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 陸晅回家時手裏還拎了隻包裹,一進門就拆箱倒騰了好半天,等安排好也不見他女朋友過來瞄一眼。


    他不悅回頭, 玄微還窩沙發裏玩手機,視線跟紮在了屏幕上似的。


    她最近迷上了某短視頻app,廢寢忘食沒日沒夜地刷, 經常旁若無人笑出鴨叫。


    陸晅把腳邊一頁安裝說明撿起, 捏成紙團, 投籃那般拋過去。


    正中女孩頭頂, 他趕緊回首,裝若無其事,繼續調配手裏東西。


    玄微還有些懵, 展平那團紙, 發現就是陸晅砸過來的,登時杏目圓睜, 鎖定肇事者:“你敢扔我?”


    陸晅搓兩下耳根,“你手機癮也太大了。”


    老公回來也置若罔聞?


    玄微這才分出三寸目光:“誰先給我用手機的?”


    “……”陸晅自認倒黴:“我。”


    電子產品害人不淺, 還好他的psp, ps3, wii,switch等都因為工作忙暫時壓箱底,不然她眼底以後哪還有他一席之地。


    玄微揮舞著手裏的電子板磚:“你還知道?”


    陸晅奈何不了她:“你能過來看看我給你弄了什麽嗎?”


    玄微瞥他手裏東西,努努嘴:“什麽?”


    “上次跟你說的投影儀,”他攬手道:“快來, 忙活我半天了。”


    玄微跳下沙發,也他去身邊,新奇看著。


    陸晅拿起手機,斂著眼,煞有介事地翻找:“我看看,我們第一次放什麽比較好。”


    玄微也湊上前去,不想男人卻把手一收,一臉神秘莫測。


    “放這個好了。”他摁了下屏幕。


    玄微望向他:“什麽?”


    陸晅單手蓋住她頭頂,把她臉掰正:“想知道是什麽就看牆,別看我。”


    兩人一並仰頭,純白牆壁上,顯現出一幅畫麵,稀鬆平常,一個女孩伏在茶幾上,下巴擱那,鬆鼠進食般哢哢吃著餅幹,但畫麵色調柔和,是始終浸在日光裏的暖融。


    玄微視線聚焦到當中人物臉上,原先散漫的麵色一下凝固起來:“為什麽我會在上麵?”


    陸晅摸了下眉尾,不自然笑起來。


    她單臂掄他後背:“你偷拍我?”


    陸晅聳兩下肩膀:“這不叫偷拍,這叫記錄。”


    “放屁。”正要再罵兩句——


    音響忽然傳出輕鬆配樂,節奏感強烈,似糖果彈跳。


    視頻也變得明快,一下下切過多張照片,都是玄微吃東西的樣子。


    有凶神惡煞對付死咬一根風幹牛肉的,


    也有吸管沒紮對被果汁驚慌失措濺滿臉的,


    還有咬到口感極佳蛋糕時滿足閉眼無限回味的,


    以及吹口風琴一樣笑嘻嘻嘬著一整排養樂多的,


    ……


    玄微瞠目結舌:“為什麽會有這麽多?”


    陸晅回:“因為你每天24小時有一半時間都在吃。”


    “拍的醜死了!”


    她的反應超級“女孩子”,陸晅有些意外,又覺得得償所願,歪著身子連笑兩聲,“哪有,都很好看啊。”


    玄微搶他手機:“快刪掉。”


    陸晅反應極快抽手,護犢子一般把手機死掖在肋邊:“別啊,剪輯這玩意兒特費事,還要踩點,很不容易的。”


    玄微叉腰:“誰逼你了?我讓你做的?”


    他還自我肯定起來:“我看我做的比你天天看的那些小視頻好多了。”


    此時此刻,環繞滿廳的音樂驟停。


    牆麵回歸全白,像一片純淨的雪野。


    音響裏傳出嗒嗒嗒的急促打字聲。


    玄微回眼,看到白屏中央有字浮出。


    光標閃爍,它們一個接一個蹦出來:


    送給我們家小烏龜,


    永遠吃吃喝喝,開開心心。


    玄微周身氣焰一下化為青煙,嫋嫋散盡,她短促哼了一聲,不置一詞。


    陸晅含笑瞟著她,肅了肅嗓音,把手機遞回去:“沒經過你允許偷拍是我的錯,但你實在太可愛了,我沒忍住,現在你可以盡情刪光,我電腦裏也沒備份。”


