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


    偶爾刮起的陰寒旋風,卷起墓園中的荒草,發出蕭瑟的颯颯聲,讓人不禁後背微冷,江楓斜依在一塊近丈高的石刻旁,感受著殘餘的溫熱,摩挲著上麵被歲月溶蝕的字跡,它們早已模糊不清,無法辨別出到底是為了祭奠誰人而立。隻是能辨別出些許的字樣,上麵的“賢達”“勇毅”,說明這人身前或許是個顯貴的存在。


    拾起散亂的心緒,江楓將南下謀劃地級修士孫寶泰的事情,從頭到尾仔細的梳理了一遍。從發現問題存在,到籌劃組織助拳修士,到在宋維多墓穴中種種變故,以及遭遇銳金門失約導致的情況突變,直至最後階段蘇黎清的介入,借聯姻一事謀取淺山宗的合並,其中細節,涉及的人、事、物、理,逐一排查,評估此事可能帶來的影響。


    從前後因果來看,自從發現了淺山宗羅川大陣的問題開始,自己似乎就已經在蘇黎清精心設置的局中,孫寶泰應隻是他的一枚棋子,隻不過這棋子可能有些自己的想法,比如妄圖在毒泉沼澤之中,突襲自己並謀害自己的性命,化被動為主動。但在緊要關頭,定然是被掌控全局的蘇黎清叫停,後者在自己襲殺了被暗中做了手腳的金城派玄級修士之後,突然出現,並站在道義的製高點,困住自己。當然,這是在絕對的實力碾壓下才可以實現的,關鍵時刻,他調動了金城派所有的地級修士,並額外邀請了一名商會金丹加入,並借靈籠商會會長的舊誼,說服了靈籠商會諸多修士停手罷戰。


    如果不是妄圖建立“清禹宗”的偽天級修士萬禹亭,和“天音寺”的元嬰同光的突然出現,鬥法並波及到眾人的話,那麽蘇黎清的謀劃,多半已經成功了,現在的自己,恐怕正困在金城派,所能做的事,除了配合金城派演戲收取淺山宗之外,恐怕便隻能在監控嚴密的洞府內清修了。


    加上後來被天羅門兩名元嬰攝走,被困百嶺山莊,倘若不是百藥老仙認出自己屬於真靈聖者的分身所寄,提前保護自己,恐怕古寶永恒之塔的秘密也會曝光,是否會因此身死,還未為可知。


    初看起來,這些都是運氣因素,但靜下心來分析,一切都是實力使然。


    孫寶泰自忖地級,實力超過自己,故此想要襲殺自己於黑水門故地,借此擾亂蘇黎清的布局,並借淺山宗的亂局為己用,而自己,則誤判可以調動遠超對方實力的力量趁勢反擊,但在遭遇實力更強,擁有更具合作價值的蘇黎清之後,脆弱的聯盟變得不堪一擊。而謀劃此事的蘇黎清,在偽天級的萬老魔和天音寺元嬰同光麵前,雖然不至於喪命當場,但一著不慎,便被自己逃脫。


    黃雀在後的天羅門元嬰修士雖然實力強勁,兄弟合力將自己等三人抓住,且本身也存著作壁上觀,尋機削弱天音寺的想法,但在特定情況下,仍然被真靈聖者的信徒百藥老仙所騙,遮掩了秘密,但百藥老仙依托的,還不是“龍”的賜予?倘若沒有真靈聖者分身所賜予的悠長壽命,以他的資質,再高明的丹鼎之術,或許隻是身後石碑的一行文字罷了。


    隻是仍然存疑的是,百藥老仙為何甘願為真靈聖者效力,包括另外兩名他提及的“同一類人”,華帝門的呂仲賢,以及夜樊國的清道子,在類似的情況下,又所圖為何呢,所謂無利不往,僅從心機的本能上來分析,這其中定有秘辛,這一點,不能凝聚“融魂珠”的自己,當時沒有問,或許“融魂珠”本身就是玄機所在,這些,在明年一月二十八的秘密聚會上,或許可以勘破其中奧秘。


