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富讓我快樂,比如現鈔,輕便,好用,幾乎能夠解決這世上發生的一切問題,最關鍵的是,財富沒有保質期,感情則正相反——


    陳蘇雷


    1


    那天蘇小魚最後是坐著司機先生為她招來的出租車回的家,上車前還有人替她拉門,動作專業,看得坐在出租車駕駛座上的大叔一臉問號。


    睡到床上以後她一直在想蘇雷說的那兩個字,想到後來開始頭疼,索性用被子蒙住頭,躲進黑暗裏做烏龜。


    工作,工作,明天還要工作呢!那麽不靠譜的事情有什麽可多想的?多想無益。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hpa與lrt的項目繼續進行中,習慣了常人看來超負荷的工作量,蘇小魚的工作效率越來越高,到後來就連湯仲文都漸漸對她流露出認可的表情,比利更是不吝誇獎,每天看到她交來的材料都豎大拇指。


    周四早晨hpa代表到公司開會,湯仲文做初期演示,全體項目組成員列席。


    蘇小魚昨晚通宵,熬到早上還不能回家,走在走廊裏時頭都是一點一點的,一副撐不住的模樣。


    身邊有人走過,然後又停下腳步看她,她正迷糊著,但是看到那人的臉之後立刻激靈了一下,麵前的男人一臉嚴肅,除了她頂頭上司——湯仲文之外還能有誰?


    湯仲文一向是精神好到可以參加鐵人三項的代表人物,知道他不會喜歡自己現在的樣子,蘇小魚偷偷把手放到背後互掐了一下,好歹讓自己清醒了一點兒,然後才招呼了一聲。


    湯仲文點點頭,算是答了,然後繼續往前走,男人的步子大,蘇小魚也沒想過要跟上,很快他的背影便消失在轉角處。


    振作精神繼續往會議室方向走,推門以後看到其他人都已經坐好,穿著正式的hpa代表在會議桌右手邊一列排開。兩個中年男人是見過的,還有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子坐在末端,一身全黑套裝,正低頭翻看文件,頭發綰得紋絲不亂,烏黑閃亮,更襯得她膚色如雪。


    蘇小魚是最後一個進去的,進去的時候感覺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到了她身上。她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忍不住有點兒緊張。比利對她招手,又把身邊的椅子拉開,好感激,她加快步子走過去坐了。


    湯仲文沒有浪費時間的習慣,待蘇小魚坐下之後立刻宣布會議開始,那兩位客戶代表大家都是認識的,隻有那位坐在末端的年輕女子全然陌生。


    hpa那方的代表首先介紹:"這位是貝理寧貝小姐,貝小姐在華爾街工作,是我們紐約總公司請來的項目顧問,接下來會全程參與收購項目,大家認識一下吧。"


    貝理寧站起來與大家握手,她個子很高,身材修長,與人握手動作幹脆,說話時直視對方的眼睛,單眼皮,白皮膚,臉龐細致秀美,很東方的一張臉,但動作表情全都很西式,一看就知道是習慣了國外生活的人。


    助理進來倒水,走到湯仲文身邊的時候,他接過杯子說了聲"謝謝",然後又吐出兩個字:"冰水。"


    會議室的慣例是上速溶紅茶,頭回聽說這樣的要求,小助理端著茶壺愣了。


    湯仲文正低頭打開電腦,說話的時候頭也不抬,"給蘇小魚。"


    啊?正在埋頭準備的蘇小魚也愣了,小助理效率很高,轉身出去又回來,轉眼蘇小魚手裏已經多出一杯冰水。是真正的冰水,透明杯壁外凝結著一層水霧,觸手冰涼,她被冰得一哆嗦,原本還有些混沌的腦袋立時清醒,眼睛都瞪得好大。


    明白過來了,不敢再往湯仲文那個方向看,蘇小魚捧著杯子低頭默默,"嫌我打瞌睡就直說嘛。老大,你真狠!"


