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究竟是何故呢?


    原本,通過對之前呂仲賢行徑的分析,其數次派人直接或間接前往伏元鎮,勘察此地,或許是為了釣出真靈聖者的法身,進而加以利用,實乃十足的叛徒,這種行為倘若坐實,不可能被真靈聖者所容,但後者卻明示自己,一切以呂仲賢為尊,可見,呂仲賢不惜犧牲自家子弟,暗中來到伏元鎮,並不是為了拿走什麽。


    難不成不是拿,而是送?


    真靈聖者“困”在此間,覬覦那些先民的半部傳承,除卻自己這些普通門徒借助融魂珠送去的殘魂,或許還需要某種特殊的東西,但卻隻有足夠忠心的人方能知曉並送到此間?


    換個角度,江楓陡然有了一個全新的想法,他旋即想起來之前李真龍稱呼真靈聖者的真名,乃是“廖扶庭”,而這位華帝門的內門長老呂仲賢,恰巧又有一位廖姓妻子,這不可能隻是湊巧。


    之前,自己猜測這名廖姓女子,或許與廖神蒼有關,故此方能誕下“呂建澄”這般生有第三隻眼的子嗣,現在看來,這猜測有必要親自找廖神蒼驗證,思及此處,他不禁抬頭看向真靈聖者的骨骸,記憶中那道法身虛影的兩眉之間,也有一抹淡淡的印記,不知道是否與廖家有關,或者說,按照先前李真龍的說法,雖然不知道真靈聖者如今已是哪一代法身,但至少眼前這位,與廖家或有暗藏的羈絆。


    然而眼前的銀光之路卻陡然黯淡下來,江楓明白對方已經下了終極逐客令,倘若仍然滯留,恐怕凶多吉少,心如電轉,他趕緊回身,靠著影子的感知向遠處行去,雖然那裏沒有任何道路,但遠離真靈聖者的方向一定是對的,相信此時此刻,真靈聖者不會為難他,故弄玄虛的設下什麽迷路陷阱。


    至於找尋廖神蒼,漩渦未散之前,應該不是去真武城的良機。


    …………


    真武城,“和氣居”藥草鋪。


    “他失蹤了。”廖神蒼還未坐定,便道出了自己此行的結果。


    “羅川之外,你也有仔細找過麽?”秋南嘉放下手中變薄很多,又空了一半的賬目,抬頭瞟了廖神蒼一眼,若有所思。


    “其實,先前江楓是在羅川,但那不是真正的他,我不知道他從哪裏找到一名精於偽裝,也善於製造幻境的地級修士,扮作他的模樣充作掌門,甚至代為接見來自清禹宗的外客,連我都差點被那修士蒙蔽。”


    “也就是說,西嶺郡的事情,我們暫時沒有辦法介入了。”秋南嘉站起身,在空蕩的會客室內逡巡了數次,飄蕩的裙擺下,鹿皮短靴發出叮叮的脆響,“這件事情上,我倒是小看了他,沒想到他竟然能與蘇黎清約下賭局,並贏了對方。當然,贏得賭局可能隻是靠運氣,但重要的是前者。”


    “你是說,他還有其他的靠山,幫助他促成了與蘇黎清的賭約?”廖神蒼道出了自己早就藏在心中的猜測。


    “倘若有,他之前被我們逼到角落,為什麽提前不用呢?”秋南嘉道,“或者,這靠山隻是想順勢推動一二,並不想傾盡全力的幫他,否則,蘇黎清可能直接就讓步了,何須再費如此多的周章。”她旋即否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測,繼而說道,“還是說你去約談江楓未果的事,他既然不在宗內,你猜他可能去了哪裏?真武城北那場爭鬥你我都錯過了觀戰,傳言可信麽?”


    “或許,雖然我不相信他能有實力參與那種層次的爭鬥。”廖神蒼眉頭緊皺,“但自從他從元楚尊者遺跡之中出來後,貌似就成了一個愛招惹是非的人。我懷疑,他的氣運,在那裏受到了影響。”


    “氣運?”秋南嘉笑了,“天下也隻有你們廖家人,才會相信這種怪誕之談吧?”


    廖神蒼麵色略顯尷尬,不過旋即釋然,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被如此嘲笑了,廖家從上到下,的確是這種學說的忠實擁躉,血脈並不高貴的他也同樣受到了影響,“如果他真的參與了力宗的混戰,又僥幸沒有當場身隕的話,會不會躲到了那裏?”