    隻是在此行之前,或許需要找到一種遮掩古寶存在的法門,否則,倘若被呂仲賢或者清道子中的任何一人勘破永恒之塔秘密的話,或許都會有性命之憂,在沒見麵的情況下,江楓隻能假設對方心存惡意,從實力上看,他們並非百藥老仙和自己這樣,隻有玄級,他們反而屬於可以碾壓自己的存在。


    輕歎實力仍是修士界中最重要的決定因素,江楓對於提升修為的渴望,變得更加熱切,如果此役能夠安然脫險,回到淺山宗,在解決靈石危急的問題後,恐怕要提前考慮前往西海靈墟的事情了。


    “幻夢魔心丹”已經到手,餘下的隻是合適的時機。


    相比此事帶來的教訓,以及雷右旗之死帶來的損失,金城派此次出手未遂導致的後果,才是更嚴重的。


    銳金門在關鍵時刻失約,說明他們通過外事的渠道,與金城派達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合作,進而決定犧牲自己來換取對方的支持,這個很有可能關聯到第三方,比如禦風宗,雖然沒有任何情報佐證,但江楓隱隱猜測此條件就是配合封堵禦風宗的商路,金城派一旦同意此事,那麽禦風宗所剩的唯一一條商路,便隻有禦風宗到淺山宗,再由淺山宗運抵赤霞門一條了,而赤霞門南下的通路,則有半數被金城派遮擋,想必此種協議,對於禦風宗


    的利益來講,又是一記不小的打擊。


    而對於淺山宗來講,此役之後,與金城派的關係,多半會降到冰點,除非蘇黎清和自己都唾麵自幹,彼此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雖然為了宗門利益,江楓自問可以勉強做到這一點,所謂“上冷下熱”,和蘇黎清的來往中斷,但生意還是可以照做的,但蘇黎清究竟會采取什麽樣的態度,還是未知數。


    蘇黎清自然不會因為江楓送了一份能補充壽元的“壽藤”給他,就冰釋前嫌,江楓既不這樣認為,蘇黎清也沒有承諾,換取的隻是一個對樸鐵信的口頭約定,現在想來,當時一心在自己的安危上,算計十分欠妥,或許應該讓其發一個靈魂誓言才是正確之選,倘若和蘇黎清換個位置,或許老道的他,會反過來要挾自己一些條件。


    這方麵,還有很多地方要學習,自己的內心,還是太容易被外界因素幹擾了,也許強者在危崖之巔,仍能力挽狂瀾,出奇製勝,靠的就是這分縝密和鎮定。


    輕歎一口氣,心道此事過後,如果蘇黎清選擇了直接對抗,那麽東湖郡,以及土橋鎮和整個毗鄰金城派的東部都會受到極大的影響,而這對於金城派來講,影響可控,畢竟他可以斷掉西部力宗的供應,轉而依賴東部大國齊國的商路,甚至在百嶺山莊,他已經初步達成了和天羅門的合作,在大魏國覆滅之後,多了一條南下出海的商路,而這條最終通往天元南陸的商路,必然所獲頗豐。至於淺山宗的那些許利益,即便幹脆放棄,恐怕也不會有任何肉疼。


    這麽想來,似乎局勢危矣。


    東部商路的部分斷絕,會影響自己和靈籠商會,長寧商會,力宗合作夥伴以及鍾家的利益,靈籠商會因為蘇黎清的承諾,或許可以豁免,但長寧商會和其他的合作夥伴,恐怕會不可避免的成為犧牲品。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如果金城派也加入封鎖禦風宗的行列,那麽淺山宗和禦風宗的關係,會因而變得更加密切。


    隻不過,這其中似乎沒有多少利益可圖。


    普天之下,利益最大,想想銳金門出賣了自己,得來了更好的局麵,換了自己,不知道會做什麽樣的選擇,江楓拿出“千裏陰陽鏡”,屢次想寫點什麽給銳金門的李煜風,但思來想去,寫什麽好呢?