    完全沒有注意到蘇小魚的小小怨念,湯仲文這時已經走到屏幕前開始演示已經初步完成的收購預期數據。


    拋開剛才那點兒小小的怨念,蘇小魚也立刻進入工作狀態。


    這是她第一回看到她的這位冰山上司做演示,湯仲文說英語的時候語速很快,但每一句話都條理清晰,數據充足,又始終麵對著會議桌兩邊的眾人,很少回頭看投影屏幕,仿佛大腦裏自帶了一個超級計算機。


    蘇小魚對這位上司一向是很服氣的,這時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再看坐在對麵的那兩個中年男人,也聽得不斷點頭,滿意非常的樣子。


    所以說boss之所以成為boss,一定是有理由的。她控製不住地幻想如果換了另一個人立在這裏,又會是怎樣的一個場景。想著想著蘇小魚就開始走神,一手握著冰水,另一手放在口袋裏,薄薄的手機被抓得很暖和。


    會議室裏突然響起很幹脆的女聲,是貝理寧。她舉手叫停,指間還夾著黑色的長杆水筆,"這一部分的內容請再解釋一下,我個人不認為單憑這些數據就能得出五年內的每股收益率能達到這個點位的結論,請問分析員有沒有計算過出現大麵積的行業周期性衰退的可能性?如果出現那樣的情況,那麽收益率應該控製到哪個點位作為止損?"


    貝理寧的聲音清晰有力,說的又是蘇小魚負責的部分,蘇小魚原本已經開始神遊,這時立刻回過神來,睜大眼睛看向她。


    被中途打斷,湯仲文的眼光卻是看向蘇小魚的。明白他的意思,蘇小魚立刻從自己的電腦裏調出數據,開始解釋貝理寧所提出的問題。


    她在做預期收益預測的時候準備了好幾套方案,對貝理寧所提到的情況也有預備,但是通常為了預測數據的漂亮,初期數據中並不會采用,幸好她準備充分,所以回答的時候倒也不算手忙腳亂。


    貝理寧聽得仔細,緊接著又提了幾個問題,每個問題都非常專業,蘇小魚漸漸招架不住,幸好湯仲文的聲音再次響起,又把問題接了過去。


    被救了,蘇小魚低頭喝水,暗暗鬆了口氣,轉頭看到比利的笑臉,還在桌下暗暗對她蹺了蹺大拇指。


    受到肯定,蘇小魚當然是開心的,忍不住眼睛一彎,抬頭卻看到貝理寧正與湯仲文流暢地問答,說到關鍵處,還站起來用手勢加強語氣,動作瀟灑,怎麽看都是光芒四射的樣子。


    頭回見到有人這麽針鋒相對地麵對自己這個冰山上司,最近遇到的牛人一個接一個,蘇小魚再次服氣了。


    2


    會議結束之後貝理寧一行隨即離開,連工作午餐的邀請都拒絕了。史丹利親自出來送他們,看得出對這個項目的重視程度。


    離開會議室前湯仲文讓蘇小魚到他辦公室,不知道他對自己剛才的表現是否滿意,蘇小魚過去的時候很有些忐忑。


    推門進去的時候湯仲文居然沒有在電腦前忙碌,手還擱在電話上,好像剛剛通話完畢,看到她點點頭,竟然微微笑了一下。


    在這位上司臉上看到笑容就跟看到天上下紅雨的幾率差不多。蘇小魚當場愣了,突然想要揉眼睛再次確認,但又不敢,不得不低下頭極力克製了一下自己的衝動。


    蘇小魚長得可愛,娃娃臉,脾氣又好,就是那種一直瞪大眼睛,很用心聽你說話,還老點頭的小姑娘,偶爾露出迷糊的表情,更是讓人不自覺地想對她笑。湯仲文多次見識過她這種表情的威力,這時又忍不住,笑意更深,笑完點頭誇讚了一句:"幹得不錯!"


    "真的?"第一次受到他的誇獎,蘇小魚的反應首先是不敢相信,"謝謝"都忘了說了,直接疑問。


    "回家休息一下吧!今晚開始做運營分析,沒問題吧?"湯仲文臉上的笑容曇花一現,接著就開始發布命令,間隔時間太短了。蘇小魚剛剛愣完,心花都來不及怒放,這時條件反射地領命,點頭答了一聲:"沒問題。"


    放鬆下來才覺得自己有多困,蘇小魚走回辦公桌邊拿包的時候兩眼都是霧蒙蒙的。


    都快一點了,走出大樓正是豔陽高照,但是蘇小魚完全沒有精神振奮的感覺。不是上下班高峰時間,地鐵裏人不多,她幸運地坐到了一個位子。地鐵運行的速度均勻,車廂微微晃動,仿佛最好的催眠曲。她把頭靠在側邊的鐵杆上,沒一會兒便睡著了。


