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湛是不想得罪明禮的,他在宮裏其實手上沒有任何力量,如果想辦什麽事,用到明禮的地方很多。雖然他也認為明禮這人不大聰明,但總比無人可用強。


    他明白明禮的心思,便順著他,讓著他。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看來明禮這人雖有些小心思,卻不算壞。


    明湛闔上眼睛,馬車晃悠悠的朝皇宮駛去。


    到了宮裏,範維押著半車吃食用物先去了石榴院安置,打賞的事也交給他來做。


    明禮明湛身後各有內侍提著燈籠,經過裝飾著滿樹花燈耀眼的禦花園,去昭德殿領宴。此時,為了應景兒,諸人都把各自的燈籠點亮,時不時互相攀比一番。


    像鳳明拎了一盞金魚燈,也極是豪華,金魚燈身上的鱗片竟是一片片瑪瑙磨薄嵌上,魚的眼珠兒是點的黑珍珠,真不愧是魚目混珠啊。


    鳳明見了他們就顛顛兒的過來打招呼,先俯身用小手兒摸了摸明禮的兔子燈上麵絨絨的軟毛兒,覺得可愛。又皺著小眉毛盯著明湛的石榴燈看了半天,才奶怕奶氣的問,“明湛哥,你這是什麽燈啊?”


    明湛心道,小小年紀,眼神就不好!明禮解釋道,“明湛這個是石榴燈。”


    “哦――”這一聲拉的很長,鳳明圍著轉了一圈兒,很實在的品評,“是有點兒像石榴,不過也像桃子,剛剛我還以為是桃子燈呢。”


    死小孩兒,一點兒不可愛。


    明明就是石榴燈!


    “喲,明湛,咱倆這燈是一對兒啊。”鳳明祥一身皇子服飾,提著個孫悟空走過來,一手比劃著做個擠眉弄眼猴子樣兒,“猴子偷桃兒。”


    “三哥,明湛哥這個是石榴,不是桃兒!”鳳明的聲音又尖又細,引得數人側目。


    “分明是桃兒麽,哪裏是石榴。”鳳明祥根本不信鳳明的話,轉而指著明湛的燈問明禮,“這是桃兒燈吧?”


    明禮都有些不確定了,牆頭草的問明湛,“是石榴還是桃兒啊?”


    明湛索性不朝理這三個瞎子,伸長脖子瞧見魏安提著個美人兒燈來,舉步迎過去。魏安的燈紮的實在漂亮,那美人畫的明眸皓齒,是件極精美的工筆畫兒,翠袖長裙,腳踩祥雲,懷抱玉兔兒,飄飄欲仙,竟是嫦娥奔月圖兒,魏安炫耀道,“怎麽樣,我自個兒親手紮的?”


    明湛指指自己的燈,他這個也是自己紮的。


    魏安搖頭笑道,“我五歲做的燈都比你的好。唉喲,你這是,嗯,石榴燈吧?”


    明湛笑著點頭。


    “白瞎這麽些瑪瑙珠子。”魏安一身玄色大氅,人物俊美,拎著個美人兒燈,遠望去真似一對璧人。這會兒他正在品量明湛的兔子燈,指點道,“看你細紗上這著色,調色不均,著色不勻,一點兒層次變化都沒有,難為你怎麽做的出這種爛燈出來?”


    “你口下積德吧。我看明湛的燈就很不錯。”魏寧徐步而來,溫雅的笑了笑,他穿的是正二品官服,手中一盞石榴燈,是薄瓷燒製而成,活靈活現,是那種熟透的石榴,豁了一個小口兒,露出緋紅的瑪瑙一樣的石榴子。垂涎欲滴,如果不是大庭廣眾下,明湛非捧起來舔一口不可,看看是真是假?真漂亮,那種色韻光澤,極品中的極品。石榴底托處還有兩片嫩綠欲滴的葉子,是用上等翡翠打磨而成。


    跟魏寧的一比,明湛隻想把自己的燈籠藏起來或者去毀屍滅跡。


    魏寧溫雅一笑,略提高了些,燈光映著明湛的臉兒,細白如瓷。魏寧笑道,“這燈重了你院的名兒,不嫌棄的話,一會兒送你吧。”


    明湛笑著點頭,又指了指魏安的美人兒燈。魏安寶貝一樣,把燈藏身後道,“休想,休想。這是我老婆,哪裏能送人。”


    “快閉嘴!這是什麽混帳話!”魏寧臉一板,訓道,“又不是在家裏,你給我說話兒過過心!哪個是你老婆,你老婆在慈寧宮陪太後說話兒呢。”


    魏安閑閑道,“這個可比那個強。”


    魏寧臉一冷,魏安無趣的別開臉,搔一搔頭,嘟囔,“知道了。”


    明湛繞到魏安身後,他現在個兒頭矮,那美人兒燈恰是與他一般大小,近看也是朱顏紅唇,可愛的很。明湛禁不住一圈美人兒的腰,湊過去,在美人兒的嘴巴上,啾――


    魏安跳手跳腳、呼天搶地,真仿似自個兒老婆被占便宜,擼袖子要找明湛麻煩,明湛早提著燈籠搖搖擺擺地跑出老遠,邊跑邊回頭瞧,見魏安已經提著美人兒燈追上來了,小短腿兒搗鼓的飛快。一人正在花木拐角處走來,咚的與明湛撞個滿懷。


    明湛向後跌去,腰身一緊,繼而被人長臂撈起,穩住了身子,明湛摸摸鼻子抬頭望去,如果他會說話,此刻肯定會喊倆字兒,娘親。


    真像,估計他娘親年輕時就是這個模樣吧。此人蟒袍玉帶,一品侯爺的衣袍,漆發烏黑,眉目恬淡,正是明湛從未見過麵的小舅舅――衛穎嘉。


    旁邊兒一人將明湛掉要地上石榴燈撿起來遞給他,“四公子,您的燈。”正是杜家老大,杜如方。


    “裏頭的蠟滅了,幸好燈沒燒壞。”杜如方對明湛感觀不錯,重為他又點起石榴燈。


    明湛接過,笑了笑,作揖道謝。


    衛穎嘉笑,摸摸明湛的頭,“好好走路,跑什麽,跌了怎麽辦?”


