輪流監視著外麵那幾個守衛的情況,過了一夜,到第二天淩晨,木漳縣又下起了雨,空氣裏的水氣濃重得嗆人,每一次呼吸都像把水吸進肺裏,牽連著想要咳嗽。


    穆錦衾畢竟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江詢許是因為體質原因,受到的影響也不大。隻有我忍得辛苦,好像自己一個人就需要雙倍的氧氣,活動也被周圍彌漫的陰氣墜壓得遲鈍笨拙。


    天色暗下去就再也沒有亮起過,一直維持在淩晨四五點鍾的樣子,隔著雨幕,勉強能從微光裏看清周圍的景象。


    時間的變化停止了,無法判斷,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江詢忽地出聲,說:“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渡魂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藍煙L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藍煙L並收藏渡魂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