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其實長的一表人材,他穿著湖藍暗繡雲錦麵兒貂絨裏的長袍,腰束墨色蟒帶,腳踩鹿皮繡金靴,頭戴赤金冠。桃花眼、斜飛眉、直鼻方唇,論及相貌並不比其兄承恩侯遜色。


    隻是這人什麽時候都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沒個正形,在帝都又有個花花聲名,古板方正之人最看不上的就是魏安這類人。


    如今帝都世族大家長教訓子弟時都愛說,“混帳東西,你是想做第二個魏子堯是不是?告訴你,死了這份兒心吧!”


    可見魏安名聲之臭。


    魏安卻覺得這些人都是在嫉妒,□□裸的嫉妒。有禦史參他,他便跟鳳景乾道,“臣沒偷沒搶,就算包個相公姘個戲子,那是臣自己的銀子,臣願怎麽花怎麽花。大鳳律哪條說了養相公犯法了?不過是因為臣是萬歲的表弟,招人嫉恨而已。”


    鳳景乾也拿他沒轍。


    魏安站在門口,笑著與前來賀壽的人招呼說話,遠遠瞧見一抬四人青昵小轎落下,然後轎身向前微傾,棉簾一掀,從裏走出一位青衣錦帶的青年,那青年四方端正臉,斂眉肅目。魏安眼睛陡然一亮,大步迎上前,朝著青年猛的一撲,抱在懷裏,拍拍青年的脊背,一臉親熱的笑道,“唉喲,大舅兄,你可來了。我想煞大舅兄了,都在這兒望了大舅兄半天呢。”


    此人正是魏安的大舅子杜如方。


    杜如方是棵奇葩。


    他娘福昌長公主、他爹北昌侯那都是有名的八麵玲瓏的人物,杜如方卻是人如其名,方正的不像話,一言一行以聖人為標準。他是真正念書念出來的兩榜進士,從翰林出來便進了都察院,做了個小禦史。誰的麵子都不給,六親不認,包青天再世,連妹夫魏安都給參上好幾本,把他家的那些親朋密友得罪了十成十。搞到如今北昌侯府門庭冷落,大不比從前。


    由於他幹活兒實在賣力,二十五歲便升至正三品副都禦史,也是帝都有名的才俊。


    杜如方一見魏安便滿心厭惡,如同見了什麽髒東西,推開魏安,撣一撣衣袍,徑自往裏走去。


    魏安後腳跟上,嬉皮笑臉地,“大舅兄,你可好些日子不來了,今天我陪大舅兄好好喝幾杯啊。”


    杜如方向來看不上魏家,妹妹下嫁魏家後的雞飛狗跳的生活更說明了魏家的種種不堪之處。初始杜如梅剛剛大婚,三不五時的便和魏安幹架,然後回娘家告狀。杜如方奉父命來為妹妹出頭兒,來一回揍魏安一回。這兩年,杜如梅已經認命,不再和魏安幹仗,也少向娘家哭訴,杜如方便來的少了。


    杜如方沉著臉,邁著方字步,這副神情真不像來賀壽的。就聽身後魏安一聲笑,“喲,這是四公子吧。聽大哥說起過,四公子,你慢些……”


    明湛穿的太多,鼓鼓囊囊的懷裏還抱著手爐。馬車一到了承恩侯府,魏安眼色伶俐,見馬車是宮裏的規製,又一露臉兒的人,嗬,麵兒生,他哥魏寧頭一天已經跟他講了,鳳明湛要來。魏安再忖度著年齡兒,隨便一猜,再細瞧,喲,你長的可真不像你爹。


    這醜的。


    方青何玉跳下車,擺好了馬凳,準備扶明湛下車。偏明湛素來怕冷,穿的太多,沒以往的靈巧兒,腿伸出去竟然夠不到馬凳。繃直了腳尖兒,倒挨上了。


    “主子,奴才抱你下來吧。”侍衛方順道。


    明湛搖頭,他一把年紀了,還要人抱下車,承恩侯府裏人來人往,都是高官顯貴,傳出去他麵子何在。瞧一眼馬凳,想著自己縱身一躥,注意平衡,踩在馬凳上就行了。誰知這一跳用力過猛,腳心剛挨著短凳上便翻滑了出去,整個人向前飛撲,眼瞅就要五體投地。