    她是真的睡著了,居然還做夢。夢裏是熟悉的綠地,遠遠望見陳蘇雷,獨自坐在長椅上享受陽光,四下空無一人。


    而她居然不敢靠近,靜靜地看了很久,最後是他突然轉過臉來,正對著自己,漆黑瞳仁,漩渦一般的眼睛。


    就算是在夢裏她也被嚇到,猛地驚醒過來,然後感覺腰間有振動。是她的電話響。小魚手忙腳亂地接起來,那頭聲音熟悉,"小魚,在幹嗎?"是陳蘇雷。


    她已經將近一個星期沒有聽到這個男人的聲音了。那天她拒絕上車之後,就一直沒有他的消息,還以為他再也不會聯係她了。這時候他簡單的一句話,竟讓她嚇了一跳。


    "嗨,是你啊!我在回家路上,坐地鐵哪。"心跳很快,她在地鐵嘈雜的報站聲中回答他,盡量讓自己聲音自然。


    "今晚有空嗎?一起吃飯?"他問得直截了當。


    剛睡醒,懷疑自己幻聽,蘇小魚隻"啊"了一聲,聲音裏全是驚訝,然後才是疑問,"為什麽?"


    他好像在那頭歎氣,不過說話的聲音卻是笑的,所以蘇小魚肯定那是自己的幻覺。


    "蘇小姐,上次有幸與你共進晚餐,深感愉快,能否給我這個榮幸再邀請你一次?這次我自己開車來接,絕不假手司機先生。這樣行不行?"


    第一次聽到他這麽長的一段話,玩笑的口氣,說到最後一句卻聲音溫和,讓她慢慢紅了臉。


    想點頭,但殘存的一點兒理智跑出來,蘇小魚垂頭,"蘇雷,我,我晚上還要回公司上班……"


    "不用吃飯的嗎?blm的員工都是機器人?"他答得簡單,然後又輕輕補了三個字,"行不行?"


    這樣柔和的口氣,好像她是個很小的孩子。


    心裏不知什麽地方突然塌陷下去,軟軟的,落不到實處,連帶著聲音都軟弱下來,再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蘇小魚握著電話,紅著臉,乖乖地講了一個"好"字。


    3


    掛斷電話,耳邊傳來地鐵到站的聲音。蘇小魚匆匆下車,走出車廂時忽然有些迷茫,忍不住打開手機再去看那條通話記錄。


    一路看了又看,這麽一來她倒是清醒了,接下來在公車上就沒合眼。


    心裏那種快樂的感覺還在,怕自己會傻笑起來,蘇小魚最後不得不合上手機,用力把它塞到口袋最深處。


    到家之後蘇小魚就往浴室裏去,急著衝澡,蘇媽媽煲了紅棗蓮心湯,看到女兒回來邊盛邊叫她:"小魚,吃完再洗吧。"


    "洗完再吃啦!"蘇小魚撒嬌,笑嘻嘻地上去擁抱了一下媽媽,還順便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


    搞不懂女兒心情為什麽好,蘇媽媽笑著搖頭。


    再怎麽開心,超過二十個小時的連續工作仍是突破了蘇小魚所能承受的極限。熱水嘩嘩地從皮膚上流過,疲倦也嘩嘩地從四肢百骸中湧出來,走出浴室之後她迷迷糊糊地往臥室走,看到床就撲了上去,頭一沾枕便睡得死沉死沉的。


    蘇媽媽端著紅棗蓮心湯到女兒房間的時候,發現小魚已經睡著了,一隻手搭在被子外麵,頭發還有些濕漉漉的,跟個孩子一樣,不過嘴角還是翹著的,睡著也是笑嘻嘻的,不知道在做什麽好夢。


    女兒這麽辛苦,做媽媽的終究是心疼的。輕手輕腳把被子掖好,蘇媽媽轉頭到另一個房間找老伴。


    "我說她爸,小魚這份工作弄得她日夜顛倒的,我怕她身體吃不消啊,要不勸勸她換一份工作吧。"


    蘇爸爸正坐在電腦前發呆,過了很久才愣愣地"啊"了一聲,"小魚怎麽了?"