    他兩手指天:“我發誓。”


    “無聊。”玄微起身昂頭,要回沙發。


    陸晅會意笑了下,惡趣味騰起,又把這段視頻重播。


    聽見聲音,玄微立馬掉頭,飛跑到他身前:“還來啊你。”


    “不放了不放了,我馬上關。”他嘴上應得動聽,手裏卻沒點要暫停的意思。


    玄微去撈,他就舉高手臂,極力發揮身形優勢。玄微咬牙,如幼獸撲食,一下竄到他身上,陸晅一個沒穩住,直接往後仰去。


    拉扯間,數據線脫離機身,熒幕頓滅,客廳猛一下被黑色潮水覆沒。


    兩人都有些怔忪,等回過神,她已經趴在他胸口。


    四目相對,陸晅曲著長腿,唇角上揚。


    玄微眨巴眨巴眼,剛要撐坐起來,男人手一抬,將她摁回原處。


    一隻手不甚滿足,改雙手疊抱,緊密將她錮在身前。


    玄微掙了兩下,可他胳膊有如鐐銬,鐵石般沉勁,仿佛勢必要將她鎖在他心口範圍內。人類身體總帶有熱度,似一張溫床,讓她也跟著貪戀犯懶,昏昏欲睡,疲於動彈。


    而且龜龜本來就怕凍嘛,她在心裏替自己摘找借口。


    窗外霓虹光影在屋子裏晃閃,仿佛人間戲目抽象上演,繽紛冷暖,周遊輾轉。


    偎依許久,陸晅忽然嗟歎:“玄微啊。”


    “幹嘛。”雖然被抱得很舒服,她還是要裝作沒好氣。


    “那個視頻,我看以後可以放我們婚禮上放。”他建議的口吻莊重認真。


    “婚禮……什麽婚禮?”男人周身暖烘烘的,玄微不免神思徜徉。


    “結婚,”怕她封建思維作祟聽不明白,他變更說法:“成親,懂嗎?”


    玄微驚起:“啊?!你在講什麽啊?”


    他躺在那,眼睛漆黑發亮:“我講什麽了?”


    “你講要跟我成親!”


    “不然呢。”他失笑,因為她如遭雷劈一樣的反應:“我們要一直生活在一起,當然得結婚。”


    他故意逗她:“你害羞啊?”


    玄微頭甩的飛快:“不行!”


    “為什麽?說說原因。”男人不急不慢,他知道她非常人,也不奇怪她這般反應。


    “就是不行。”玄微講不出具體因素,她懂成親意味著什麽,可這事兒太凡塵化,太具儀式性,一生一世一雙人,要被捆進大紅燈籠鳳冠霞帔透不上氣。也許是因為不曾經曆,對未知事物尚存恐懼,所以心生排斥,畏縮躊躇。


    她願意跟陸晅一直在一起,可不見得要依靠這種途徑實現。


    陸晅仔細留意她的神情,她從不掩飾,總是直白流露,心中所想都一筆一劃清晰刻在臉上。


    所以他不再勉強,也不急於當下,隻是彎唇:“不行就不結,談戀愛也很好。”


    玄微這才鬆了口氣。


    陸晅勾了下手,“趴回來。”


    玄微心有餘悸:“嗯?”


    “沒抱夠,”他扯她胳膊,又把她摟進懷裏:“再抱會。”


    ——


    翌日,玄微稍作準備,便出門打車。


    昨天臨行前她曾添加過焉潯微信,他給她發來了具體定位。


    上車後,她直接將這個地址指給司機看。


    司機師傅掃她一眼:“你一個小姑娘,跑這麽偏的地方幹什麽?”


    玄微囫圇答:“有事。”


    “真得注意人身安全。”


    “沒事兒的,”她不想同他多言:“我隻是去采靈芝。”


    大叔驚奇:“那真有靈芝啊?”


