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湛也不能總在屋裏悶著, 在“昏迷”五天之後, 在所有人期待或者詛咒中,他終於“蘇醒”了。


    按鎮南王府人的說法,實在是祖宗保佑, 世子福澤深厚,僥幸得生。


    在這五天裏, 宮裏賜的、別人送的、各種珍稀補品真能堆起一間屋子來。明湛讓人整理了整理,留下極其珍稀罕見的, 其餘轉手賣到藥鋪子裏去, 又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幫著明湛幹這事兒的黎冰也得了不少小費,黎冰覺得,雖然與鳳景南相比, 明湛的性格更加奇特, 不過很明顯,鎮南王府諸人在明湛的帶領下開始極其迅速的脫貧致富。


    慈寧宮魏太後的身子也有所好轉, 她的確不喜歡明湛, 不過到底有一份祖孫血緣,叫她毒殺明湛真超過了她的心理承受力。聽說明湛醒了,魏太後這心總算落了地。


    明湛若有個好歹,不說朝野物議,將來兒子回來可如何交待呢?難道說, 哦,我叫明湛來吃飯,他不小心給毒死了。這話, 魏太後即便是鳳景南的親娘,自認也說不出口。


    還有日後史書記載,某年某月某時,慈寧宮賜酒,世子沾唇倒地,隨即而亡。


    饒是魏太後文化程度不高,若是給史書這樣記上一筆,她“千古毒後”的名聲算是落下了。對於純樸的魏太後,這實在是太過冤枉。


    故此,對於魏太後而言,明湛的清醒真是再好不過的消息。


    魏寧進宮勸魏太後,“姑母,您且安心吧。我就說明湛福份深厚,斷不會有事的。”


    魏太後歎一回氣,“那孩子心裏定是疑了我呢。”


    “絕對是您多想了,明湛不是這樣多心的性子。”倒不是明湛多麽的寬宏大量,明顯倆人的段數不在一個層麵上,魏寧決不信依姑媽的智商可以毒殺明湛。而且依他對魏太後的了解,魏太後偏心是偏心了些,這種事還是做不出來的。


    “也不知道皇帝什麽時候回來?我這心沒有片刻的安寧。”焦頭爛額之下,魏太後開始懷念兒子在時她悠然的太後生活,“皇帝不在,我得給皇帝看好家啊。我問明湛皇帝的消息,他隻管冷著個臉不理會。”說著流下兩行淚來,“我知道他是個有本事的,他不喜歡我這個祖母,瞧不起我們魏家的出身。”


    “姑母,您是他嫡嫡親的祖母,他怎麽會瞧不起您呢。是您想多了。”出身低一直是魏太後的心病,雖然鳳景乾登基後,厚待舅家,不過有些東西真不是帝王的賞賜能解決的。譬如老話說“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看文采”,一個寒門真正想跨入世家之流,時間的錘練是必不可少的。


    魏太後雖然做了太後,卻仍以此為憾,魏寧道,“皇上的事您也不必過多擔心,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子敏,我是擔心……”


    魏寧打斷魏太後的話,溫聲道,“姑母,您什麽都不用擔心,您是皇太後,以後是太皇太後,您是世界上最尊貴的女人。姑母,您什麽都不必做。您在,魏家就在。”


    “皇帝真的平安嗎?”魏太後又問。


    “是。”。


    “那我就放心了。”魏寧一捶定音的篤定給了魏太後定心丸,絮叨,“你不知道皇帝小時候吃的苦,唉,他這個年紀,真不該讓他出去。”


    魏寧自慈寧宮出來便奔了鎮南王府。


    明湛正盤坐在榻上吃西瓜,聞訊馬上跑到內室躺床上拉起薄被裝半死,何玉隨後跟進來,明湛往外轟他,“出去出去,一會兒把阿寧帶進來,你就自個兒出去,別在一旁礙事兒。”


    “是。殿下,您嘴角有粒西瓜子。”他真是好心提醒來著。


    明湛隨手一抹,問何玉,“沒其他破綻吧?”


