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刈,別離太遠。”江詢見唐刈還要往空隙處走,出聲叫住了他。


    唐刈沒聽到一樣,從石頭上跳下來之後,接著往我們來時的地方走,仰著頭,一直在看天空的陽光,腳步不斷後退。


    江詢又叫了他一聲,緊趕幾步去抓他,手碰到他的肩膀時,唐刈突然扭過頭來抓住他的手張口就要咬,一股濃烈的陰氣從他口中溢出襲來。


    我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江詢右手猛地往後一抽,左手扣住唐刈的下巴往上頂,手腕一轉,反手一巴掌將人拍在了地上。


    唐刈顫顫巍巍地翻身爬起來,駝著背,大吼了一聲朝外麵跑去,嘴裏不斷念著:“走——走——”


    那聲音,跟死去的王阿婆一模一樣。


    唐刈的腳尖踮起,樣子也像極了一個年邁的老人,明顯的鬼上身,可這麽近的距離,我和江詢卻都沒有看到她的魂魄出現過的痕跡,在眼皮子底下就被她上了唐刈的身。


    唐刈邁著滑稽的步子跑得很快,江詢不追,子未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抬手甩了出去,正砸在唐刈的膝窩上。唐刈一個踉蹌,腿一彎跪在了地上,被追過去的子未抓住了兩條手臂,動彈不得。


    “沈清!”江詢叫一聲我的名字,我當即了然,用力捏住唐刈的下頜骨,咬破指尖在他腦門上畫了一個符文。


    唐刈猛烈的抽搐,臉開始變形,嘴快咧到了耳根上,江詢也上來幫忙按住他,才不致於使人掙脫。隨著最後一筆落下,他嘴裏的叫聲慘烈,頭頂通天穴散出一陣黑霧,人掙紮的力度小了下來。


    唐刈一安定,我們三個人同時放開他,懸著的心不敢放下,出體的陰魂還未組建成型,我們連看清對方的機會都沒有,那股黑煙散盡,四下裏空空蕩蕩,不見一絲陰魂活動的痕跡,甚至連一絲陰氣都感受不到了。


    “剛才……你看到了嗎?”我望著遠處孤零零的樹木,身旁沒有風,頭頂也沒有雲。


    江詢搖了搖頭,攙起昏迷的唐刈,回頭看了一眼深處,說:“走。”


    路邊那片灌木出現在眼前,跨過去的一瞬間,一股潮濕的熱流撲麵襲來,讓人禁不住眯起了眼睛。


    來時沒察覺,這樹林內外竟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溫度,外麵顯然要熱了很多。


    適應了灼熱的光線,才看到路邊居然還坐著一個人,頭上戴著帽子,嘴裏叼了一支煙,聲音冷靜地開了口:“你們果然來了這兒。”


    郭正掐滅了煙,緩緩站起身來,帽簷下的眼神泛著金屬般冰冷的光,“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躲不過的終於還是來了。


    我不知從何說起,子未和江詢也是一樣沉默不發一言。


    這份僵持從馬路邊一直帶回了青旅,把唐刈放到床上躺好,我開了口,對郭正說:“我們來這裏是為了那些蟲子。”


    郭正緊緊皺著眉。


    他換下了前幾次見麵時一直穿著的警服,一身便衣,卻還戴著警帽,嘴角一扯,滿是不能理解,“蟲子?屍體上的那隻蛆蟲?”


    “不是蛆蟲,那東西叫蛑蟊,劇毒。”


    郭正嗤笑,不屑道:“劇毒你敢用手去抓?以為隨便編出個奇怪的名字,說幾句瞎話我就能相信你們?”


    “我跟你們不一樣。”江詢笑得淡漠,“信不信是你的自由。你是警察,你要查當然可以,可我們沒犯法,你就沒權力限製我們,我們要做什麽也是我們自己的自由。”


    郭正又掏出煙來,江詢說:“有很多事是沒辦法解釋的,明人不說暗話,我們都知道了的事,你還藏著,有意義嗎?”


    “我就不該讓你們去看那具屍體。”郭正語氣裏一點也不像有懊悔的樣子,把煙點了,說:“這種事情誰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們沒辦法,不能向外泄露,否則人心一慌,場麵更難辦。”


    他不放心地從我們身上掃過,我說:“我們不會說出去,這裏的一切都跟我們無關,我隻是來找一些東西,找到了,自然會走。無冤無仇,我們不會傷害任何人。”


    郭正一口口抽著煙,趴在床上的唐刈忽的吐出一口氣,咳嗽了起來。子未推了他一把,讓他翻過身來,呼吸一下順暢了許多,費力地睜開眼睛轉了轉眼珠,“我怎麽覺得……我又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呢……”


    “還活著就不錯。”江詢拍拍他的肚子,“安心。”


    “哎……”唐刈又把眼合上,“我好像,到了一個很特別的地方。”


    “怎麽特別?”


    “漂亮。”


    “哪兒漂亮?”