    "這死老頭子,整天就知道股票股票,家裏什麽事都不管,你就一頭鑽進電腦裏去得了!"蘇媽媽氣不打一處來,瞪了老伴一眼轉頭就走。


    對於爸爸媽媽的這段對話蘇小魚絲毫不知,太累了,她這一覺睡得香甜,醒來天都快黑了。出門的時候正遇上買菜回來的媽媽,小魚被她一把抓住,"小魚,吃完飯再去公司吧!媽媽炒兩個菜,很快的。"


    "不行啦,再晚地鐵就擠不上了。"蘇小魚應得匆匆忙忙,又轉頭對房裏的爸爸叫了一聲,"爸,我走了啊,上次跟你說的事別忘了。"


    拉不住女兒,蘇媽媽歎氣搖頭,也沒注意到自己的老伴根本就沒從房裏出來過。


    趕到公司的時候天已經全黑,蘇小魚穿過下班的人流往裏走,還沒進電梯呢,電話又響,接起來是比利的聲音,"小魚,老大問你到了沒有,晚上要先碰個頭。"


    "正在進電梯呢,馬上來。"蘇小魚加快速度。


    下班時間,電梯一層一層停得頻繁,下來的速度特別慢,蘇小魚心裏著急,仰頭盯著下行的箭頭,眼睛都不眨。


    電梯門打開,滿滿的人擁出來。她往旁邊退了一步,肩膀碰到人,不好意思地回頭道歉,看到的卻是一張熟悉的臉。


    4


    站在她身後的女子一身職業套裝,身材修長,皮膚雪白,正是早上剛見過的貝理寧,這時看著蘇小魚點頭,簡單招呼了一聲:"嗨!"


    "貝小姐,你怎麽來了?"對這位華爾街來的貝小姐印象深刻,蘇小魚笑開來。


    貝理寧就是來參與項目組會議的,其實隻是一個第二階段運行計劃的例會,沒想到她這麽敬業,這個點了居然還過來。蘇小魚跟在她身後進的會議室,一眼就看到大家都坐在了會議桌兩邊。湯仲文正在講話,看到她們兩個隻是點了點頭。


    貝理寧仍和早晨一樣,不時有問題提出。她說話的時候手勢強硬,氣場很足,就算是麵對湯仲文也毫不相讓,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麵了,蘇小魚仍覺得佩服。


    想著蘇雷的晚餐邀請,蘇小魚難得在開會的時候走神,心裏著急,幸好會議時間並不長,結束以後湯仲文帶著貝理寧走進自己的辦公室,猜想他們是繼續戰鬥去了。蘇小魚走回自己辦公桌的時候忍不住小小唏噓。


    桌上電話響,她伸手接起來,是李俊,"小魚,我們都在大會議室吃飯。今天叫的壽司,一起來嗎?"


    "我今天不過去吃了,約了別人。"蘇小魚輕聲答了,有點兒不好意思。幸好李俊也沒有追問,應了一聲就結束了通話。


    才放下電話手機就響了,仍是在貼身的口袋裏振動,麻麻的感覺。


    接起來是陳蘇雷的聲音,笑著說:"嗨,小魚,下樓。"


    想好了要矜持,但是突如其來的快活仿佛一簇小火苗,從耳膜蔓延開去,臉上微微的燙,害得她回答的時候忍不住咬嘴唇,努力克製了一下那種奇怪的感覺。


    走進電梯的時候裏麵很空蕩,已經過了下班時間,身邊沒有人。蘇小魚筆直地站在門前,晶亮的鏡門上清楚地照出她現在的模樣,看著看著懊惱起來——每天習慣的套裝,這時卻覺得好沉悶;還有頭發,睡覺前一定沒有把頭發徹底吹幹,現在發梢都有些亂了。這個樣子怎麽見人?