    “沒。”何玉到床邊,俯身給明湛順平了被角,讚歎道,“不想黎大人還有這番手藝,給殿下臉上抹的麵黃肌瘦的。”關鍵還不容易掉色兒,結實的很。


    不一時,方青引魏寧進到臥室,何玉見明湛閉著眼,輕聲道,“殿下昨夜難受了一晚上,早上剛剛闔眼。”便悄然退下。


    紗帳攏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床邊擺著一張太師椅,魏寧過去坐在椅中,伸手分開帳幔,見明湛容色暗淡,雙目微閉,如在沉睡,露在外麵的頸項襯著枕上青絲格外纖弱可憐。


    魏寧不動聲色的看了一會兒,歎道,“有三個破綻。第一,一般中毒受傷唇角都是泛白,鮮少這樣鮮豔的;”魏寧掃一眼角落的冰盆,“第二,你既然病了,屋裏斷不能放冰的;第三,何玉出去的時機不對,你既然昏睡,他怎麽放心我一個外人在這裏。”


    明湛“撲哧”便笑了,睜開眼睛坐起來,“我就知道瞞不過阿寧。”


    “你這是玩兒的哪出?”自皇上沒了音訊,魏寧吃不下睡不香,明湛卻還有心思弄鬼,真是……


    “我是沒法子,你也知道帝都不大太平,我呢,想避避風頭。”明湛一握魏寧的手,笑著招呼,“床上來,咱們好好說話。”


    雖然明湛屢次三番的對他表示有別的意思,魏寧倒也不懼明湛的提議,就明湛那三腳貓的功夫,十個加起來也不是魏寧的對手,便也脫鞋上去了。


    明湛重拉上帳幔,側身躺下,一手勾著魏寧的腰,身子貼上去,聞著魏寧身上的皂角香,打算再睡一覺。


    魏寧正等著聽明湛說話呢,哪知這小子跟隻小狗似的嗅來嗅去,半邊身子壓著他,不動彈了。帳中光線幽暗,魏寧虛眼細瞧,明湛眼睛都閉上,腦袋窩他肩窩,就要會周公去了。魏寧頓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手在明湛腰間搔了兩下,明湛怕癢,抱怨,“做什麽?”


    “你說幹什麽,你就這麽天天在家裝死不成?”魏寧推開明湛的大頭。


    “嗯,過幾天等我身子好些就回雲南。”


    明湛完全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魏寧是有事而來,聽到明湛要走,大驚道,“回雲南?”


    “嗯。”明湛正色道,“我覺得這次的事情有些蹊蹺,還是不攙和了。我已經讓他們收拾東西,過個三五天就動身。”明湛演這出戲,倒不是有什麽陰謀詭計,自從他聽了老永寧侯說了一些往事後,他便決定,回雲南。


    他這回來帝都,的確有些趁夥打劫的意思。如果隻是單純的儲位之爭,他跟著攙和攙和,弄個擁立之功啥的,並不過份。可現在事涉前朝,深仇大恨,如今姓鳳的男人都一窩蜂的擁在帝都,這不是找著團滅嗎?


    故此,明湛決定了,他先回去避風頭,等人家報仇的報仇、雪恨的雪恨之後,他再來帝都撿個瓜落什麽的。


    魏寧再怎麽也料不到明湛做此打算,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便順話問明湛,“那你來帝都做什麽?”