    玄微扶額:“你能不能好好開車。”


    好心當驢肝肺,司機大叔吃癟,不再搭理這個暴脾氣叛逆小孩。


    玄微不是沒準備,畢竟她與焉潯有過交手,矛盾在先,尤其他法力明顯高過自己,是該有所防備。


    下車後,她在周遭走了一圈查探情況,此處並非風水極佳的福祉寶地,環境也一般,冷風料峭,層林盡朽,枝丫如枯手伸向天際。


    但勝在位置偏僻靜謐,土木氣息充盈。木性仁和,土性敦厚,因而周邊也無鬱躁暴戾之態。


    她在一株樹下找到仙草祝餘,這草無處不在,極易察覺。


    小草精當然知道來者何人,隻是不敢擅自搭話。


    “喂。”玄微蹲下來。


    草葉顫抖兩下。


    “我問你話。”


    “您請講。”


    “你在這待多久了?”


    “四年多。”


    她指了下不遠處頹垣斷壁的廢舊工廠:“焉門那位都在此處修行?可有異動?”


    祝餘搖頭:“是,他每周會來一趟,並無異常。”


    玄微點點頭:“好,你也知道我是誰吧?”


    祝餘:“嗯嗯!”


    “我今日來找焉天師有事,待我進去,你幫我好生瞧著,”她再次示意工廠:“如有不對勁,立刻去找貔貅。”


    祝餘連連肯首:“神龜大人盡管放心,我隨時留意。”


    玄微走到工廠門前,感知片刻,發現這的確就是座普通棄屋,與焉潯布雷般貼滿靈符的健身房截然不同,隻有清冽的風,鳥啼土腥,一切皆是自然本樸。


    她低頭給焉潯發消息:我到了,你呢。


    焉潯回的很快:已經在裏麵了。


    破敗大鐵門被人從內拉開,焉潯的臉逐漸現映在她眼底。


    他今日穿著一身煙灰道袍,眼神與膚色都很幹淨,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玄微環顧四下,滿目空曠,並無法陣,唯獨幾扇窗放了些光進來,嘭得飛塵散亂,在半空肆意飛舞。


    她稍微放下點心,拱手道:“焉天師今日真是人模狗樣。”


    焉潯被她的“誇讚”噎了下,旋即徐徐笑開,也做一揖:“能得神龜拜訪求教,也是人生一幸事。”


    玄微挺起身:“你今天可別打我。”


    他搖頭,“怎麽會。”


    玄微跟著他往裏走,新鮮打望:“怎麽找到這個地方的。”


    “跟這邊土地借的,”焉潯苦笑:“還要交租。”


    玄微樂了:“一個月幾錢?”


    “不輸市中心房租。”


    “……真黑。”


    “可不是。”焉潯微微歎氣。


    走到廠房中心,焉潯停足,回頭看向玄微。


    玄微細眉一揚:“可以開始了?”


    焉潯頷首:“對。”


    玄微反複掂量琢磨著方才所見,總覺著有地方不對勁,具體哪裏不對勁,她說不出上來,可能是因為一切都太普通太尋常。


    對,是這樣,玄微幡然醒悟,就是這種尋常,挑不出任何差錯的尋常,帶著一種布局完美的危險性,像狩獵的陷阱,深淵潛藏在野兔一貫途徑的綠茵花香之下。


    道有道法,行有行規。焉潯法力再強,也不可能淩空布陣,神仙下凡都做不到。


    她唇角稍斂,盯著焉潯,下巴微昂:“你體內那位不會出來吧?”


    焉潯神態自若:“不會。”


    她也不拐彎抹角:“就這樣開始,什麽都不需要?”


    焉潯凝視她片刻,淡淡一笑:“需要啊,需要你。”


    玄微心怦然一跳,男人已經揚起手,一團火球從他掌心竄出,洶洶竄出,直奔她而來。


    她翻滾一下,靈活躲開,往廠房門口狂奔。


    氣流湧動,那扇鐵門將要闔上,玄微旋即從布袋裏掏出一顆銀錠飛去,讓它從中隔開,雖隻留一隙狹縫,但問題不大。


    她一瞬化為拇指大小龜形,剛要趁機躍出,突有一截枯枝頂入,將她撞擊回去。


    小龜在半空化作人形,翻一跟頭,穩穩落回地麵。


    哐一聲巨響。


    大門緊閉。


    玄微厲色:“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她問:“想要什麽?我的命?還是內丹?”