    但是電梯下降的速度沒有因為她的懊惱而減慢,很快就到了底層大廳,一抬眼就看到那輛熟悉的車子,在夜色中光彩奪目。


    心跳漸漸快了,竟然無法控製,再看的時候陳蘇雷已經按下車窗,遠遠地看著她笑了。


    她已經走到大門外。耳邊有風聲,轉眼四月初了,但樓下的風卻仍是很大,刮過她的臉頰,吹起她的頭發。


    每天走慣的地方,每天習慣的大風,蘇小魚卻突然有錯覺,錯覺風裏有暖意,錯覺空氣是濕潤的,錯覺再往前多走一步,心裏就會開出一朵花來。


    "進來吧,小魚,我們去吃東西。"陳蘇雷從裏把副駕駛座的門推開,對她彎了彎眼角。


    大門又被推開,幾個人從裏麵邊聊邊走出來,看到這一幕不約而同地頓住腳步,其中一個還開口問了一聲:"蘇小魚?"聲音裏全是不確定。


    蘇小魚正要坐進車裏,這時被突然點名,匆忙間轉頭看了過去,喚她的竟是史丹利,身邊立著湯仲文和貝理寧。三個人的眼睛都落在她和陳蘇雷的身上,目光迥異。


    難得跑出公司吃頓晚餐還被他們撞了個正著,蘇小魚呆住,不知道怎麽開口,倒是陳蘇雷推門下來,對著那個方向遙遙微笑了一下,"理寧,回來了?"


    貝理寧眼裏的詫異之色已經隱沒,這時又恢複了職業表情,點頭回答:"有個國內的項目,回來工作。陳先生,好久不見。"


    他們居然是認識的。蘇小魚第二次愣住。貝理寧招呼完之後繼續前行,也沒有為身旁另兩個人介紹陳蘇雷的意思,酷得很。


    臨走前湯仲文又看了蘇小魚一眼,沒有多說什麽。但是蘇小魚已經頹了,boss大人眼裏的內容一清二楚,就一個詞——deadline!


    好吧,她今晚做好通宵的準備了。


    正低頭默默,頭頂一暖,是陳蘇雷的手指掠過她的頭發,很輕的一個手勢,做過千萬遍那樣熟悉。


    "走吧,去吃飯。"


    不由自主地坐進車裏,蘇小魚心裏安慰自己。吃晚飯嘛,在會議室裏吃跟在外麵吃還不是一樣的時間,吃完就回公司,她有信心,deadline之前一定能完成任務,這麽一想心情就好了起來。


    車門合上,他也坐進來,不急著開車,先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裏笑意彌漫。


    他的臉近在咫尺,與她每日腦海裏時不時出現的細小片段重疊——他第一次拿起三明治時微笑的臉,電話裏輕輕的笑聲,微微彎起的狹長眼角,還有與她說話時偶爾流露的對孩子一般溫和的語氣。


    完了!她好開心,還沒吃呢,就覺得自己被快樂填滿了。


    "想吃什麽?"他說話的時候仍看著她,笑意漸漸加深。


    回神了,蘇小魚眼前緩慢晃過boss大人最後的那個眼神,背後不由自主地寒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就比較清醒,"就在這附近隨便吃點兒吧,我一會兒就得回公司。"想想仍有些懊惱,又補了一句,"對不起,這個項目很趕,都沒什麽時間……"


    他沒答,眼角彎了一下,然後轉身發動車子。


    車轉出大樓,仍是上次那條小路,就在大樓側邊。沿江,又是晚餐時間,兩條車道全都被車占滿,再好的車也隻能緩緩前行。


    蘇小魚望著窗外迷茫,"要去哪裏?"


    "別急。"他正在撥電話,聽到她的疑問側頭過來,對她眨了眨眼睛。


    幹嗎又來這表情?近距離被煞到,蘇小魚一陣頭暈。


    5


    真的很近,車開到路的盡頭就直接轉入私家住宅,蘇小魚還來不及吃驚,車已經停下了。


    金融區寸土寸金,這個小區裏一共隻有三棟大樓,都是高層。門禁森嚴,每棟樓大門處都立著身穿製服的門童候著車,等車停穩便過來拉門,又對陳蘇雷打招呼,"陳先生,好久不見。"


    蘇小魚坐在車裏沒動,睜大眼睛看著他。陳蘇雷已經下車,這時回頭看著她笑了,"我叫了外送,來吧。"


    見她不動,他又伸手來拉,動作和表情都是一派自然。蘇小魚一時不察,就被他拉到了車外。


    門童接過鑰匙將車開走。陳蘇雷領著她進去,酒店服務式公寓,大廳富麗堂皇,沒什麽人走動,就連電梯都需要按密碼,裏麵空無一人。她立在他身後,陳蘇雷並不是高大魁梧型的男人,背影修長,哪個角度看都很養眼,但她卻心裏忐忑,又不知道說什麽好,掙紮了很久都沒出聲。


    他說一起吃飯,他說親自來接她,可是她實在沒想到,用餐地點竟然是這裏,這是他們第幾次見麵?無論是什麽情況,這都來得太快了吧?怎麽辦?這時候拒絕還來得及嗎?


