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震蕩,山石碎裂,尖銳地叫聲震破了雷光,閃電炸開萬千,如箭矢般破空而出,迅如破竹之勢,刻不容緩,忽喇喇夾著風聲轟然濺落,閃爍如焰火,霎時燎原,直燒得一座座墓碑從中劈裂。墳墓範圍裏向內滑坡一般急速下陷,遠遠看去,一片圓形的陰影,宛若深淵。腳下青山劇烈顫動,層層深埋的屍骨一起發出哀鳴,祖墳上碑文滲血,百年棺木在泥流中齊刷刷破土浮向地麵,陰氣衝天而起,頓時遮天蔽日,烏雲壓頂。


    一塊塊滾石從山頂直衝下來,攔住了我們的去路,天邊雷電一個個接連不停,代替太陽照亮了整個東鹽鎮的土地。


    鏘——


    一聲陰鑼響,活人站兩旁。


    坤壓乾,陰陽調轉,陰曹之晷蓋天日,魂無所避,百鬼夜行。


    張倩然直到此時一動不動,魂魄已經異變,就在她身後,無數陰魂幽幽朝我們走來。


    我在東鹽鎮生活十六年,卻從未在此感受到過這麽重的陰氣,那些早就無生氣的麵孔在我麵前出現,我震驚的看著他們,心髒顫栗。那些陰魂中有些是我曾親手送走的,我還記得當時所有的過程。那時一切順順利利,最遠的距離現在已經近十三年,無孽無冤,為什麽現在他們還留在這裏。


    我不認識的人,去世時間隻會推得更早,而那時的前輩,與我一樣,也沒有察覺出此地的異樣。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江詢拉著我緊貼著岩壁向山下走,鬼魂速度很快,目的跟我們是同一個方向。


    當爬上攔路的一堆岩石時,視野開闊,我望向他們身後,烏壓壓一片混沌之氣,祖墳上祖師爺立的碑終於還是倒了,被泥水淹沒,深深地埋進土裏。原本該在地上的,此時落入地下,原本該歸於輪回的,此時行於地上。倘若這時有人從外往鎮子裏看,定會發現原來好好的東鹽鎮,現在隻有一團散煙,不見了地址。因為此時的東鹽鎮,已經不屬於陽間。陰氣籠罩滿整個村鎮,這裏的時間,是陰魂的世界。


    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我想不出任何可行的辦法,對此事的記載,隻有《學庵記事》一文尚有,可付出的代價太大,卻萬萬使不得。


    “不能讓他們下山!”我掙脫江詢的束縛,再也無法往前多走一步。


    在陰間的時辰裏,本不該存在活人,隻要他們下了山,進到鎮子裏,便是一場遇人殺人的屠殺。而更可怕的是,這時就算是陽氣極旺的人,也可以看得到他們。讓鎮子裏的人看到這些魂魄,我們的處境會更艱難。


    有幾個陰魂已近了身,我拿過江詢手裏的袋子,在路上橫著畫了距離頗遠的兩條線,截斷整條路,又在兩線的中點用一線相連接起來,糯米粉剛好用完。袋子一扔,把腰上的撻魔鞭解開,一頭扔給了江詢,“幫忙!”


    我站在靠近懸崖的一側,江詢握著另一端站在靠岩壁的一側,兩個人拉緊撻魔鞭,攔在兩端糯米線的中間。


    “咬破舌尖,等他們靠近吐在地上。”我說完,沒去看江詢,自己先做。


    兩端的線將路封住成為一個“口”字。中間豎一條線,撻魔鞭橫一條線,我和江詢分站兩邊,各為人字的一半,為“木”。這二者合一,則為“困”。而舌尖是人精血最醇厚的聚集之處,陽氣最盛,用它來激活這困字局,再好不過。


    等到陰魂靠近時,我把舌尖血吐出來,江詢慢了我一步,也照做。


    意料之外,手裏的撻魔鞭忽地變得沉重起來,我整條手臂都被壓得往下沉了一沉,看向江詢。他緊緊蹙眉,渾身繃緊,手背上青筋凸出來,想也是跟我同樣的感受。


    我出神的一瞬間,陰魂踏進局內,糯米歘一聲,燒著了成一條火線,立即將魂魄彈了回去,直飛出去數十米。


    火焰經久不息,撻魂鞭卻越來越重。陰魂躁動,一個個直撲上來,我再也支撐不住手上的重量,額頭冷汗漸密,手腕一鬆,撻魂鞭咚地落在了地上,糯米的火焰登時消失。我眼前直冒金星,什麽都看不到,隻覺得像被扔進了冰窟,陰冷得發抖。


    一雙手搭在身上,竟比陰氣更讓人發顫,我一個激靈,定神望過去,看到了臉色慘白的江詢。


    “山要塌了,快走!”江詢扣住我的肩膀,將我緊緊護住,手輕輕一抬,撻魂鞭一圈圈纏在了他的手臂上。


    我們被擠在魂魄中間,不斷地有人用怒火直勾勾盯著我們,聚集氣息用陰氣攻擊。江詢甩手用撻魔鞭抽向他的頭,將陰氣全部擋了下來。他使用起撻魔鞭來,竟比在我手中時散發出的陽氣更重,頃刻之間那魂魄便消失不見。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前麵鬼魂攔路,一個個疊在一起,快速朝我們衝過來。