    焉潯遠遠與她對望,他撥了下頭發,聲調忽柔:“我可不要這些,隻是饞你身體。”


    他嫣然一笑:“這樣我就可以去找你陸哥哥啦。”


    玄微聞言,登時怒火中燒:“你想得美!我乃神格,豈能由你這個不男不女的輕易奪舍。”


    焉潯,哦不,應該說是九嬰好整以暇,“你怎麽又罵人了呢,我隻要你身子已經對你仁慈得不得了啦,哪像他……”


    他撫了撫自己胸口:“壞得很,還要你內丹靈力。”


    “我們早就商量好了呢。”他前一秒還笑嘻嘻,後一刻便冷下臉來。


    男人眼球遽紅,有如浸血火燒,他打了個響指,火焰便從他周身洶湧而出。


    玄微急速後跳,避著那些狠戾的火舌,“你以為我會怕火?”


    他大聲挑釁:“那你倒是擠出點水啊。”


    玄微施法,卻無法調動可觀液體,隆冬天幹物燥,周邊又都是枯枝敗葉,皸土殘塵。她明白焉潯為何將她騙來此處的緣由了。


    火勢愈發凶猛,玄微快速取出幾枚銅幣,刮向身後鐵門。


    數道金光縱橫一閃,大門頓時四分五裂!她以其為盾,擋在身前,往外跑去。


    才衝出去兩步,山崩地搖,腳邊土地寸寸開裂,她無處落腳。


    玄微豁然頓足,隻覺麵前黑壓壓,抬眼一看,周遭枯木盡全被連根拔起,浮在半空,如陰兵壓城。


    觸目驚心,玄微不由後退,隻覺腳底一空,胳膊已經被人拎住。


    她回眸,焉潯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他身後容色極淡,儼然回歸本尊。


    他唇角微勾:“小姐還請當心。”


    玄微眉頭緊蹙,抽手未果,廠房裏火光衝天,她體內冷卻到冰點。


    她終於明白過來,焉潯並非沒有布陣,而是廠房為鼎,林木為陣,火木相得益彰,她早入局中。


    玄微念咒,身體裏急促飛出多枚硬幣,直擊焉潯頭顱。


    男人偏頭避開。


    “小王八,你真不聽話。”他嬌俏嗔她,眼一擠,口中吐出炎火。


    玄微閃避不及,胳膊肘被燒著,她在空處墜地,撲滅那簇火苗。


    他們或許早就融為一體,默契自如。


    在陸晅麵前,或在她麵前,都是逢場作戲。


    玄微以一圈硬幣護體,繼續往外跑,也不管是否沾上火苗。


    她竭力躍動,躲著地裂、飛枝,卻又被一截碗口大的木幹撞了回來。


    她整個人重摜到牆麵,滑趴到地。


    萬木入火從,一時間,火光耀天。


    寸步難聽,她決定與他們倆周旋,她在濃煙中賣力大喊:“九嬰——你為水火之獸,我隻是個金水雙修的小妖,為何偏偏看中我軀殼——?”


    九嬰忽然大笑,麵目猙獰:“玄微,你也太妄自菲薄了吧,你前身了得,當年清河水患,你可是快淹死了一縣百姓。龜是離卦,離卦為火,我們苦苦尋覓,卻沒想到你是最好的盛器。今世玄武老兒壓著你,隻有我能替你重拾當年威風了。至於焉潯,他不過是金修尚弱,看中你的聚斂能力。”


    “什麽——?”玄微周身熾熱,嗆到難言,她聽不太清。


    男人忽然發力,火海橫流,熾烈灼氣熏得玄微幾乎睜不開眼。


    她衣衫盡毀,鼻端都是焦味,不知是烤眼還是心疼,玄微眼眶濕潤,這還是陸晅買給她的衣裳呢。


    火舌肆無忌憚舔舐著她的肉身,不管她去向何處,都是熊熊大火,紅光刺目。


    耳畔傳來焉潯平和的勸撫:“小姑娘啊,勸你束手就擒,燒壞你身體,九嬰他可得衝我發脾氣。”


    周身灼燙,如百蟲齧咬。


    玄微痛苦蜷縮起身體,神思也混沌起來。


    萬籟俱寂。


    火焰倏往兩處排開,似割海為路那般,漸次消散殆盡……


    周遭漆黑無音,玄微感覺自己變得輕盈,仿佛深海中水母一朵。


    “涴涴!”


    忽有人這般叫道,撕心裂肺。


    玄微一驚,神智登時清明,身側仍舊烈焰滾滾,透不上氣,也是此刻,她聽見一聲“九嬰,去!”