    電梯門開了,陳蘇雷走出去按密碼開門,回頭看到蘇小魚仍立在電梯門口,眼瞪得大大地看著他,彎彎的眉毛拱起來,一臉矛盾,好像一隻正對著胡蘿卜思考人生大事的小兔子。


    她的那點兒小心思陳蘇雷看得明白,他忍不住笑,然後一伸手推開門說:"放心,我不會吃了你的,還沒到時候。"


    被人看穿心思,蘇小魚大窘,臉立時紅了,進門的時候都不敢抬頭。


    屋子裏布置得很簡約,家具全是黑白兩色,看得出平時沒什麽人常住,一點兒零碎東西都沒有。


    桌上已經擺放整齊,碗碟精致,簡單的三菜一湯,揭開湯碗還有熱氣,蘇小魚立在桌邊看得一臉神奇,忍不住好奇地提問:"這些是什麽時候準備的?好厲害!"


    "剛才叫的。"陳蘇雷簡單地答了一句,看著她的表情又補了一句,"這個點附近所有餐廳都要等位,你還要回公司,時間來不及。"


    這句話是解釋嗎?蘇小魚慢了半拍才領會過來,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喝酒嗎?"


    她搖頭。喝酒?她酒量很淺,其實是根本沒有,喝酒豈不是自尋死路?


    他也不堅持,笑笑示意她動筷子。


    吃的是上海菜,不知是哪位大師傅做的,味道非常地道。蘇小魚最近幾乎一日三餐都是在公司解決的,不是比薩就是壽司,桌上久違的家常菜,她吃完第一口之後就滿足地歎了一聲。


    "好吃嗎?"


    "嗯,好吃。"


    他微笑了,伸手舀湯,然後把那個小碗推到她麵前,"累不累?多吃點兒。"


    小排骨冬瓜湯盛在天青色的瓷碗裏,邊緣是枝葉纏繞,還有些燙。蘇小魚接過來的時候雙手捧住碗邊,那暖意就從指尖漫上來,一直漫到她的心裏。


    為了這暖意走神,蘇小魚過了一會兒才想起回答問題:"還好,不算太累,就是老覺得沒時間睡覺。"


    "那還叫不累?"他笑,然後慢慢補了半句,"有目標就不覺得累。對吧?"


    她也笑起來,不知為什麽,就是莫名的開心。


    又吃了幾口又想起什麽來,蘇小魚開口問他:"對了,你認識貝小姐?"


    "理寧?"他點頭,"認識,很熟。"


    "她很厲害啊!"遙想貝理寧在會議室裏的風采,蘇小魚感歎了一句。


    "怎麽厲害?"他微微笑。


    "就是很厲害啊!"蘇小魚放下筷子,模仿貝理寧開會時說話的樣子,還特地揮手強調了一下自己的語氣。


    嬌小玲瓏的蘇小魚模仿高挑強勢的貝理寧,反差太大,陳蘇雷忍不住大笑起來,還笑著伸手去摸她的頭發,手勢並不重,好像她隻是個小孩子。


    其實她從小受父母疼愛,對這樣的動作並不陌生,但每次被他觸碰,她就會覺得歡喜,又有些不好意思。


    "就這樣?"耳邊又傳來他的聲音。


    "啊?這還不厲害?會議室裏哎!"她驚訝。


    "那她對你們算是客氣了。她做風險投資的,是出了名的厲害。會開到一半,她敢當著一大群老總的麵直接拍桌子,嚇得老總們目瞪口呆。精彩得很哪!"


    拍桌子?蘇小魚腦海裏不受控製地浮現出身穿職業裝的貝理寧霍地站起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的樣子,就算隻是想象,都讓她不由自主寒了一下。


    "好厲害!我不行……"蘇小魚握著筷子喃喃吐出這一句。徹底服了!


    "好了,你們不一樣。"她的樣子好可愛,而他的手指一動,好像自生了意識,探過去輕輕刮了一下她的臉頰,眼看著一片嫣紅在自己手指滑過的地方瞬間浮起。真是有意思,怎麽會有這麽喜歡臉紅的女孩子?