    “那裏……”


    秋南嘉眼眸中頓時泛出一抹金色的光亮,隨即轉身看向了伏元鎮的方向,她自然知道廖神蒼話中所指,但她不能確定,更不敢獨自嚐試,眼下右使李隆簡得勢,她已經


    無法承受任何損兵折將的風險。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命令,送往宗內長老段飛泓的密信早已發出,這是第二封,也是需要對方給予伏元鎮一事後續行動指示的一封。


    這個時候,她忽然心有所感,數息之後,陳玄青便推門而入,小心的呈上來一封朱漆封好的信,上麵的靈魂印記,正是段飛泓所有,對於這位平素和藹有加的長老,秋南嘉心中是極為尊敬的,與人族宗門天理門合作,設立“靈籠商會”的計劃,一開始便由其力主促成,可以說,他便是靈籠商會的締造者之一,而她之所以將伏元鎮的事情,以及江楓給予的那枚奇怪的珠子和盤送出,呈給對方,秋南嘉是存著私心的,意圖用此情報,換取對方人力和物力的支持,以在與靈籠商會右使李隆簡的路線之爭中,早日扳回一局。


    然而,當她仔細閱讀這封簡短的回信後,心中卻跌宕起伏,久久不能安寧。


    段飛泓長老的想法,為什麽會和上一次,有了明顯的不同呢?曾記得,他叮囑自己,要大膽從事,盡快探索山洞中的秘辛,如今,未等到任何支援不說,卻要讓自己安心主業,勉力經營西線商路,並試圖與禦風宗打好關係,力爭在東線之外取得進展,確保華帝門的商路安全暢通。


    商路開拓和經營,這本身並無什麽不妥,也是靈籠商會的存續目的。問題是,這種前後截然不同的態度,究竟代表了什麽?思及此處,她手中火苗乍起,將回信燒成一團灰燼,“你此次回華帝門,宗內可有什麽變故?”


    “並無多大變故。不過,段長老的小兒子,被任命為庶務執事了。”


    “保薦人呢?”雖然已經算不得華帝門門內修士,但秋南嘉還記得宗內的規矩,但凡執事這種職位之上,都需要一名非親族的保薦人,倘若三年內有明顯的過失,保薦人也會受到牽連。


    “是內門長老呂仲賢。”


    “怎麽會是他?”秋南嘉頓時眉頭緊皺,她想不出來,這呂仲賢有何理由要推舉段長老的子嗣為官,印象中,兩人交集甚少,雖算不得宗內的不同派係,但也涇渭分明。不過,她忽然記起來呂常隱突然告辭的事,暗忖他是不是在上次江楓與自己交談時,捕捉到了一些異樣的痕跡,並且匯報給了呂仲賢,說起來,呂常隱不是早已脫離呂家自立門戶了麽,難不成那隻是做給外人看的麽?


    秋南嘉越想,越發覺得此事極有可能,也就是說,伏元鎮的事情,或許呂仲賢已經知道了一些端倪,並與段長老達成了合作,她原本早就擔心呂仲賢幹預此事,畢竟作為內門長老,一旦涉及人手的大規模調動,其必然會知曉,為此,她還特意問過江楓,但對方當時並未給予肯定的答複。


    這該死的江楓,很明顯知道些什麽,卻不早說!待我找到你,非要讓你吐出此中實情不可!


    話說回來,段長老這個時候勸自己安心主業,難不成已經在合作中,退居次要位置了麽?顯然,一個庶務執事的職位,並不足以讓段長老讓步,這裏麵,或許有更多的交易會接踵發生,當然,事情也許不像自己想的那麽簡單,遠離宗門,情報缺乏,秋南嘉很難僅憑猜測,便可一步步推出事情的真相,不過,她自忖同時是個懂得服從的人,很快便將此事深深埋在心中,僅僅留下一絲殘念為引。


    “明日,你二人同我走一趟禦風宗。既然慕芊雪已歿,我們需要重新理清與禦風宗的關係。”


    …………


    禦風宗,霜居城。


    馮既明從掌門內府出來,初冬的陽光卻甚是慵懶,明知道這種程度的寒冷不算什麽,他還是不禁裹緊了袍服,三步並做兩步的踱進了自己在此間的小院。


    很顯然,劉粲然的事情宗內已經放棄了,雖然還未撤銷追緝的命令,但他們一早便知道他藏在赤龍門,卻不願意用合適的價碼去交換,想必是存著殺價的打算,或者說,他們這些人,還存著劉粲然也一樣什麽都不知道的幻想。


    禦風宗的傳統,還真是怪啊!