    下一秒,嘭嚨——


    有什麽東西撞入她軀體,力道極大,如貫穿之忍,迅疾之彈。


    劇痛朝她五髒六腑,四肢百骸無限蔓延,她捂住胸口,重咳起來。


    一瞬間,諸多記憶融合交匯。


    她看到了九嬰與一位少年的初見,少年濃眉微蹙,驚疑問他,你到底男的女的?


    她也瞥見了一位與自己相貌無異的女孩,坐在庭前玩花,忽有一道影子罩下,她回眸仰臉,唯見一襲緋紅官袍,繡紋精巧,目光上移,她看見了他的臉。


    玄微心跳若雷。


    驟雨瓢潑,江水在街巷竄湧,人們無處可藏,似也將她淹沒。


    玄微微微閉上眼,聽見九嬰在自己體內說:你還沒死?


    而後他幸災樂禍大笑:哈哈哈,你也是個慘人。你比我還慘,在同一個人身上翻車兩次。


    他們共存一體,分享了雙方回憶。


    玄微置身過往,神思迷離,驚惑難定,難以從腦中不斷閃爍的畫麵脫出。


    小三八,既然你沒死,那我們隻能協同作戰了。九嬰以心音密語叫她,周圍火勢漸弱。


    情形危急,不容玄微失神細想,她匆忙回魂,以靈識回應:做什麽?


    站起來。他語氣陰森:“幫我殺了他。”


    玄微一頓:我做不到啊。


    “九嬰,把她內丹給我。”焉潯向她們走來,光流湧動,道袍颯颯。


    站起來啊——九嬰狠命催促,吼她:小三八!膽小鬼!別怕,我教你,你若信我,你先讓我控著你身子。


    玄微原地彷徨:我跟他交手兩次,都是束手就擒。


    九陰輕笑:你當然打不過他,你知當初他爺爺為何將內丹過繼給他嗎?因為焉潯過於出類拔萃,人才十七歲就有了入魔傾向,焉老頭子木修,為人溫雅,為了壓住孫子內心邪念,卻不想反為他所用,更是助紂為虐。我當初覬覦他內丹,特意來勾搭他,卻不想被此人反間暗算,再難逃脫。別看他君子之相,實則衣冠楚楚,禽獸不如。


    九嬰尖聲,已近瘋魔:先把肉體交給我——


    他壓低嗓音,說清自己計劃:你那些金銀財寶呢,我幫你融了,你就有了水,一會你裝死,讓他信以為真,我與他鬥法,轉移他注意,你記得運水偷襲!


    玄微瘋狂抗拒,捂口袋:不行!那都是我辛苦攢的錢!


    九嬰崩潰:命重要,還是錢重要?


    不等玄微反應,她腦中一空,人已齜牙陰險笑起來,衝焉潯媚聲道:“小焉兒,想要我的內丹,就自己拿來啊,跟你以前一樣,殺了我,麻溜的,趕緊殺了我。”


    “九嬰,別鬧!”焉潯眉心一鎖:“當初是我過失,我向你道歉,今後我們重新來過,好嗎?”


    女孩瞳仁變得猩紅,她唇瓣一揚:“你不是就愛我和你鬧嘛,嘻嘻,騙我還嫌騙的不夠多?三界如何看你,又如何看我,我汙名在外,劣跡斑斑,卻不知我才是被騙得好苦還無法脫身的那個!”


    焉潯眸光變深:“所以你現在是如何,要複仇?別忘了這具得天獨厚的身子是誰幫你得來的。”


    女孩搭腮,手指在頰邊嬌俏一點:“玩玩嘛,在你體內待了這麽久,也該學到些你的神韻了。”


    話音剛落。


    一團火向焉潯襲去,灰袍一動,男人已躍至別的地方。


    他徒手畫符,藍光閃爍,刹那摒開那些火術。


    少女追擊,火球鋪天蓋地,如星雨墜落,皆數砸向焉潯。


    他聲息不變,結起氣盾,隻說:“九嬰,適可而止,我不想再跟你作對。”


    “偏不。”她邪笑著,兩指相合,念咒召出一條火龍,衝焉潯撕咬而去。


    焉潯畫符結成水刃,揮刺格擋,火星四濺。


    那龍毫不退讓,矯健甩尾,勢要與他殊死搏鬥。


    女孩眼光灼灼,唇瓣翕動,愈來愈快,忽的,火龍瞬時幻化為五頭,一齊衝他嘯去。


    焉潯瞥她一眼:“這招好玩嗎?又來?”