    臉又燙了,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為什麽她在這個男人麵前總是這麽不在狀況?對自己無力了,蘇小魚在心裏哀歎。她努力了一下才又開口:"哪裏不一樣?我怎麽不覺得?"


    "那就一樣吧。"他眨眨眼,從善如流。


    不滿意了,她低聲叫:"哪裏一樣啊!"說完愣了一下,自己都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


    他也笑,笑完傾身過來,輕輕地親了一下她的嘴唇。


    6


    很短暫的一個親吻,一開始隻是玩笑,沒想到這條小魚嚐起來竟然這樣可口,嘴唇下溫暖柔軟的感覺,放開的時候突然有些不舍。不想她知道自己有這樣的感覺,他索性看著她的眼睛笑了一下,然後很愉快地看到她現在的樣子,孩子一般地紅著臉,完全失了反應。


    沒想到他會親她。蘇小魚仍處於震驚狀態,微仰著臉,兩頰嫣紅欲滴,杏核似的眼睛裏仿佛蒙著一層霧水,滿是惶然,很久以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蘇雷……為什麽?"


    "嗯?"沒聽清,他微笑著疑問。


    她吸氣,鼓起勇氣又問了一遍:"為什麽?你是不是,喜歡我?"


    喜歡?他看著她不說話,身體又開始蠢蠢欲動,想再吻她,又想撫摸她。如果是他所熟悉的那些女子,說不定現在兩人已經在床上纏綿盡歡,可她還是個孩子,他沒想過要給自己找一個孩子——給自己找一個麻煩。


    可她剛才說到"喜歡",一個吻,就說到喜歡……


    真是個孩子,與他習慣了的那些女人到底是不同的。


    怎麽會被一個孩子吸引……


    簡直是奇跡。他至今都沒想通為什麽。自己獨身很多年,當然也有女人,但交往的全是同類,大家都是冷靜自製,合則聚,不合則分,不排斥肉體享受,也從不談感情。


    居然遇到她,居然被她吸引,偶爾興起的示好被她拒絕,居然覺得她更有趣。


    蘇小魚在發蒙。他吻她,她是不敢相信的,就像這段時間以來每次與他相處,每個他打來的電話,她都不敢相信。隱約覺得他是喜歡自己的吧,可每次又自問怎麽可能,沒想到現在竟脫口問了出來,問完之後才覺得後悔,腦子裏嗡嗡作響。


    感覺過了很久,其實應該隻是幾秒,耳邊終於響起他的聲音,語速不快,說得也簡單,看著她的眼睛微笑。


    "小魚,我很高興和你在一起,覺得愉快。你呢?"


    這算什麽回答?他答了嗎,還是沒答?


    但是心裏突然歡喜,蘇小魚一時不察,情不自禁點了點頭。


    他的臉還在眼前,那雙漆黑的眼睛慢慢地彎起來了,然後低下頭來,再一次吻了她。


    四唇相交,剛才那種失重與軟弱的感覺又來了。她腿軟,立不穩,他也察覺到,輕輕地笑了一下,抱住她的雙手就用了些力氣。


    吻起她來是如此可口,提拉米蘇一樣的甜潤,他舍不得放開,手臂漸漸收緊,又有些失控起來。


    記憶裏很久以前的那些模糊的片段在腦海中掠過,那些他原以為再也不會想起的事情,原以為再也不會重來的感覺——他喜歡的,不喜歡的,想要留住的,想要忘記的,翩然而過。


    心動了,或者可以留下她,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念頭了。或許是因為一個人太久,又或許是因為讓自己感覺愉快的事情越來越少了。


    但是她還小,許多事情,怕她不能理解,也無法接受。


    她不能理解喜歡或者愛這一類虛幻的詞,那些沒有任何現實意義;不能理解讓一對男女互相吸引的東西,誰也不能預料能夠延續多久;更不能理解,所謂的永遠其實總是這樣或者那樣的輪回。


    還有,不能理解他!


    蘇小魚完全不知道陳蘇雷腦海中的想法,被吻得全身無力,好不容易能夠再次自主呼吸,她隻想落荒而逃,但他沒有絲毫放手的意思。他的目光徘徊在她的臉上,好像在確認什麽,漸漸地目光柔和下來,嘴唇掃過她的臉頰,最後落在她的耳垂上,輕輕含了一下她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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