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太醫也要有流程的,並非如電視上所演,隨便誰說宣就能宣的。宮廷之中,凡有用醫用藥的地方都是極謹慎的。先報於皇後抑或皇帝知道,領了牌子方能去太醫院宣人。


    鳳明瑞的處境,明湛約略猜的出一二。鳳明瑞並不得魏太後的喜歡,所以鳳明瑞不可能把明湛的事報於後宮,反倒是差人直接找到了上書房。


    明湛的身份處境極其微妙,馮誠伴駕多年,是鳳景乾潛邸帶出來的老人兒了,甚至馮誠與鳳景南也是有交情的,雖多年不往來,到底有一份舊日情份。也不敢隱瞞,直接上稟。


    鳳景乾想了想,起駕去了石榴院。


    鳳景乾坐在床沿兒,明湛靜靜的躺在被褥中,臉色暗黃憔悴,完全沒有以往的白胖水嫩,小小的嘴巴也失了血色,暴出一層幹皮。


    太醫聽說皇帝親臨石榴院,將臨時指派的實習生換成了太醫院院判,挎著小藥箱,踩著風火輪,十萬火急的趕來。把了脈,真沒什麽大毛病,就是體虛,行禮後將明湛的症狀說了,委婉道,“興許四公子剛到帝都,或有水土不服,飲食不調,又受了驚嚇,這才暈了過去。不知這些時日四公子膳食都用過些什麽?”


    範維也是個機敏的人,此際他早明白了明湛的用意,跪在地上,含淚道,“皇上,請準草民私下回稟。”


    太醫侍女們自然識時務的退下。範維便將這些天膳房裏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落淚道,“四公子素來傲氣,說我們本是外頭進來的,跟皇子們住在一起已經是天大的恩典,若為著一口吃食鬧出去,豈不叫人笑話?四公子馭下甚嚴,這宮裏我們都是頭一遭來,兩眼一摸黑,就是草民想拚著惹公子不高興去問一問原由,也不知道該找誰問誰去?”


    “四公子總說剛到帝都,陛下您一片慈心,日理萬機,我們在宮裏,不能孝敬皇上,反倒一草一紙皆要皇上破費,些許小事而已,說出去又有什麽意思?宮裏人多嘴雜,若有小人豈不趁機造謠生事、興風作浪,離間了骨肉情份,豈不罪過?誰知突然就暈過去了。”範維說著就是一通哭。


    這幫欺上瞞下的狗才,鳳景乾心下微怒,眼睛落在房間裏素淨的擺設上麵,博古架上隻擺了三五件充門麵的古物,書案上一套青花的文房四寶,一件玉麒麟的鎮紙。


    眸光一閃,鳳景乾起身,行至案前拿起鎮紙,細細究量。鎮紙身側刻了一行小字:麒麟如意,玉石同壽;賀弟景南十二歲生辰。落款隻有一個“乾”字。


    這件麒麟鎮紙是鳳景乾送給鳳景南十二歲生辰的禮物,那會兒鳳景南也是住在石榴院,兄弟兩個因母族低微,處境落魄,多少甘苦與共。記得鳳景南十分喜愛這件麒麟鎮紙,一直放在案頭把玩,等閑人碰一下都不行。如今鳳景乾睹物思人,再看明湛如今,竟比弟弟當日還要辛酸幾分。鳳景乾縱鐵石心腸,也難免心傷。


    鳳景乾並沒有多說,隻是命人好生服侍。回頭將膳房為明湛準備膳食的總管到送飯的小公公,一串兒拉出來,全部杖斃。接著一把邪火燒到內務府總管頭上,“朕命你們好生修繕石榴院,你們是怎麽做事的,陳列擺設、古董字畫、一應用具,屁都沒有?你們是準備讓鎮南王親自把家用送到內務府,你們才肯送去,是不是!”


    “臣不敢,萬歲,臣不敢。”內務府總管陳延叩頭如搗蒜,喊冤道,“萬歲,臣已遵魏貴妃口諭都備好了,隻是沒有旨意,臣也不敢私下送去。”


    “好!好個貴妃!”鳳景乾“紜鋇囊慌氖榘福直叨19諾拿杞鴰娌實男〔柚楊踵ヒ簧乖詘幹希雋思腹觶鏡牡粼諏說厴希凵硭楣恰7錁扒瀋潰鞍吹棧首永涯忝潛傅畝魎腿ァh綦拊倏吹接邪敕植煌滋Γ摶愕哪源


    內務府總管屁滾尿流的滾了。


    如果鳳景乾沒有看到那方麒麟鎮紙,也沒這樣火大。沒有人比他再懂得貧微的難處,身在皇家,微賤起來比外麵的貧民尚且不如。他為什麽要爭上遊、爭帝位,少說那種為國為民的屁話,他就是為了讓母親和弟弟過上好日子,再不能讓人小瞧。


    為什麽他如今做了皇帝,反倒讓弟弟的兒子受到這樣的怠慢?


    政治是政治,形勢是形勢,別說他與鳳景南關係融洽,就是真有一天翻臉,明湛該生該死,也不能由一群下作的奴才欺辱作賤!


