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早前已經下過一次水,所以杜紛紛第二次做來十分駕輕就熟。


    門依然在老地方,隻是因為天色的關係,看上去並不像先前那麽清晰。


    杜紛紛迅速遊到血紅的禁字旁,摸索著進入的方法。


    師父說過,通常遇到這種情況,先不要急。先推門,再找附近看上去很突兀的東西,最後找所有可能會動的東西。


    她照著順序依次試。先推門,但她很快發現,她在水裏所能使用的力氣實在有限,推了兩下依然紋絲不動。


    至於旁邊很突兀的東西……她環顧四周兩圈,然後不得不承認,這裏看起來最突兀的就是自己了。


    下來得太久,她漸漸感到有些憋氣,正準備照原路返回,腳在轉身時,突地碰到一處凸石,隨著一陣震動,那道門竟然橫著移開了。


    盡管感到力不從心,但好奇心仍是讓她忍不住探頭進去。


    隨即她發現自己竟然可以呼吸了。


    她小心翼翼地從水裏脫身出來,走進洞裏。


    荷花池裏的水像屏風一般豎立在洞口,她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但它卻不會傾倒進來,真是神奇。


    杜紛紛在這裏把手進進出出地伸了好幾次,才想起此次的目的,戀戀不舍地離開。


    隨著山洞的深入,四周越來越陰寒。


    粘在身上的濕衣在寒氣中越發冰冷,若非她有內功護體,隻怕此刻早已經凍得走不動了。


    前麵越來越暗,懷裏的火折子早已打濕,她隻能靠著耳力,緩緩地摸索前進。


    當四周全暗的時候,她心中已然開始悄悄打起退堂鼓。


    洞口被炸之事仍曆曆在目,杜紛紛對於山洞之類的地點十分敏感。可偏偏,唐門不知道是看重山洞夠天然,還是夠偏僻,總是挑著類似的當禁地。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是,她至今尚未聽到類似於蛇蟲鼠蟻的爬行聲。


    不過聽不到不等於它們不存在。


    她越想越覺得黑暗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著她看。越是這麽覺得,她身上的雞皮疙瘩就冒得越多。


    想來想去,她決定先回去再說。實在不行,就拉葉晨一起下來,就當以毒攻毒。


    正當她腳跟一轉,準備向後轉的時候,黑暗中隱隱傳來悉悉索索的移動聲。


    這樣重的摩擦絕對不是蛇蟲之類能做到的。


    她邊是好奇邊是畏懼,掙紮半天,終是讓好奇占了上風,強忍著腦海中的各種各樣幻想,朝前慢慢移去。


    再走得近了,她已經可以清晰地聽出呼吸聲。


    悠悠綿長。


    自此,杜紛紛已經可以確定那是一個人。


    似乎感覺到生人入侵自己的地盤,那人低聲喝道:“誰?”他的聲音粗啞,就好像沉寂了很久不曾開口。


    或許是福至心靈,又或許是鬼使神差,杜紛紛張口喊了一句,“楚越?”


    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她幾乎要以為那人已經睡著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了,“你是誰?”


    沒有否認。杜紛紛心中燃燒起希望,“來救你的人。”


    這次他沒有沉默,而是極快地回答道:“我不需要,你走吧。”


    這種態度簡直和唐不平扮演的那個楚越沒區別了,杜紛紛忍不住又懷疑他的真實性來。雖然說這個人是她曆經千辛萬苦找到的,但難保不是唐門聯手設下的陷阱。畢竟唐夫人當時的態度的確相當的可疑。


    她想了想,突然問道:“你和唐菁菁是什麽關係?”


    那人明顯愣了一下,呼吸短暫而急促,半天才道:“同門。”


    杜紛紛此刻對他的身份已經得下了如下兩個結論:


    一,他是楚越。


    二,他是一個演技很好的唐門弟子。


    不過無論哪一種,都有可能是個突破口。


    杜紛紛又慢慢地向他靠近幾步,沉聲問:“賈瓊是不是你殺的?”


    楚越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是。”


    如果葉晨聽到這個答案一定會傷心加擔心吧。畢竟,被青雲上人當馬騎繞峨眉一圈絕對不是件愉快的事情。但是他未免也回答得太快太理直氣壯了點。她又問:“你為什麽殺他?”


    楚越沉默。


    正當杜紛紛以為他在想借口而想繼續逼問的時候,他突然冒出一句:“你是誰?”


    “我?”杜紛紛想挺直胸膛,卻因為寒冷而又弓成蝦型,“我就是江湖人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哪裏不平往哪裏矗的路、人、甲。”


    “……”楚越徹底偃旗息鼓。


    難道是被她的慷慨陳詞而震得說不出話來?