    唐刈嘴一咧,“姑娘。”


    “……”


    “什麽當口你還在這兒做春夢?”江詢笑了出來,踹他一腳,“起來!”


    唐刈被踹疼了,哎呦一聲坐起來,對上郭正那張陰沉的臉,呆了兩秒就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突兀的換上嬉皮笑臉的模樣,回過頭來跟我們說:“怎麽著,我就說咱們還是跟警察叔叔合作最好吧,你們幾個啊,就是死強,咱們剛到這兒懂什麽啊,繞了一圈還不得靠我們的人民警察?是不是?”


    我和子未對視一眼,見江詢應了,也配合地點了點頭。


    唐刈人還沒清醒幹淨,當著郭正的麵兒就是一通花言巧語。我被他說的暈暈乎乎,郭正沒搭他的茬,等他終於閉了嘴,郭正才轉過來問我:“不管那是什麽蟲子,你為什麽找到這兒來找?”


    我遲疑了一下,唐刈搶話說:“我們在一位死去朋友的屍體裏發現過幾隻蛑蟊,他死得很蹊蹺,我們查了資料發現這些蟲子生活在瘴氣叢生的地方,我妹妹說這裏是離得最近的適宜他們生長環境的地方。”


    “我們這裏沒有瘴氣。”


    “你們這兒有瘧疾。”江詢說:“它也叫瘴氣。”


    “隻有那一例,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


    子未說:“可我們現在已經在這裏見到了一模一樣的蟲子。”


    “你們還要我說得多仔細,蟲子也隻有一隻,這是偶然,代表不了什麽結果,也成為不了你們的借口!”


    “郭警官。”我說:“我們到這兒之後沒做過一件傷害當地居民的事,那具無名屍體的死你比我們更清楚有多不正常,我們都不希望這件事的影響會擴大,不希望再有人受到傷害,但如果你不正視它的嚴重性,這個地方遲早會被人毀了。”


    我咬了咬唇角,艱澀道:“就像我生活的地方一樣。”


    郭正又一次沉默,很久,他摘掉了頭上帶著警徽的帽子,用手擼了一把頭發,麵容的疲倦掩飾不住地顯現出來,沉沉地說:“我活了這半輩子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人死了還能站起來再死第二次,太荒唐了……難道就是因為那麽一隻小小的肉蟲子?這話你讓我怎麽相信?”


    我鬆了一口氣,想了想說:“您要是真不信我們,我有個辦法可以讓您親自去感受一下,人死了之後,屍體可以複活。”


    “你?”郭正懷疑又詫異地看著我,我點了點頭,讓他們都出去。


    幾分鍾之後,郭正臉色慘白地坐在床上,手死死扣著床沿,說不出話來。


    唐刈舔了舔牙齒,看到他的樣子,小聲問我:“你幹什麽了?”


    我抿了抿唇角,“讓他親自體驗了一把靈魂出竅的滋味,貼了張紙人讓他的身體動了動,而他在自己的頭上看清了身體活動過程的全貌。”


    唐刈樂了,衝我豎了個大拇指,“實踐出真知,你牛。”


    “嘿,江詢,怎麽著,到最後還不是按我說的一塊兒合作,哪兒有那麽難呢。你唐爺我就是有先見之明,不服不行!”


    江詢笑笑,“戰略失策。”


    郭正一言未發,站起身之後,沒有跟我們說一個字,扶著門框走了出去。


    在這時候,沒有反對就是最好的讚同。


    我們再去看孫華興時,郭正跟了一塊兒,各走各的路,互不搭話。


    孫華興的身體腫脹,起了幾個大包,醫生用刀割開之後,裏麵全是散發著臭氣的膿水,插了管子引流排淨了,沒多會兒又漲了起來。


    他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戴了氧氣罩,眼皮翕張,無精打采。醫生開始拿不定主意,發現他的情況要比瘧疾嚴重得多,藥水打進去沒管用,人反而越來越蔫。


    “我們可以去看看阿婆的屍體嗎?”子未問我,說:“他們兩個最親近,如果這個病真的有傳染性,相互之間是容易感染的人。”


    “你覺得王阿婆也死於這種疾病?”我邊往太平間走邊問,身體裏似乎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在緩慢湧動。


    “我說不準。”子未看著我,“師父,你臉色很差。”


    他說完,江詢也看了過來,我把頭扭向一邊,躲避他的目光。


    孫華興讓人打開冰櫃把屍體推出來時,江詢從背後拉了拉我的手臂,動作幅度不大,力氣卻不小,我們兩個落在了最後。


    “放手!”我壓低聲音,江詢不理不睬,抬手將掌心覆在了我的額頭上。


    我怔怔,他掌心的溫度微涼,貼近了,有一瞬間居然覺得很舒服,好像連意識都更加清明了幾分。


    “很燙。”江詢把手放下來,蹙起了眉,“沈清,你發燒了。”


    我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抬手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臉,脖頸,手臂,全都是一樣的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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