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毫無職務在身的老仆,江海和卷簾司執事王乙全程參與長老會,後者是要將會議情況記錄到掌門實錄當中,而他,則是一直以來都例行參與,也從來沒有人反對過。


    “據說任我道在打算前往亂石海尋找機緣後的那一小段時間,宗內也再無人在任何事情上反對他。”江海想了想,說了一句別有一番深意的話。


    “也就是說,在他們眼中,我可能快死了?”


    “沒錯,即使是賣了宗門,也是您這個上代掌門的錯,在位時間雖短,但並不妨礙犯下很多錯誤。”


    這話雖是忠,但聽起來有點心塞呀。


    不過談及時間長短,江楓突然想起來,跟隨自己時間最長的,就是江海這個老仆,真是燈下黑,自己被指定為繼承掌門的事情,隻想著諸多長老可能知曉其中秘辛,倒忘記了這幾年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人。


    “海老,你知道為什麽任我道要指定我,繼任掌門之位麽?”


    “據我所知,任我道最初傾向於的繼承人,並非掌門您,而是江開霽。”江海緩緩道來,眼角布滿皺紋的雙瞳盡是迷茫,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江開霽?”江楓仔細體味這個名字,想起了這也是去往伏元鎮的五人之一,“開”字輩,算是“七寶葫蘆”家族的嫡係正宗傳人,“隻不過他死了?”


    “據任我道公開場合講,是遭遇了無名宗門的偷襲身死,但是死無對證,便草草立了衣冠塚,沒有屍體一直是最大的疑點,但是沒人敢問,而且,我們淺山宗這種沒什麽實力的小門派,並沒有什麽真正的敵人需要對我們暗下殺手。”


    “是任我道親自選的人?”


    “不,當年,挑選你出來去祭祀先代掌門,並非是他的主意,而是一個外人,一個額頭之上,有一枚豎眼的陌生來客,來淺山宗不過幾天的時間。”


    “華帝門的人?”


    “這個我倒是第一次聽說,那天我也在,任我道召集了三大家族中所有的年輕子輩,那人在其中挑選,最後挑中了您和其他四人,後來任我道借口四人全部殞命,以您‘頗為幸運,堪當大任’為借口,立了您為下代掌門,不久之後就趕往亂石海,後來的事,想必您已經知道了。”


    華帝門?


    江楓心中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看起來,想要知道這其中的秘辛,還是要先找到那幾個當年的華帝門來客才行,而且,既然行事如此神秘,即使找到對方,也很難用正當的手段,讓他們說出實情。


    此事隻能暫時擱置。


    …………


    去往吳家的路,熟稔而輕快。


    作為最先徹底倒向自己的長老,與外事長老吳全忠的溝通,一直都很順暢,不過有了之前遇到吳家內務的尷尬事,江楓還是差瘦臉小廝張陽提前去知會,這小子相比之前的王乙,腿腳倒是麻利得多,等到江楓到時,吳全忠已經翹首在宅邸之外迎接江楓。


    “掌門!”


    “嗯,屋內說吧。”


    兩人坐定,靈茶奉上,吳全忠屏退左右,小聲的道,“掌門,這怒風峽穀之行,是不是有些倉促,可否緩幾日出發,我好想辦法去借些合用的法器,南宮家族雖然轄地一樣狹小,但他們的老祖南宮向晚進階金丹已經多年,我們和他們還算交好,倘若我快些前往的話,或許還來及,這麽多年的交情,他應該會給我們些薄麵。”


    “有心了。”


    江楓呷了口靈茶,“不必過於擔心,坦白來講,此行確實是九死一生,但小心為上,不覬覦重寶的話,安全歸來還是希望很大的,南宮家乃是人族,法器的形製和我們有所區別,祭煉所需要的時間也長,而且,這個人情一旦用了,恐怕對我們以後的貿易談判,會有不好的影響。”