    杜紛紛暗自檢討自己剛剛是不是太過張揚,早知道他如此不經嚇,她就應該用懷柔政策,含蓄一點。


    於是,她又很含蓄地解釋道:“不過其實我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你千萬不要因為你我之間的差距而自卑、而太過高山仰止我。嗬嗬。”


    “高山仰止不是這麽用的。”


    “……”她幹咳一聲,“你到底為什麽殺賈瓊?”最好的防守就是反擊。


    楚越又不吭聲了。


    杜紛紛一步一步地向前摸索著,身體凍得有點僵,但是她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近在眼前,又怎麽舍得如此前功盡棄?


    她忍不住出聲道:“喂,好歹我也是來救你的,你就算心裏不感動,嘴上也要感激一下吧。”


    “你走吧。”他的聲音沉沉的,好似吃了一整個稱砣。


    ……


    杜紛紛突然想道:唐不平當時扮演的楚越還真是保持原汁原味。她實在是錯怪他了。


    不過事情發展到這份上,她隻好下猛藥了,“好吧,我實話告訴你。其實我是唐菁菁的朋友,是她讓我來救你的。”


    楚越淡淡道:“菁菁不會交一個連自己名字都不敢說的朋友。”


    ……


    以為用激將法就會對她有用?哼,他真是……真是太了解她了!


    杜紛紛昂頭道:“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杜紛紛是也!”


    楚越皺眉,“綿雨刀杜紛紛?”


    杜紛紛心中微微得意。


    沒想到上至唐門掌門,下到唐門囚犯竟然個個聽過她的大名,這實在讓她不得不飄飄然。


    他狐疑道:“你不是常年出沒在江南一帶嗎?怎麽會來蜀中?”


    “這個,說來話長。”這就是個爛瘡,每次提每次痛。她歎氣道,“總之是因為某些……人力所不能抗拒的原因,我來了。”


    楚越猜測道:“被台風刮來的嗎?”


    ……


    “我們還是別糾纏這個了,說說你為什麽殺賈瓊吧。”


    “我也不想糾纏這個。”


    “……”杜紛紛抱著越來越冷的膀子,在原地跳動了會,才道,“那我們還有什麽其他可聊的嗎?”


    楚越想了想道:“你怎麽進來的?”


    杜紛紛眼珠子一轉,道:“當然是正大光明地走進來的。”


    “不可能。”楚越斷然否定,“這裏的入口在掌門臥室裏,而他是絕不可能讓你從那裏進來的。除非……”


    難道這個禁地還有一個入口?杜紛紛邊思忖邊道:“除非什麽?”


    “你是偷偷摸摸摸進來的。”


    “……”也算八九不離十。杜紛紛沒有反駁。


    楚越聽她默認,又道:“不管你究竟因何而來,我都感激你。不過,你走吧,我的確是凶手。”


    杜紛紛聽他語氣堅決,想來想去隻能又拿出唐菁菁這支長矛,“可是菁菁不這麽認為,她說你是無辜的。”


    “無辜又如何,這件事總需要人來承擔後果。”


    杜紛紛聽出他話中隱含的真意,頓時精神一振,身上的寒意似乎也稍稍化開了些。“話不能這麽說。唐葫蘆和你雖然手足情深,但是你也要為菁菁想想啊。你這樣一位替他頂罪,你讓菁菁怎麽辦?”


    唐葫蘆兄,先拿你來頂頂,反正唐菁菁懷疑的對象真的是你。


    楚越仿佛癡了似的,不停地喃喃道:“是葫蘆?這怎麽可能?他明明,唉,這又怎麽不可能。唉,這這,這真是……”


    全身發冷的時候,腦子似乎反倒轉得利落。杜紛紛聽他嘀咕,腦海中猛地靈光一閃道:“你該不會是以為凶手是菁菁,所以才這樣冒冒失失地來定罪吧?”


    她這‘冒冒失失’四個字用得一點也不冤枉。


    楚越汗顏道:“這‘問君幾多愁’的毒,隻有菁菁知道放的地方。我以為她一時新鮮拿著玩,卻正巧與賈瓊起了衝突,所以才……”


    杜紛紛微微歎息道:“菁菁從來沒有懷疑過是你殺的賈瓊哦。”


    或許這就是男人與女人最大的差別。


    男人勇於責任,女人長於理解。


    杜紛紛同情道:“那你有沒有辦法洗刷自己的清白?”


    如果楚越能夠洗刷清白,那麽查案就不但是她和葉晨的事,更是唐門上下的事。人多力量大,應該會更加容易吧?