    “阿寧,我也不瞞你,我之前錯估了帝都的形勢。”明湛道,“我以為父王他們真的出事了,這麽久沒消息,你知道,沒誰會拿王位開玩笑。接下來,就是爭儲,憑我們鎮南王府的實力,借此機會撈個擁立之功隻是舉手之勞。再者,我也需要新帝登基下詔書,才好名正言順的繼承鎮南王府。”


    “不過,帝都的形勢比我想像的更複雜。我得趕緊回去。”明湛是一刻也不想再呆了,想到當年鳳氏兄弟奪嫡時,魏寧是鳳氏兄弟這頭兒的,定少不了遭阮鴻飛記恨,對魏寧道,“你跟我一道去雲南吧。”


    魏寧想著明湛定是知道了些內情,他按住明湛的肩膀,微微一笑,“除了你說的爭儲的事,我倒沒覺得帝都複雜到哪兒去?你跟我說說,哪兒複雜了?”


    “現在想想,處處是貓膩。”明湛看向魏寧道,“從小郡君馬車失事,到我大婚迎娶阮氏又出意外,皇伯父一直派人追查,卻沒把結果告訴我。”阿寧肯定知道一些什麽事之類的,明湛索性借機相問。阿寧來就是有事求著他,如果不趁機多弄點消息出來,這件事弄不好會把命填進去,明湛可不想做冤大頭。


    果然,魏寧也不瞞明湛,到如今也沒再瞞著的必要了,魏寧道,“這兩件事都關係到先帝時期,與廢後方氏有關,不過方氏早就死了,越侯府也早今不比昔。當年方氏在後宮一手遮天,前朝軍政她也偶有幹涉,說不定手裏曾經有些勢力,在她死後,這些人手或許被別人掌管。”


    明湛道,“我覺得有蹊蹺,是因為這次皇伯父與父王的失蹤,既然是有備而去,應該不會失足於低劣的美人計。再者,我始終不明白,哪怕再大的勢力,也不必一國帝王親自出麵吧。”匹夫之勇,是無法與國家機器相提並論的。


    魏寧對此也頗是不解,隻得道,“自來帝心難測。”


    明湛心道,難測難測,不但帝心難測,這回,連帝蹤也難測了。


    同時,明湛少不得慶幸自己沒被點名隨駕,不然這會兒,還不知道怎麽著呢。


    心裏腹腓一番,明湛裝模作樣的說,“那看來這人來頭兒不小,似乎跟皇室有仇呢。我倒是不明白,如果是方皇後留下的人馬,小郡君可是敬敏姑媽的女兒,敬敏姑媽是方皇後唯一的女兒,他們再怎麽著也不該對著敬敏皇姐出手吧。”


    魏寧挑眉看明湛,明湛繼續問,“還有阮家,雖然如今阮貴妃在後宮,阮家是外戚之家。可是在先帝時,阮家女為太子良娣,想來與方皇後關係不錯。要是方皇後的人,怎能先對他們這兩家出手呢?”


    “如果那個接手方皇後勢力的人,恰好與這兩家均有深仇大恨呢?”


    魏寧話音一落,明湛的心跟著猛的一跳,皺眉道,“那就更說不過去了,方皇後把自己的勢力交給與自己女兒有仇的人手裏。”看來阮鴻飛活著的可能性真不小,幸而此推論是從阿寧嘴裏說出來,也給永寧侯府洗清了嫌疑,不枉明湛有意引導話題。


    魏寧並不認同明湛的說法,冷聲道,“我雖然厭惡方皇後,不過她的確厲害,別說女人,就是男人比她厲害的也不多見。這個女人決不能以常理來推斷的。”


    “我不大知道方皇後,阿寧,既然你了解她,那你覺得方皇後會把手裏的勢力交給誰呢?”明湛狀似無意的自語道,“越侯府可是她娘家,有好東西,難道不給娘家人?反倒便宜外人?”魏寧向來敏銳,明湛也不會總自說蠢話,又道,“不過,正因為越侯府是方皇後的娘家,皇伯父不戴見這一家人,怕少不了監察之類的。照這樣說,方皇後手裏的勢力也可能不在越侯手上。”


    會是誰?接手方皇後勢力的那個人,會是誰?