    唉喲,我的娘誒,這淺淺的笑容、這說話的腔調,真是與衛王妃一個稿子描畫出來的,明湛拉過衛穎嘉的手寫道,“你跟我娘親真像。”


    衛穎嘉淡定的點頭,“娘舅娘舅,像也是正常的。”


    “衛穎嘉。”魏安也走過來,敲了明湛的大頭一記,顯擺自己的燈,“瞧瞧爺這燈,怎麽樣?”


    “自然是好的。”衛穎嘉手裏是一盞蓮花燈,不好也不壞。


    魏安的眼睛落在杜如方的燈下,良久不說話,忽然“噗”的一聲大笑起來,拍著腿指著杜如方的菊花燈頓足大笑,“唉喲,唉喲,大舅兄,要早知道你做菊花兒燈。我該做個黃瓜燈才是。”


    衛穎嘉不禁低笑,啐他道,“子堯,你這張嘴就是欠哪。”


    明湛也捂著漏風的嘴巴,露出一個大大的無聲的笑容。


    魏安嗓門兒大,許多人聽到,來這裏的都是帝都數得上的人家兒,大家也沒客氣,哄笑出聲。杜如方狠狠的一拳搗在魏安的小腹上,魏安瞬間蜷成了一隻帥氣的蝦米。


    一時,鳳景乾奉太後駕臨,諸人行禮。


    魏太後穿著正式的太後大禮服,頭戴鳳冠,華美尊貴,滿臉含笑。魏太後對自家侄子的另眼相待此時就表現出來了,其實滿園的花燈,大家為了討得皇上太後的喜歡,哪個不是請了最巧手的工匠,用最華美的裝飾,不計成本的做了來。魏太後指指這個,又看看那個,滿嘴的好,偏偏一見著魏安的燈,眼睛便亮了。


    “安兒,你弄個假美人兒來,是不是想皇上賜幾個真美人兒哪?”魏太後笑嗬嗬的。北昌侯府與鎮南王府的婚事,魏太後什麽不明白?隻是為了讓福昌長公主好下台階兒,方順利的讓杜如蘭戴發修行罷了。明豔在魏太後身邊兒大半年,感情已經培養出來了,又是自己的親孫女,沒有半點兒不好兒,福昌長公主為了個賤婢,竟然退了婚。


    每每想到這事,魏太後便對福昌長公主有一千萬個不滿。當初可是福昌長公主親自求到魏太後跟前兒,魏太後想著姑表做親,親上加親,又有福昌長公主素來會奉迎,魏太後才跟皇帝開的口。不成想,人也是她,鬼也是她。


    如今福昌長公主在家“生病”,魏太後瞧見自個兒侄兒,想這孩子成親五年,別說子嗣,就是個女兒都沒有。他家杜如蘭又是丫頭又是妾的圍逢著,既這樣,怎麽偏又養出個善妒的女兒來。魏太後不由有幾分遷怒,隻待魏安一開口,便要賜貴妾。魏安卻未順著魏太後的意,展眉笑道,“要早知這樣,侄兒便不做美人兒燈了,該做個元寶燈來。”


    魏太後給逗的哈哈大笑,鳳景乾亦笑道,“子堯這張嘴呐,看來早就盯上了朕的彩頭。”輕輕鬆鬆的便將話題轉移開來,大庭廣眾下,總不好這樣給福昌長公主沒臉。戲,還是要做圓的。再者,一碼歸一碼,如非必要,他不會把手伸到臣子的內闈去。


    待看到明湛的燈籠,鳳景乾很是笑了一番,指著明湛的燈籠笑道,“這個是壽桃吧?雖樸拙些,倒也可愛。”回頭對魏太後道,“母後,明湛記得今年是您五十四的好日子呢。這孩子雖是安靜了些,卻是實實在在的一片孝心。”


    明湛一口氣憋喉嚨裏,算了,就當這個是桃子燈吧。


    魏太後點頭笑道,“是個好孩子。”大過年的,皇上解了魏貴妃的禁,魏太後的心情也就格外的好。再者,經過這大半年的相處,雖然她依舊不大喜歡明湛,其實這裏麵也有明湛的原因,他對於魏太後始終冷淡,難道還指望著魏太後去討好他。不過兩人總算達成了默契的和平公約,明湛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殺傷力,魏太後認為自己一國之母與個啞巴孫子較勁挺掉價,隻管淡淡地,明湛也不敢故意找事兒,不然皇上就饒不了他。


    順著皇帝的意思現成說了句好話,其實隻要仔細看就能看出魏太後臉上的笑容太標準了,完全沒有對魏家兄弟的親近和對皇子們的慈愛,魏太後笑指明禮的兔子燈,“明禮這隻小玉兔兒也玉雪可愛,哀家就是屬兔子的。你們兄弟都是有心的。”


    鳳景乾笑道,“是景南教子有方,母後隻待景南到了打賞他吧。”


    魏太後的注意力馬上轉移到小兒子將至的欣喜上,笑問,“不知景南什麽時候到?”


    “說是過了十五就出發,二月初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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