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福一提及此,周鴻立馬變了臉色,喊叫得更大聲,結結巴巴地說:“你們別相信他,我爸他是自殺的,跟我……跟我沒關係!”


    “如果沒關係你心虛什麽?”劉福扭頭斥道:“你們父子就是兩頭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進城的時候我們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你們身上,辛辛苦苦沒命地幹,到了你們拿著錢演一場苦肉計,讓我們害怕,不敢去找那個老板,把我們的血汗全都裝進了自己的口袋!可惜啊,你算來算去,就是沒料到你爹他良心未泯會突然反悔。你不甘心,所以親手把他推進了井裏,接著編故事來騙我們,來博大家的同情。等到事情平息了,沒人再提了,你就拿著錢離開東鹽鎮,在外麵吃香的喝辣的,自己做生意。等到你在外麵靠請陰仙借運發了家,又回來裝模作樣的假好心,周鴻,你幹的那些事瞞得住一時,瞞不住一世!”


    劉福身上的血液在流失,皮肉幹癟下去,院子裏畫下的痕跡更深了。


    這陣法……會吸人血!


    我伸手把子未拉到身邊,跟他一起退到了陣外,隔著十幾步的距離看著這兩個人,觀望著事態發展,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想辦法破了這局。


    劉福隻剩了一副皮包骨頭,人卻越發精神,他眼裏的怒意像一條火蛇,張開巨嘴吐著仇恨的信子,牙齒磨得吱嘎作響,難以遏製道:“如果不是那個人告訴我,我現在還像個傻子一樣被你蒙在鼓裏,對你的一點小恩小惠感激涕零,但現在我看清了。你的一切都是借來的,早就該還了,今天就算我不殺你,你也活不過陰仙的反噬!你要了多少東西,就必須要償還多少代價,你該死!”


    周鴻人激烈地顫抖,雙唇發黑,臉上豆大的汗珠跌了下來,慌亂狂喊道:“你自己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這是嫉妒,你見不得我過得比你好,你不甘心給我打零工賣力氣。說來說去,你當你自己是為了什麽狗屁正義?你他媽還不是為了錢!我給你找活兒發你工資的時候,你跟條狗一樣衝著我們家人搖尾巴,現在反咬一口編這些話來詆毀我的名譽,你就是想讓大家把你當英雄,以後好拿人情分來賺錢。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張倩然就是你殺的!你連她的屍體都不放過,你拿她當祭品,你也想跟我一樣,用她作媒介請陰仙給你好運,你做夢!你殺了我,你手上就有兩條人命,你比我更無恥,你就是個披著人皮的惡鬼,沈先生和他的弟子在這兒,我死了,東鹽鎮的鄉親也不會如你所願!你遲早會下地獄,你兒子病成那樣就是你的報應!”


    什麽時候了他還敢說這種話來刺激劉福。


    子未焦急地聽著他衝動的言語,幾次欲要製止都被我攔了下來,我倒想看看,這兩個人還能說出個什麽天來。


    劉福毫不避諱張倩然的死,聽他說這話,絲毫不氣不惱,人瘋狂到極致,什麽都無法讓他再起波瀾,“我當然不是什麽好東西,張家那女娃死了,就怪她不識時務,她要是像她爹當年對你們一樣,收點好處就把所有的秘密都藏起來什麽都不說,我當然不會殺她。我走到這一步什麽都不怕了,沒人能阻擋我的計劃,她多了這張嘴,我就要讓她變成鬼也聽不到一個字,也說不出一句話。我做過的事我承認,你呢?你敢認嗎?”


    周鴻臉色刹變,我看向那副棺材的下麵,張倩然的屍體很有可能就在那裏,像周鴻說的,被當做了一種儀式的傳輸媒介。


    隻是從周鴻的表現來看,他未必知道張倩然真的是被劉福所殺,他這是情急之下依據自己能想到的一點線索胡亂把話往外丟,跟劉福逞一時口舌之快,卻不想歪打正著,說到了點子上。


    我怎麽也沒想到,對張倩然下那樣狠手的人,造成東鹽鎮遭此災禍的人,竟是平日裏老實巴交,跟我們打交道最多的劉福。一想到凶手就在身邊,我們還曾與他那樣親近的交談過,我背後就是一陣惡寒。


    身後不遠處,張倩然還在抵擋那些惡鬼,她的身影更淡了,等這口氣散盡,餘願全消,她的魂魄也會自然消散。人沒了魂,就再也沒有了來生。就像一陣煙,風吹過,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她的痕跡。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他的父親會阻攔出殯的隊伍,不讓她入祖墳安葬。棺材落地,壓棺的不是別的,是對女兒的一種憐惜和保護。作為他們中的一員,張倩然的父親肯定知道了這些事,可他沒有選擇跟那些陰魂站在同一麵,反而做了違背大流的事,現在恐怕已經魂飛魄散,被他們內部殺“死”了。


    人有理智,可鬼魂是盲目的,他們的執念往往比活人更深,劉福一定花時間說了不少蠱惑的話,也給足了好處,從之前田衝那些話裏就能看得出來,一時半刻之間,對跟他們講清前因後果,我不抱任何希望。


    我跟子未打一個手勢,盯著劉福身後的棺材,因為血陣的緣故,周鴻的身體也在漸漸幹癟,再拖下去,這兩人都撐不了多久。


    劉福在東鹽鎮出生長大,人打小體魄好,從年輕時就是抬棺的八仙之一,沒學過別的本事,更別談會這種陰邪之術,他口中告訴他這些事的“那個人”,到底又是誰?