    當然,以劉粲然那個性格,保不齊確實什麽都不知道,逃離宗門隻是為了避禍而已,但馮既明心中暗忖,此事蒙騙不了自己,今日太上掌門淩之雲已經宣布了將與銳金門許家聯姻


    的消息,想必這個念頭並非今日才有,而是早就有所布局。


    算起來,慕芊雪,之前不過是個兩宗聯姻的障礙而已,相比一介偽天級修士以及背後的宗門,那位地級圓滿的泰榮浩,的確分量不夠,說起來,危難之時,他最為出色的幾位弟子,竟然無一人出來救助,倒也是件十足悲哀的事,不過想想早先禦風宗變亂之時,泰榮浩明哲保身,置身事外的舉動,這些事情,倒也極容易理解了。


    “夫妻靠不住!”馮既明坐定,對著空蕩蕩的案幾自言自語道。


    “師徒也靠不住!”他繼而說道。


    “你是不是閑的慌?下次那些文案,不要讓我看!”另一個聲音響起,馮既明不禁瞥了一眼案幾之下,堆積如山的已經閱完的奏事案,如今,慕芊雪和古傳福身隕,劉粲然出逃之後,他已經有了一個新的職位——庶務長老,瑣事相比之前,多了不止數倍。


    “嘿嘿,還好,你暫且還靠得住!”馮既明笑了,“不過,最近的事情,讓我覺得我們好像缺了點什麽。”


    “是女人麽?”


    “蠢材!”馮既明哼了一句,“不過你說的也沒錯,我們是得找幾個女人充充門麵了,這樣看起來像是要紮根於此的模樣,不會被當作無根的浮萍,隨意拋棄。不過,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想我們缺少強力的靠山。”


    另一個聲音沉默了許久,“你是想動用藏在九龍溪那件秘寶之下的東西麽?依我看,那很危險!”


    “我們至少可以先談談條件。”馮既明略有心動,“如果我們能再提升一個境界,達到偽天級,你我的理想,或許才有實現的可能。”


    “你昨天的理想,不是不批公文奏案麽?”另一個聲音不無諷刺的回應道,“何況,即便達到天級,力宗的掌門朱謙牧,不也一樣隕落了麽?”


    “你又想多了,聽我的,明天再走一趟九龍溪,倘若談不妥,我們將那石碑再埋起來便是。”馮既明已經下定了決心,便誰人也拉不回來,時至今日,他已經幾乎用掉了冰荒雪女所有的傳承,但距離更高境界,尚沒有任何眉目,禦風宗新近發生的變故,無不讓其心生警醒,他隱隱覺得,那藏在秘寶之下的天青石碑,或許是自己唯一的機會。


    …………


    淺山宗,伏元鎮。


    眼前的黑暗盡數逝去,眨眼間,江楓已經到了洞外,回身望去,荒草萋萋,竟沒有一絲山洞入口的痕跡,即便現在轉身,恐怕也無法登時回返。


    倒是謹慎的很,下次再來,恐怕要帶兩名徒弟或者英歌了,自己可沒有李真龍那般魄力和本事,隨意隔空攝來一名金丹修士,將魂魄恣意充入融魂珠。


    心中哼了一句“您真了不起,我萬萬沒法比”,左右看竟沒有李真龍的半點蹤跡,心道這天級修士,九老頭首席,北陸最強者,也不過如此,說好的庇護我五年呢,怎麽轉眼間就沒影了,難不成是在暗中保護我?


    不可能,我應該是想多了,縱使對方已經在修為進境上並無多少壓力,想必也沒那個時間天天關注我一介地級修士的生活吧,一想到古寶永恒之塔以及天道的秘辛,早晚會因為真武城北那場激鬥,被他人知曉,江楓心頭便冷如冰淩。


    話說自己恐怕時日不多了……


    這個時候,他眼角瞥得遠處有一枚儲物袋,上麵的花紋竟有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待到凝神去看時,發現卻是之前被自己棒殺的那位金丹女修所有,心中旋即生出一絲竊喜,暗道這天級大佬雖然行事不厚道,但為了讓自己閉嘴,還留了點小恩惠。


    有點恩惠也好,我勉強原諒你,收下了!


    自嘲解愁的同時,江楓身形快速飛掠,轉瞬間便到了那儲物袋近前,正要攝取,那儲物袋卻仿若長了腳一般,急速向遠方遁去。


    哎!


    “大膽!誰人敢調戲我!”江楓沒去追儲物袋,雖然自問所學淺薄,但他知道不論儲物袋多大,都沒有成妖的可能。


    “你便是江楓?”


    隔空裏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左側身前數十丈遠的地方,驟然劃開一道縫隙,一名朱袍舞動,絡腮盡是針芒黑髯的中年修士現出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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