    魏安真的隻是為了表示承恩侯府的熱情才上前相迎明湛,他真沒想到英雄求美,唉,如果明湛真是個美人兒倒也值了。


    明湛撲跌過去時,魏安下意識的伸手去接了一把。哪知明湛不僅人胖,穿的也多,狗熊一般連帶魏安一塊兒撞到地了上,然後,魏安一聲淒慘長嚎!


    魏安文不成武不就,也沒有太強健的體魄,被大幾十斤的明湛除些砸去半條命,關鍵是,明湛的門牙正橫嗑到魏安的下巴上,鮮血橫流。


    明湛頭暈腦脹的被何玉方青七手八腳的扶起來,倆人臉兒都白了,疊聲問,“主子,摔著沒?嗑著沒?可有哪兒疼?”


    明湛眼淚汪汪的指了指嘴巴,咧開嘴,碎瓷一般的小米粒門牙沒了。


    魏安跟著爬起來,往下巴上一摸,不意外摸著一手的血,外加兩顆圓圓小小的東西。何玉眼尖,撲過去一把搶來,遞給明湛瞧,安慰他道,“反正早鬆了,也是要換的。掉就掉了吧。”摸出塊兒小帕子小心翼翼的包好,揣懷裏說,“等回去放在門兒後頭,以後長出的牙才齊整。”


    明湛點了點頭,對發揚風格作肉墊的魏安作揖道謝。


    魏安用帕子捂著下巴,想發火也發不出來,看明湛一眼,問他,“你沒摔著吧?”


    明湛搖頭。


    魏安頓時一把邪火撒到何玉方青頭上,怒道,“他這麽小個兒,你們倒是備個高些的馬凳,摔著了你們有幾條命賠!”


    何玉方青都不敢說話,明湛原本心裏挺感激魏安救自個兒一次,聽到“小個兒”倆字,頓時惱了。不過此人頗有些城府,麵兒上不顯,嘴上說不出來,一手拉住一個笑笑,示意並不怪他們。


    魏安一把拽過明湛往裏走,捂著下巴,邊走邊道,“真是不叫人省心,二表哥也是,怎麽就把你這麽小擱帝都裏來,弄這麽兩個著三不著兩的奴才,不頂個鳥兒用。”到門口喊過魏府的管家――李明,吩咐道,“你招呼著,我先進去上藥。”


    李明忙問,“二老爺,可要請太醫?”


    “請個屁的太醫,大老爺過壽,弄個太醫進門,吉利麽?找罵呢。”魏安帶著明湛到二門外自己院兒裏,命人打了水來,給明湛漱口。自己也由丫環們伺候著清洗創口,上了創傷藥。


    古人也沒膠帶、ok繃之類的東西,魏安下巴被明湛的牙戳的挺深,這裹又沒法子裹,魏安擺擺手,“罷了罷了,就這麽著吧。勤上藥就是了。”又去掰明湛的嘴,“來,我看看你的牙。”


    明湛露出漏風的嘴,魏安“撲哧”就笑了,捏他的胖臉,安慰道,“沒事兒沒事兒,過幾天就長出新的來了。幸虧你是趕上正換牙的時候兒,要是換好的新牙撞掉了,可沒處兒換去了。”


    魏安完全拿明湛當小孩兒,捏他身上棉衣,“你穿這麽多,熱不熱啊!”


    明湛搖頭,打掉魏安的手。


    “喲,小家夥,還生氣呢。”魏安想著外頭正忙,也沒空逗小孩兒,起身牽著明湛的手出去,將人交給管事,吩咐帶著明湛去了正廳。


    魏安的手很暖和,又幹又暖,在許多年後明湛甚至已經忘記了魏安的容貌,仍然記得他溫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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