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手從背後探進來,一個暖洋洋的東西碰到我身體的時候,我回身抓住了他,還未用力,定睛看到的人卻是子未。


    “你怎麽會在這兒?”開口的聲音嚇了我一跳,竟然喑啞得厲害,自己都覺出是有氣無力的語氣。


    他沉著臉,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我,我接過來,裏麵灌了滿滿一瓶熱水,玻璃瓶外麵為了防止太熱燙到,裹了一層布。


    “哪兒來的?”我見他不答,左右見房間裏沒有旁人,又問:“他人呢?”


    子未盯著我,我撐起身子坐好,蹙眉道:“他沒動我,你別胡來,江詢還在他們……”


    “你是不是真的認定了江詢就是師爺口中所說的人?”子未突然問我,讓我呆了一呆,僵在那裏沒有言語。


    子未凝視著我,得不到答案,許是覺察我心中的矛盾,萬般無奈,喟然歎了一口氣,“放心,他們都去找怪物留下的痕跡了,不會有人知道我來找你。”


    我嗯一聲,他說:“那我回去了。”


    “等等。”我問他:“在醫院我昏過去的那天你是不是一直在我身邊半步都沒離開過?”


    子未愣了愣,猶豫。


    我用催促的眼神看著他,他等待了幾秒,點頭。


    如果那天我所經曆的全部都是一場夢,為什麽我現在還會腹痛,會覺得有什麽東西就寄生在身體裏,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體內的血液,就像把一根針管紮進動脈裏,不斷,不斷貪婪地抽取它想要的一切。


    “你覺得哪裏不舒服?”


    我心裏那些話不知道要怎麽跟他說,想不明白,隻好搖頭說沒事。


    子未也不糾結著追問,往我手裏的水瓶看一眼,越過了這個話題,說:“儀式那天,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我定定神,嗯一聲,“穆錦衾說當天江詢也會參加儀式,一起迎娶他們的姑娘,這樣的話當天我們四個人就能聚齊,酒宴設在地宮裏,從地圖上,大廳距離我們之前放東西的房間不遠,我想在他們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再動手,到時候你看好小啞巴,有她在他們應該不會對我們下死手,從大廳逃出來之後我們就去拿好東西離開地宮,隻要四個人在一起,不受束縛,找到出口隻是早晚的事。”


    “可那到那時木漳縣所有的人都必定會在,唐刈身手太差,人太多我們對付不過來。”


    “沒別的辦法了。他們所有人都在,就代表著外麵防禦的弱勢,起碼我們逃出去之後不必擔心遇上巡邏的人。唐刈我會盯著,隻要你抓緊小啞巴,給我們留一條保命的籌碼就夠了。”


    子未還不放心,說:“師父,我還有個別的辦法可以一試。”


    “什麽?”我抬眼望著他。


    “我們可以在通往地宮的這段路上動手,首領和大部分賓客會在地宮裏等,中途不會有太多人跟著,相對而言難度會減輕一點。”


    “可我們的東西怎麽辦?”就算別的不要,祖師爺的靈位還在那裏。


    子未說:“我有辦法。”


    我盯著他,他卻沒了下文,隻說:“到時候你先帶著唐刈離開,找個地方躲起來,我拿到東西之後再找你們會合。”


    “子未。”


    “我不會有事。”他看著我的眼睛,嘴角微微揚起,“相信我。”


    我沉默良久,垂目黯然,“好。你自己小心。”


    他嗯一聲,轉身走出門外,重新把門關好。


    我低頭,手裏的水瓶把掌心熏得暖暖的,周圍清冷潮濕的空氣也退散許多。我把它放在肚子上,躺回床上怔怔地看著頭頂。


    離開了東鹽鎮,好像什麽都變得不一樣了,子未也是,但到底是哪裏,卻無從說起。


    那個男人在不久之後回到房子裏,手不停地揉著脖子,往這邊看過來。


    我閉著眼睛裝睡,他沒有上前,有人來送水,他抱著一個不大的木桶出去把水接回來,舀出一碗來自己喝了,又舀滿給我留了一份,蓋好蓋子防止落入灰塵,背上放在門口的弓箭出去了。


    我下床從窗戶裏看著他走遠了之後才出門,趕上唐刈和穆錦衾也剛剛出來,麵對麵遇上,打了聲招呼。


    本以為我跟唐刈說話穆錦衾也會不樂意,可她到底還是跟別人不一樣,對唐刈一臉嫌棄,巴不得趕緊一腳把他踹出去,滾得越遠越好,待人大大方方,問我:“睡得好嗎?”


    “還好。”我勉強彎彎唇角,唐刈苦著臉,“美人在懷又不能碰,我睡得一點都不好。”


    穆錦衾翻他一個白眼,“急什麽,等辦完儀式自然會讓你碰,來日方長,心急又想吃熱豆腐,你小心我剁了你那雙臭手!”


    唐刈縮回爪子,嘿嘿笑得尷尬。


    穆錦衾往濕霧蒙蒙的遠處望過去,說:“要下雨了,搜尋恐怕越來越難了。”


    我問:“你們昨晚沒發現什麽線索?”