    少女跺腳,龍也跟著搖頭擺尾,攻勢越發凶猛,她拍掌大笑:“好玩,特別好玩,小焉兒你陪我玩。”


    就在此刻,玄微聽見體內九嬰難得正經的嗓音:小王八,一會龍會回來,你就趁這個機會出手,銷金為水,記住了!


    人龍仍在纏鬥,不一會,火龍落入下風。


    “小焉兒,我不跟你玩了,既然殺不了你,我也不想活啦,我們陰曹地府再會麵。”少女即刻收手,龍在一瞬回頭,衝她而去。


    偌大火團瞬間將她挾裹,如泡岩漿,那燙意痛徹心扉。


    快!九嬰嘶吼。


    玄微顫索著手,將錢袋全數抖散,一刹那,溶金毀銀,金屬液體淌落。


    焉潯立在原處,以為這妖獸隻是玩笑,因為他極愛鬧騰,他早就習以為常。


    可等了一會,卻見少女在火球中央一言不發,烈焰翻滾,他眉心微蹙,頓覺不妙,試探喚了句:“九嬰?”


    並無回音。


    焉潯心下一凜,快步走上前去,剛要畫符滅火——


    火球中猛地刺出一柄金劍,直接貫穿他左胸!


    痛意錐心刺骨,焉潯瞳孔放大,斂目看向紮入體內的這把劍。


    金耀流動,紅光縈繞,有熱焰附著。


    火點散落,他望了眼麵前的玄微。


    少女直立在原處,周身焦汙斑駁,麵容已模糊不清,可她的雙目卻黑白分明,堅韌沉靜,如無風的湖泊,如鳳凰涅槃。


    可也僅僅是一眼,男人的視線隨後下垂,長久停在劍身之上。


    “傻……”


    玄微知道這個字不是對她說的。


    而是對她手裏這把劍,刺向焉潯的那一刻,九嬰倏然從她體內掙脫,沒入劍身為靈,與男人同歸於盡。


    玄微想拔劍,終究還收手,焉潯身軀繃直,轟然倒塌,他死不瞑目。


    劍身瞬間化為金流,火焰吞噬了男人的屍體,灰黑餘燼彌散天際,再難尋蹤。


    生如微塵,如浮沫,無外於此。


    玄微譏笑,撲通坐倒在地,神情漸而木訥,眼圈也慢慢變紅。


    半晌,外邊有人喊她,“玄微——?玄微!”是阿貅的聲音。


    她望向走近的高大身影,一抹兩眼,想哭卻哭不出。


    ——


    一下午,陸晅右眼都在跳,他思緒浮躁,極難靜下心來。


    衝了杯冷茶回來,他瞧見幾個同事圍著電腦竊竊私語。


    “臥槽,冬天就是容易失火。”


    “還好是個老廠房誒,沒人在那。”


    “這也太凶了,整個林子都燒沒了。”


    “……”


    陸晅停到他們身後:“怎麽了?”


    “西邊失火了,還挺大的,”有人讓開上身,指屏幕給他看,是本地微博:“消防隊已經過去了。”


    不知為何,陸晅心跳驟快。


    回到辦公室後,他坐了會,喝幹所有水,也止不住忐忑難安的情緒。


    他點開手機,查了下玄微的定位。


    陸晅好久不看這個了,一個是想給玄微空間,尊重她的出行自由;一個是他們彼此信賴,查蹤問跡的並無必要。


    這一眼,他險些從座位上彈起。


    陸晅點開微博,找到對應帖子,與手機上顯示的玄微地址作對比。居然就在一個地方。


    男人胸口起伏,什麽都沒收拾就狂奔下樓,打車趕往那處。


    出租車上的廣播也在播放這則消息,他思緒雜亂,如溺深水,窒息又煎熬,隻依稀聽見“火勢凶猛、暫無人員傷亡”這些字眼。


    他撥玄微電話,關機狀態,無人接聽。


    陸晅焦慮地直抓頭,路上的每一秒都漫長到他想直接跳車。


    終於到達目的地,司機發覺就在火災地點附近,心生好奇,剛要問上兩句,男人已經開門下車。


    可他沒有再向前走。


    他為眼前景象所震,再難拔足。


    濃煙席卷蒼穹,萬木灰敗,夜之將臨。


    作者有話要說:  爆字數了,不好意思,更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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