    我下意識想去摸口袋裏原想用來防止周鴻屍變時製服他的布符,結果被江詢按住了,一隻手從我麵前攬過,將我往他身後一拉,手指在撻魔鞭的棱角上用力按下去,往一側很快一抹,一道血痕出現,像有自主生命的活體一樣,漸漸包裹在了鞭身,淡淡的紅色發著光。


    “沈清。”江詢叫我的名字,語氣出奇的陰冷,嗜血般地挑了挑唇角,我還沒反應過來就朝陰魂直衝了上去,“跟緊了!”


    我心裏一顫,連忙跟在他身後,同時手下結印擊開撲上來的陰魂,賴以自保。


    江詢纏在小臂上的撻魔鞭此時像是一幅堅硬的鎧甲,我用的是陽氣,而他是借陰打陰,利用撻魔鞭融合陰陽的屬性,將魂魄自身的氣息壓縮反擊了出去,形成更強烈的陰氣。但輪到兩邊,散開的一半撻魔鞭此時正握,灌滿了陽氣,下手絕不留情,隻要被碰到,立刻魂飛魄散,不得超生。


    我跟在他身邊,即使知道此時除了除掉他們已經別無他法,可還是抑製不住的膽寒。


    能把撻魔鞭使用到這種程度,我是頭一次見,他殺的陰魂越多,手腕上那塊玉石裏的飄絮就湧動得越狠。我可以確定,那不是一般的法器,撻魔鞭變成這樣,也許就跟它有關。


    衝出包圍,果然如江詢所說,腳下的震動越來越猛烈,我們兩個繞到了山前斜坡上,卻發現沈記的門前貼著一張血符。我不敢妄動,沒有推門,退後幾步一個助跑翻身上牆,門內院子裏被人用血畫了陣法,正中間放著一副棺材,左右顏色不一,下麵好像還有東西。


    我忽然想起什麽,臉色大變,從牆上跳下來,走到門口俯身蹲下去,一根手指掃開泥土,伸到門框下往裏一探,指尖碰到個物件,按住了往外一撥,一個跟門上貼的一抹一樣的符咒藏在下麵。


    “什麽意思?”江詢警惕防範著那些過路的陰魂,他們就像看不到我們了一樣,不再攻擊,順著山路從我們麵前走過。


    我搖搖頭,手裏握緊了那張符。


    柳桃拚並陰陽棺,妻兒悲苦家業無成……條條線索在我腦海浮現,最初的跡象,是張倩然出殯路上,唯一被張倩然的父親攻擊受傷的一個。如今想來,他那不是要傷人,而是要阻止那個真正的惡人傷害他的女兒。


    “是劉福。”我雙拳緊握,說:“那天他來找我給他做一副凶棺,我以為他不懂陰陽才會提出那種要求,沒答應他,現在跟他描述的一樣,做好的棺材就放在裏麵。”


    江詢不言,我說:“他離開的時候,子未到門口送他,他在門檻上摔了一跤,這張符就是從裏麵塞到下麵的。”


    怪不得劉福那天會抱怨抬棺人的福氣太差,原來他是忍不住打得這門心思!


    活人棺換命,命實際是指運勢,乃一大邪術,我懂的不多,隻知道必須選擇你身邊運勢最好的人家的家主或長子,找到當地最好的風水寶地,用特殊方法將人困在陣中,所有運勢都通過一口棺材蓄起。要換命的人每天都要在這副棺材中睡夠七個小時,隻要不被破壞,終生心想事成,得運絕佳。


    然而被困住的一方,即使不吃不喝,哪怕沒有空氣,人也依然是活的,每分每秒都十分痛苦,並且在另一方壽命結束死亡的同時,立即魂飛魄散,兩人一樣,永生永世不可投胎轉世。


    江詢將手上撻魔鞭解下,抬手扔還給了我,說:“你快去張家,這裏我守著。”


    我看他一眼,再看看他身後大門上的符,點了點頭。


    可當我趕到張家門前時,愕然發現這裏的情況不輸於章青山,張家人全倒在了地上,彼此掐著對方的脖子,我上前一探,已經沒了鼻息。


    陰魂占據了整個宅子,我殺出一條路來,進屋後看到周超已經死了,而大嫂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懷裏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唯獨不見子未和周鴻。


    我把大嫂扶起來,將她懷裏的孩子放到床上,把其他屍體全拖了出去,隻剩下他們母子在房裏,把我帶的那張布符蓋在他們身上,鎖住門跑出周家。一到街上,看到那些居民都站在自家門口恐懼地觀望,嘴裏怯怯私語發生了什麽事。我腦子裏嗡嗡直響,衝他們大喊一聲:“快回去!他們不是活人!”


    剛說完,一個老婦踉踉蹌蹌從家門出來,看著陰魂中的一個大哭起來,“兒啊!我的兒!”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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