    “昨晚?”穆錦衾回過頭,“這裏沼澤多,我們晚上不會出門。”


    她指一指前方,“他們現在剛集合準備進林子裏,還沒走。”


    我眯起眼睛沒說話,扣緊了手指。


    儀式在幾天後舉辦,在那之前兩天是木漳縣最熱鬧的時候,他們在每一個地方都掛滿了畫著凰蚺的旗幟,三家新房門前更是係滿了隨風飄搖的綢子。


    一場冷雨斷斷續續,接連下了很久,霧氣籠罩整個木漳縣,雨水落在肌膚上,仿佛在身上蓋了一層清冷的蠟。


    我與那個男人同吃同住,他偶爾會說話,我從他的動作裏猜測他的意思,幾日下來沒碰過我半分,出門與回來時都會與我知會一聲。對他們宣誓主權的占有欲,與我想象的不太相同,他們雖然古板,卻對對方有絕對的信任,我出去回來得比他晚時,他也不懷疑,自己在外也堅守著固執,不與任何女人打交道,那些人也不會主動跟他說話。好像一有了要結婚的人,那個人就在異性的眼裏變得隱形透明了。除了穆錦衾,我所觀察到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


    他們耕種的地方有幾頭很大的水牛,叫起來哞哞聲能從木漳縣的一頭穿過層層土地與山巒傳到另一頭。


    他們在它脖子上掛上清脆的鈴鐺,在它身上裝上了一個帶著雨罩的大大的座位,男人們用一條打了花結的綢子把牛牽出來,有很多人散開,每一隊跟著一個新郎走到新房前,在門前唱起歌謠。


    我站在窗邊悄悄看著外麵的情景,淅淅瀝瀝的雨還不停,冰冷的濕氣穿透毛孔沁入身體。


    腹部隱隱作痛,我還抱著那個換了很多次熱水的瓶子,隔著布袋,全身上下隻有那一個地方是暖的,暖得胃裏綿軟,近乎腐爛。


    門打開的時候,那個男人獨自走進門,把手裏一件紋花的鬥篷蓋在了我身上,繞過脖頸,手法笨拙地係上前麵的帶子。


    他站在我眼前,雙手從我的耳側探過,幫我戴上身後寬大的帽子,整理好散在兩側的頭發。


    他抿起嘴巴,木訥的眼睛裏難得地露出幾絲洋溢的神采,平日裏常年不帶笑,到了要笑的時候,笑起來也顯得不快樂,生硬得像塊木頭。


    我也對他淺淺微笑,他兩邊嘴角的弧度揚得更高。


    不知為何,被他握緊了手帶出去,走過兩邊歌唱著古老歌謠的隊伍,踏上那頭壯碩高大的水牛背上時,我望著四下裏白茫茫的霧,忽然悲從中來,毫無理由地想要大哭一場。


    可我沒有。我隻是望著他們,望著這一片土地,腦海中對它們依舊陌生,卻對這份感覺似曾相識,那個奇異的夢境刺穿回憶,洶湧襲來。


    雨下得密密麻麻,睫毛上墜了潮濕的水珠,眨一眨眼便落下。


    他跟著我爬上水牛的脊背,坐在我身後,雙手抓著水牛身上的綢子,呼喊一聲,隊伍便向著地宮啟程了。


    路上很安靜,四頭水牛沿著路緩緩地走,速度很慢,悠悠閑閑。


    出發之後,他們把雨罩前後的簾子放下來,我隻看清水牛的數目,看到了子未和穆錦衾,由此分辨出江詢所處的位置,卻沒有看到他的樣子。


    心裏的不安隨著路途漸遠而慢慢加深,我閉上眼睛,放平了呼吸,等待到達發起攻擊的位置。


    終於,路程過半,我往一側看了一眼,依舊是煙雨濛濛的模樣。


    深吸了一口氣,把手上裹著水瓶的布袋拆開,玻璃瓶子一晃掉在地上,沉在濕潤的泥土裏沒有發出聲音。


    身後的男人低頭去看,我將那條長布纏在手上,扭身扣住了他的脖子,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將人甩下了水牛的脊背。


    外麵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我掀開前麵的布簾,抓緊牛角從前麵跳了下去,看到唐刈這個笨蛋偷偷從水牛背上往下跳時被穆錦衾發現,一把抓住領子吊在了上麵不停踢腿。


    子未還跟小啞巴在一塊兒,不便去救他,我離他的距離很遠,而身後就是江詢,頓了一下,還是決定舍遠求近,先去看看江詢,因為外麵混亂的聲音明顯,他卻沒有一點反應。


    混戰根本不需要技巧,大家亂成一團,下手夠狠,別被人抓住就比什麽都強。


    弓箭的優勢是遠程,近身之後還不如直接動拳頭,還沒等抽出箭來擺好架勢,一腳踹過去,先被掀了個人仰馬翻。


    我踩在一個人的身上躍上牛背,掀開簾子,愣住了,因為裏麵根本空無一人。


    就在這時候,周圍呼啦啦冒出一堆弓箭手,呈一個半圓形將我們團團圍住,困在了人群中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渡魂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藍煙L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藍煙L並收藏渡魂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