    責罵?譴責?還是講道理?


    出賣就是出賣,這有什麽可講,銳金門如果幹脆,可以說情況發生變化,如果無恥,可以推說修士迷路未至,如果狡詐,可以說我來幫你調停關係,說一千道一萬,事情到了這份田地,沒什麽可糾結的,倘若需要合作,雙方還得繼續把手言歡,如果有機會對抗,江楓也不吝背後捅他們一刀,以報今日之仇。


    想到調停關係,倘若和金城派真的交惡,到了商路斷絕的程度,對於尚在發展中的淺山宗來講,的確是弊大於利,或許真的需要一個中人來居間調停也說不定,隻不過這個人選,到底選誰比較好呢?


    此事江楓決定觀察一陣再決定,或許情況沒有想象的那麽糟。李煜風,如果真的需要他調停的話,那麽就讓他來好了。


    沒有永恒的敵人,正如那個方家的無賴方金祿所講,你如果不能殺了我,那麽我們還可以做朋友,隻是條件要另談。這些既往之事中的仇恨和宿怨,江楓自忖絕不會忘記,但切莫因其迷失,沒有實力的憤怒,短期內隻會讓自己丟失更多。


    或許這才是成熟吧,江楓未免感慨良多,隨即想起了李煜風曾經前往暖穀郡拜訪一事,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這個李友德,不會被李煜風策反,在自己不在的這個時候,暗中搞什麽事情吧?


    …………


    淺山宗,暖穀郡。


    李友德正滿臉愁容的看著侍女奉上的一盞銀盤,上麵有五枚背麵朝上的紅漆木牌,心中歎了一口氣,無奈的隨意翻了一枚。


    “書房”


    木牌上麵的字明晃晃的顯露出來,李友德嘴角微翹,略有深陷的眼眶內多了一分神采,心情頓時好上了許多,“今日就在書房讀書吧,正好還要好多事務需要處理。”


    “老爺,您昨日已經在書房休息了,按照新立的規矩,您需要再翻一枚牌子。”那微胖的侍女小聲的提醒了一句,但態度似乎很堅決。


    什麽?我竟然答應過這樣的規矩?


    李友德眼中那點神采陡然消散,身形不免略微輕顫了一下,“額,昨夜偶感風寒,精神欠佳,還是再休息一夜吧。”


    “是,老爺,不過病休每個月僅此一次,您確定要用在今晚麽?”那胖侍女抬頭問道,微施粉黛的臉上露出一抹輕笑,似乎在暗送秋波,但更像是在嘲諷,老爺您這副身板,想必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身體吧。


    “就這樣吧,先下去吧。”


    遣散侍女,李友德心道先休息一天再說,還好這個月


    已經過半,尚有一天的“鎮守公務假”可以請,應該捱得過去。想到這裏,兩眼又是一黑,趕緊捏了幾枚秘製丹藥小心的含化,待到藥力散開,又用靈力滌蕩全身,精神這才好上了許多。


    “五舅,您最近有所懈怠啊。”後堂傳來一個聲音,卻是李溫故,“這樣下去,恐怕今年老太爺的賞錢,沒法拿到更多了。”


    “哼,”李友德心虛的向後靠了靠,“不是已經懷了兩個麽,你們不要太貪多,要是把我累死,你們可就雞飛蛋打了。”


    “五舅,這話我可聽著不開心,”李溫故蒼老的臉上擠出一抹淡笑,“靈石可是你拿大頭,我和友善,可隻拿例行的賞錢。”


    “哎,算了算了。”


    李友德知道對方說的在理,誕下子嗣,老太爺就會賞錢,也確實是幾乎自己獨享,不過連同他原本的積存,大半他都借給李煜風了,畢竟對方有事,之前救他一命的人情不能不還,但又不能和李溫故和李友善多講,故此推脫道,“我休息一天,你們這麽大意見。之前李煜風來訪時,批評你們的話,你們都忘記了?”