    魏寧的眼神幽幽暗暗,聲音中帶了一絲歎息,“或許是個早已經死了的人吧。”


    明湛從未聽魏寧用這種口氣說過誰,他本身喜歡魏寧,心裏就不大高興,不過明湛到底是男人,縱使吃醋,也不會忘了正事,追問道,“誰啊?你說的是誰啊?”


    “阮鴻飛。”


    明湛張張嘴巴,沒說話。魏寧見他這神色,以為他真是驚詫至此,倒是笑了,捏捏明湛的臉,打趣道,“等你見了他,可得把持著些。”


    明湛倒添了好奇,色眯眯的問魏寧,“真那麽帥?”


    魏寧笑道,“戾太子因何被廢?你這世子之位做的可還穩當?”說著,拍了拍明湛的屁股。


    明湛裝羞扭捏道,“你幹嘛調戲人家嘛~”


    魏寧險些吐在床上。


    與明湛鬧了一會兒,魏寧問,“你還要回昆明麽?”


    “嗯,你這樣一說,更得走了。”明湛擔憂道,“以有心算無心,那個阮鴻飛聽你們說是個厲害人兒,基本上這回皇伯父跟父王算是栽了。以後帝都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兒呢,阿寧,你跟我一道走吧?”


    魏寧真想吐血,他為啥明湛問啥他答啥,還不是想明湛留下來,不想這家夥如此怕死,真是……白讓他費了血勁!魏寧說不出別的話,憋出一句,“你可真不像你爹的兒子!”不肖之子。


    明湛臉皮奇後,絲毫不以為恥,反籲聲慶幸道,“虧得我不像他,要不我現在哪兒有命躺在這裏跟你洞房呢。”那傻二跟著傻大不知道在什麽犄角硌拉裏受鳥罪呢。


    魏寧心裏著急,不與明湛貧嘴,直接問他道,“我跟你說正經事,你到底怎麽想,真要回昆明?”


    明湛無奈的反問魏寧,“你跟父王感情好,姑舅兄弟,我問你,如果知道皇伯父還活著,真正用心去救的皇子有幾個?”誰不樂意爹死兒登基呢。


    魏寧給明湛問的啞口無言,雖然如今孝道為先,不過,在皇室是行不通的。鳳景南之前對明湛真說不上一個“好”字,如今鳳景南有難,明湛隻當不知道,去收攏雲貴的勢力,方是明智的選擇,也是上位者的選擇。


    魏寧歎一口氣,坐起身,握住明湛的手,沉聲道,“你回與不回,都沒錯。不過,我就不跟你走了。皇上對我恩重如山,我吃的是國家俸祿,做的是朝廷高官,不能臨陣脫逃。如果你回去,我倒有事托你。”


    明湛沒說話。


    魏寧道,“我已過而立之年,膝下隻有一子,你不熟悉阮鴻飛,他若是活著,不聲不響的蓄養二十年,這一擊的厲害,難以預料。如果你方便,帶他去雲南。”


    明湛看魏寧沉痛鄭重的臉龐,知道這家夥是真的找他托孤呢,明湛十分擔心一會兒魏寧遺言都同來了,忽地一笑,摟住魏寧的肩道,“逗你呢。當我真不理會啊,以前不知道這麽多事兒,我想救人也沒處兒救,現在知道了,當然得救。唉,雖然那老東西對我呼來喝去、非打即罵、防我像防賊,我也不能看著他去死。骨肉且相疑,他人安得忠?我要連自己的父親也不救,成什麽人了?”


    “唉,寧可天下人負我,不可我負天下人。”明湛自我他仰望、自我惋歎道,“精神境界高,有什麽辦法呢。”


    麵對明湛這突如其來的三百六十度的轉變,魏寧胸口一團三昧真火燒啊燒,越燒越旺,忍不住狠狠一拳揍了上去,明湛“唔”的一聲嘔出三五黑黑的西瓜子,反身撲過去,與魏寧鬧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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