    “掌門所極是。隻是相對掌門的安全來講,這都是小事情。”吳全忠身體半傾,距離江楓更近,“雖然我們的物資全賴他們出海,但最近我也聯絡了西海李家,如果談的好的話,我想將一部分物資轉交給他們發賣。”


    “你做主就好,這方麵,放手去做。我們離海太遠,否則不會受這麽多限製,就是做些來往貿易,獲利也會更豐厚。”


    “是啊。”吳全忠歎了口氣,作為外事長老,因為物資發賣需要依賴他人商路,他在與各個宗門的迎來送往上,想必吃了不少冷眼和鼻息。


    “不過也不是沒有機會,待到天下亂時,也許就是我們的機會,不過這之前,還得做好內功,以我們淺山宗的實力,暫時還不能做那些好高騖遠的事。”江楓怕他泄氣,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我懂。好在老關係都還在,商路暫時還算通暢。”


    “你籌劃一下,在力宗真武城設立一個臨時商棧,地點可以偏僻些,但占地盡量大,待我打通各種關節,再將其變更為別院用途。”江楓掏出一枚三階的法器如意,正是之前為了拓跋圖法會所備,然而法會變盟會,就一直未使用。


    “權當費用吧。”


    “掌門,這怎麽好?一直補貼宗門,這是不合規矩的。”


    “大庫的情況,你我清楚。沒必要在意這些細節。”江楓將如意法器推到他的身前,“按照我出任掌門時立的規矩,大庫我不能動,我也知道你們怕我有私心,畢竟出自窮困的金葫家族,胡亂花費大庫的話,恐有上代掏空大庫的舊事。”


    “哪裏,哪裏,掌門的無私我們都有目共睹,我會和他們講,這個規矩,必須要改一改。掌門不能動用大庫,這在情理上是說不通的。”


    “無妨。全忠,你不要有壓力。”


    雖然吳全忠的表態讓江楓深感欣慰,對於宗門的無私付出,似乎又有了一點回報,但回收已經放出的權力,並不是想象的那麽簡單,必須要做到絕大多數人願意,這宗門才能形成合力,一同向前。


    回收大庫權力這種事情,他相信吳全忠和鄭魯達現在都不會有心結,至於魏若光,應該會照例棄權,隻有王顯道和趙文君或許會有其他想法,但這並不太重要。


    重要的問題在於,大庫不能是空的,如果是,即使能動用,有什麽意義?況且,反過來想,即使能動用,掏空宗門對於自己來講,有什麽意義?


    當然,這是後話。


    “如果你們同意,待找到善於操持內務的修士,我會把大庫交給他管理,這樣,你們也放心。”


    “是,是,其實掌門您親自管理也是一樣的,淺山宗的變化,大家都看得見。我回頭去找魯達,此事掌門不要再推辭了。”


    “嗯,你們定吧,宗門的發展,還是要靠大家勠力同心。話說你家的天柘和天峎,現在如何了?”


    “還好,他們懂事多了,我派人去暗中查探,也沒有那麽大手大腳的花靈石了,前幾日還來了信,這件事,還得多謝掌門幫忙。”


    吳全忠站起身,親自為江楓補上了靈茶。


    …………


    “多謝你的‘雲詭藥油’。”


    江楓再次致謝魏若光,對於這名了解不多,但已經加入淺山宗效力的魏家人,江楓還是把“客氣”和“尊重”放在了第一位。


    魏若光的住所並不在魏家宅邸附近,而是獨門小院,距離掌門內府反而更近,屋內陳設簡單但件件考究,倘若細瞧的話,似乎每件都有自己的故事。


    “掌門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隻是能力有限,不能提供太多的支持。”魏若光說起話來十分沉穩,與魏婕的曲折蜿蜒,又時而崢嶸露骨的作風完全不同。


    “會武的諸家子弟,在傳功方麵可有什麽問題?”