    “我們兩個罪人,今天就死在一起,安安心心的上路償命吧!”劉福從外衣口袋裏抽出一個開過光的尖銳法器來,對準周鴻的天靈蓋抬起了手。


    子未毫不猶豫,從一側撲過去,狠狠一腳踹在周鴻膝彎,手扯住那根線用力往下一拉,周鴻立即倒下去,躲開了那致命的一擊。劉福怪叫一聲,舉手對子未也毫不留情,隻是他畢竟沒有子未身手更好,還沒來得及再動手,就被子未打掉了手裏的法器,反手製服在地。


    我擔心那棺材裏有什麽東西,做好防備,靠近了用力推開了棺蓋。


    “別動他——不要!!!”劉福張大了嘴巴,撕心脆弱地大吼,猶如鬼泣。他失去大半血液的身體極其脆弱,子未尚未用力,他手臂哢嚓一聲響,骨頭斷開,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向後扭去。子未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放開了束縛著他的手。那條斷臂倏地蕩過來,劉福腳步才剛邁開,膝蓋也錯了位,而另一條腿更誇張,因為重力直接齊齊的墜斷掉了下來。


    他栽倒在地,用一條手臂艱難的向棺材爬去。我呆呆地站在一旁,手裏的撻魔鞭在打開棺蓋的一瞬間幾乎刺了進去,此時停留在與棺內人還差一指的距離。那裏麵躺著的,是劉福那個生了病的兒子。


    他已經死了,魂魄就坐在屍體的另一側,臉上還帶著病容,眼窩深陷,瘦可見骨,臉卻發脹成了巨人觀的樣子。他被人整理得幹幹淨淨,換了一身新衣,安安靜靜地躺在這個半陰半陽的棺材裏,情緒不顯於色。


    我收回撻魂鞭,視線落到他的手背上,那裏有很多常年打針的針眼,此刻已生了蛆蟲,還有一些從袖子裏爬出來,幹淨的外衣下,早已是一副腐爛的軀體,看樣子,已經死了有幾天。


    劉福拖著身子,爬到他身邊絕望地大哭著叫他的名字。


    他看不到,他的兒子就在他眼前,以一種悲憫的姿態靜靜地望著他。


    我往後退開一步,劉福渾身顫抖不止,哭的同時又大笑起來,帶著讓人戰栗的狠勁兒,咬著牙從淬了血氣的喉嚨裏發出聲音,變得神誌不清,“我得讓你活著……我給你最好的命勢,你得好好活,爹把命都給你,爹把所有人的命都給你,你睜開眼看看爹,爹替你死了,你往後都能好好活……”


    “沈先生……你看看我做的棺材……能讓他舒舒服服地睡嗎?”劉福能動的那一隻手臂也折斷垂了下來,費力地扭轉脖子,整個頭轉向過來看著我。他臉皮萎縮,掛在臉上就像澆了一勺麵糊之後,緊跟著又潑了一層滾燙的熱油定了型,耷拉得快要掉下來。


    他扭轉的整顆頭哢噠垂了下來,性命終止。


    死相,跟我們之前見到的傀的載體,一模一樣。


    《學庵記事》中,師爺曾經提過,活人可將自己的靈魂與生命賣給巫師,把他後半生的時間提前花費,以製造出一些非人的力量,達成他的心願。而他是永遠看不到那一幕的,因為還沒等到結果出現的時候,他就會提前用光壽命,死相之慘烈,與他的心願之深一致。


    傀的身體,就是他未來的時間。


    為了自己再也看不到的事情,被全身抽幹血液,折斷四肢骨頭,扭斷頭顱而死,值嗎?


    劉福不可能給我答案了。


    他人死了,血陣還在運作,子未的匕首無法割斷周鴻身上的線。我用撻魔鞭在一端用力甩下去,繃緊的白線立即斷開。


    周鴻還沒來得及脫身,臉上剛剛露出劫後逢生的喜悅,扔在地上的那枚尖銳法器突地自己彈起,直直飛向他的頭,刺穿了他的額頭。


    我瞪大了眼睛,周鴻倒下後,在他身後看到了之前被我們囚禁起來,還占著唐刈身體的田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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