    鳳景乾直接殺到宜德宮質問魏貴妃,劈手一記耳光,牡丹花瞬間凋零,鳳景乾指著魏貴妃怒斥,“你跟天借膽!敢克扣明湛!幸而你不是皇後,不然朕的皇子們焉有活路!你既無德無才,焉配打理後宮!從今日起,你就好好的給朕在宜德宮念佛,沒朕的旨意,不準妄出宮門一步!”


    魏貴妃被打懵罵傻了,跪在地上緊緊抓住鳳景乾的龍袍下擺,臉上一個浮腫的巴掌印,眼淚撲簌簌的落下,仰頭泣道,“皇上,皇上,臣妾伺候皇上這麽多年。臣妾是什麽樣人,難道皇上不知道嗎?臣妾哪裏敢克扣明湛,他的例都是比照皇子來的,臣妾真的沒有,皇上!”


    “膳房的總管已經被朕處置了。”鳳景乾俯視著這個嬌豔的女人,心中沒有半分憐惜,冷冷道,“朕就是看在你服侍了朕一場,給朕生了皇子的份上。你不要臉,明瀾還得要臉呢。所以,朕留著你的尊號,好自為之吧。”


    “皇上,皇上,皇上焉知不是有人胡亂攀咬,臣妾真的冤枉哪,皇上!”魏貴妃撕心裂肺的哭喊。


    鳳景乾對這種話聽的都不願意再聽了,抽身要走,就聽太後駕到。


    魏太後見魏貴妃臉上紅腫,哭的不成樣子,妝容盡毀,鳳景乾又是怒不可遏的模樣,魏太後忙道,“皇帝,這是怎麽了?鬧得我慈寧宮都聽見了?有話好好說,你也別太生氣,龍體要緊。魏妃有不對的,該打打該罰罰,別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呀。”


    鳳景乾餘怒未消,冷笑道,“太後來的正好,那就問問魏妃,她是怎麽管的後宮,明湛院子裏的用度都到哪兒去了?”說到此處,鳳景乾想到那隻玉麒麟,怒吼道,“那是朕的親侄子,皇親貴胄,幸虧明湛從家裏帶了被褥來,不然豈不是要睡地上去了!你擬的用度清單呢?內務府早備好東西,為何不叫送去!你管的哪門子後宮!你配不配得上貴妃的名號!”


    魏貴妃渾身顫抖,哆嗦成一團,“臣,臣妾,臣妾是想著先請示皇上,臣妾……真的不是有意的……”她見皇帝並沒有賞賜石榴院,隻是想落井下石的給明湛一個下馬威,並不是真要克扣於他。哪裏曉得事情竟然鬧的這樣大,引來鳳景乾雷霆之怒。


    “請示朕?嗬,請示朕?”鳳景乾自嘲冷笑,“主子犯錯,奴才受過。馮誠,傳朕旨意,將宜德宮的一等宮女、二等宮女、太監總管全部杖斃!餘者賜啞藥,打入辛者庫!命內務府再挑好的給魏貴妃使!阮貴妃失察,罰貴妃俸一年,收回皇後鳳印。著德妃、華妃、恪妃、賢妃,共同理事。今日之事,再有人提半個字,朕要他九族!”


    魏太後給兒子的怒火嚇到了,此時也顧不得魏貴妃,好言勸道,“皇帝,咱們回去吧,別為這些奴才氣壞了身子。處置了也就算了。”


    鳳景乾將心裏的火都撒到了別人頭上,心裏的確舒暢許多,在慈寧宮裏喝了兩碗熱茶,方道,“這幫子奴才最可恨,瞧著明湛年紀小,就怠慢他。景南就這一個嫡子,真有個好歹,朕無顏見景南和衛王妃,母後也要一場傷心。他院裏的奴才到底不是宮裏出來的,忠心是有,行事欠妥,朕派了一個大宮女一個管事太監到他院裏服侍。”


    “皇帝處置的甚妥。”太後低眉瞧著手上精致的琺琅指套,溫聲道,“當初哀家把櫻兒給他也是這個用意,不知道他如何想的,不肯收。哀家隻好作罷,看來到如今他方知了好歹。”


    鳳景乾出了慈寧宮,又去石榴院看了一回明湛,明湛已經醒了,喝過藥。伯侄倆秉退外人,在屋裏說了半天私房話兒,反正最後是前嫌盡棄,鳳景乾還特許石榴院置了小廚房,補品跟不要錢似的賞給明湛。


    魏太後卻失眠了,她已經知道了事情的起末。魏貴妃自然行事欠妥,明湛暈的也太是時候了,以皇帝的精明怎能覺不出蹊蹺。那明湛是用什麽法子挑撥的鳳景乾肝火大怒的?


    或者,皇帝兒子有意要壓一壓魏家?


    不,看皇帝如此震怒,像真氣著了。


    魏太後腦子並不大靈光,抽絲剝繭到最後仍是一團亂麻,想到侄女在宜德宮受苦,又是一陣心疼,這樣胡思亂想著,直到天色泛白,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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