    “尚好。隻是基礎不同,法相不同,我可能還需要時間理順,雖然我修為到了,但作為傳道受業解惑的師父來講,未必就合適,這個還望掌門理解,不過我會努力做好的。”


    “好,我信你。不要有太多壓力,淺山宗的底子本身就很薄弱。”


    “是,掌門。”


    魏若光頷首,“雖然我宗的修士數量不多,但上次會武,各地還是推舉了五名子弟,我詢問過鄭魯達,從我們的全境的凡俗丁口來看,每年誕生十幾名覺醒法相的修士,還是可能的,這方麵,我建議是否可以再想辦法挖掘一下潛力。”


    “登仙大會?”


    江楓知道他的意思,魏若光能看到問題的根子上,說明這人還是個實幹派,宗門實力的消長,最重要的莫過於修士數量和質量,所謂質量,最重要的就是擁有戰鬥類法相修士的比例,但這個比例,淺山宗由於族群的曆史原因,本身就低於平均水平,故此,從數量上努力,尤顯重要。


    五名和十幾名,差距還是相當大的。


    “此事我已經責成禮務司,卷簾司去籌辦,今年冬天即可重開登仙大會。”


    “原來掌門早有設計,我倒是多慮了。”魏若光眼中閃出一絲精芒,他原本以為江楓的心思隻放在了會武八強這樣的優秀子弟上,現在看來,倒是自己想歪了。


    “能夠幫忙的地方,你還是伸手的,不要局限於傳功長老之位。”


    “是。”


    “修士戰陣,有什麽想法?”


    既然魏若光已經是傳功長老,江楓也不想在這些敏感的事情上防備他,從之前有限的了解來看,這人還是靠譜的,也並不是野心家。當然,江楓覺得自己看人的本事一般,也有看歪的可能,出身在那裏,局限了視野,江楓自己心裏清楚這短板並非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但處於掌門這個位置,倒是不愁機會鍛煉。


    “修士戰陣是一定要弄的,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魏若光伸出兩根手指,“有兩點,一是靈石的問題,也包括靈脈的問題,我們宗內的修士,一直欠缺這方麵的資源支持,雖然掌門您已經基本解決了靈石短期耗費的問題,但靈脈是持續的支持,這點必須得早點想辦法,就是培植下低級靈脈,開辟些修煉洞府,也是極好的;”


    “另者,要考慮我們周圍的宗門的壓力,淺山宗西臨力宗,東臨金城派,南部隔黑水門與魏國相望,北隔寒山派與禦風宗相鄰,四外都是強者,貿然發展修士戰陣,隻會被他們變相打壓甚至直接幹預,所以我認為,必須先潛心暗自發展一段時間,將條件都置辦完備,之後靜待周圍形勢轉變,雖然短期內希望不大,但掌門,您還正值盛年。”


    “讓你做傳功長老,倒是屈才了。”江楓笑道,“全忠說起這些來,都沒你看得清楚,他最常計較的,反而是靈石。”


    “全忠長老重在拓展商路,溝通有無,為宗門牟利,這點我誠不如他。”魏若光談到吳全忠,神情輕鬆了很多,宗內幾位長老,在江楓的刻意撮合下,魏若光和吳全忠最為相熟,他們三觀也大抵相近,相處甚是融洽。


    “坦白來講,覆海門雖然實力更強幾分,但周圍形勢,和淺山宗還是相似的,我在覆海門時,也經常與人研究此道,隻是……”


    “過去的事,就翻過去吧,向前看。”江楓知道他又想起了在覆海門鬱鬱不得誌的日子,這點他方才還聽庶務長老吳全忠聊過,“淺山宗就是你的新舞台,放手去做。”


    “是,掌門,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還得感謝您給了我這一個機會。”他突然站起身來,抱拳鞠躬行禮,似乎頗有感觸。


    “這是做什麽,若光,不必如此。”江楓趕緊站起身來,握緊了他的手,用力的攥在一起,“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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