    不過楚越的答案讓她徹底失望。


    “沒有。”他苦笑,“事實上,就算我不承認,我也沒有足夠的理由解釋為什麽他會死在‘問君幾多愁’上。”


    “唐葫蘆呢?你覺得他可不可能是凶手?”


    楚越沉思了很久,久到杜紛紛的牙根開始微微地打顫,才緩緩開口道:“我不知道。雖然他的確是憎恨著賈瓊,但是,這麽多年了,他為什麽突然想殺他。”


    “你知道他為什麽恨賈瓊嗎?”


    如果唐葫蘆是女人,那麽恨賈瓊的原因很可能是始亂終棄,或是沾花惹草之類的。但是唐葫蘆不是女人。


    當然男人和男人也可能是情敵。畢竟從賈瓊書房裏的那張畫像看,他的確是個很英俊很有魅力的男子。但賈瓊能接觸到的女人和唐葫蘆無一不沾親帶故,他總不至於無聊到想亂倫吧。


    杜紛紛的思維海闊天空地徜徉著。


    “不知道。”楚越也很迷惑,“我每次問他,他都說,就是看不順眼。”


    杜紛紛壓低聲音道:“會不會是八字不合?”


    楚越道:“他不是這麽無聊的人。”


    ……


    所以他是在說她是個無聊的人麽?


    杜紛紛終於堅持不住了,站在原地來回跺腳,暖和著身子道:“我看,還是幹脆先把你救出去。剩下的以後再說。”


    楚越苦澀道:“怎麽救?”


    杜紛紛以為他怕過不了唐恢弘那關,立刻道:“放心,我發現另外一條通道,絕對安全隱蔽,無後顧之憂。”


    “我被關在籠子裏。”


    “……哈?”


    “每根鐵柱都有碗口粗。”


    “……”


    “你能砍得斷嗎?”


    “……”碗口粗的鐵柱?杜紛紛想了想道,“應該用鋸子比較快吧。而且,我沒有帶刀,我隻帶了雙肉掌。”


    兩人同時沉默了。


    “那,我下次再來看你。”杜紛紛腳趾已經凍得沒知覺了。


    “嗯。不要挑吃飯的時間。”


    “……沒想到你喜歡吃獨食。”她又不會跟他搶,他何必這麽小心翼翼。


    楚越解釋道:“不是,是因為……”


    正說著,在洞的另一方向隱隱有腳步聲傳來。


    杜紛紛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因為吃飯的時間會有人送飯來。


    “保重。”她聲音極輕地說道,然後迅速地朝來路返回。


    走到洞口,那道門居然還沒有關閉。


    她深吸了口氣,投身入水,遊到凸石上方用力一蹬。


    門果然緩緩關上。看來這條地道的機關都在外麵。


    杜紛紛既得了消息,心中正激動興奮,自然不會久呆,當下往上遊去。


    露出水麵的時候,她還特地小心翼翼地躲在一片臉盤大的荷葉伸出頭,朝四周張望。深恐岸上站著一大撥人等她自投羅網。


    幸運的是,岸上並不如她想象的那般有那麽多人。


    不行的是,連葉晨也不在。


    難道真的出了什麽事?


    杜紛紛當下不敢久留,匆匆爬上岸,擰幹裙擺的水,才踮著腳尖朝‘善心居’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竟看到葉晨正提著食盒施施然地往這裏走,心立刻放下一大半。


    敢情他是放著放著風,就被風刮跑了。


    “紛紛。”葉晨看到她,腳步立刻停下,伸手正要揭開食盒,就聽杜紛紛在那裏抱怨道:“葉晨大人,你要偷吃沒關係,反正魚是你釣的,湯是你燒的。但是你不應該一聲不吭地放我的鴿子啊。”


    ……


    葉晨不動聲色地看著她,“這就是你對我的看法?”


    不不不,這隻是冰山一角。說起對他的看法,杜紛紛相信,沒有個三天三夜,那是絕對看不完的。


    葉晨揭開食盒蓋。


    魚湯的香味伴著熱騰騰的水汽冒上來。


    杜紛紛呆了呆道:“難道,你剛才是去幫我熱湯了?”


    果然是希望在人間啊。


    連葉晨大人這樣的為人都會為別人考慮了,何愁世界不大同?


    杜紛紛揣著滿滿的感動,緩緩地伸出手,正要接過魚湯,就見葉晨的手指突然一滑,湯碗瞬間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葉晨麵無表情道:“手滑。”


    ……


    大同之路漫漫,尚待努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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