    “當然沒忘,主仆之分我們當然懂,不過家醜不能外揚,而且遠來是客,所以我沒和他當眾理論。”


    “……”


    “另者,五舅,你借他的十二枚四階,他什麽時候還?”


    “額,額,這個,”李友德臉色瞬間憋得漲紅,話說,他和李煜風單獨相處時的事,李溫故怎麽會知道,不過他旋即錯過了這個尷尬的話題,“話說,李煜風勸我,倘若淺山宗生亂,就想辦法取而代之的事情,你們怎麽想?”


    “想都別想。”


    “為什麽?”


    “因為五舅你威信不夠,暖穀郡的子民的確對您多有敬仰,信任,但想要讓他們與您共進退叛亂,還是不成的,何況一堆凡俗怎麽成大事?此間的修士,也隻有幾名而已。最多能給江楓添點亂。”


    “這倒是,雖然當掌門可能更爽,但我現在的修為恐怕還太低,至少要地級方可執掌一方天地,每個月的修煉時間,總是不夠。”


    “五舅,這個和子嗣的事情,是不衝突的。”


    李溫故瞬間勘破了李友德繞來繞去的圈套,知道他是想多點空閑,但現在不一樣了,因為禦風宗變亂,李家遷來了不少丁口,所有供應,都改由李友德來掏。跟隨而來的族內修士,靈石供給一直保持不低的水平,畢竟這是老太爺的規定不能變,但李友德平素花錢大手大腳,更主要的是有去無回的借了巨款給李煜風,而郡守的薪俸,相對這些花費來講,簡直不值一提,故此,不能節流的情況下,隻能開源,讓李友德想辦法誕下更多子嗣,提前為未來做好準備,便成了唯一的選擇。


    “如果真如李煜風前日給的消息,江楓極有可能會出事,那麽我們當如何選擇?”雖然不當家,但李友德不傻,知道李溫故和他計較,還是因為靈石的俗事,便也不再糾結,其實他身體還好,隻是對舊人有些許厭倦,故此佯裝疲態,躲得清閑。


    “那也不能反。”李溫故扔出一件飛舟法器,“就從這個公平來講,我覺得普天之下,除非您想當掌門,沒有更好的地方了。”


    “這倒是。”李友德拿捏起這件飛舟來,這件或許隻值一枚半三階的飛行法器,做工不能算差,甚至煉器的手段也很高明,但品質對於他來講,著實一般了點。不過這是宗門給的飛劍,作為鎮守的他,自然有資格獲得,掌門江楓沒有因為他闊綽,就省卻自己一份,這份公正無私,的確令人稱道。


    “我不是賞給你了麽?”


    “您去羅川辦理公務,還是要低調一些。所以這飛舟,還得您用。”


    “你是說,讓我去羅川探探?”


    “沒錯,那李煜風不能盡信,但也不能不信。倘若江楓真的有失,我們雖然對掌門之位沒有興趣,但是也不能吃虧。”


    “有道理。”李友德仰頭閉眼冥思片刻,把與宗門的過往,與江楓的交集從頭理順了一遍,感慨良多,或許天下確實找不到一個這樣的主子,但我李友德,盡管以德服人,也得懂得相機而動才是。


    江楓,這不能怪我,當然,如果你無事,我權當隨便看看風景好了,左右羅川也好久沒去了的樣子,或許可以借故多停留幾天。


    “我已經安排了四夫人與您同去。”


    “……”


    李友德原本歡快的心情,瞬間不那麽爽利了。


    …………


    黑魆魆的夜裏,沉思了許久的江楓睜開眼,事情繁多,環境欠佳,想要在這裏安睡的確困難。


    他忽然記起,百藥老仙送了自己一枚給黑蛇之靈準備的,或許能增進靈智的丹藥,“玉炙心語丹”,現在正得空,不如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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