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道氣息,正是那灰衫老者與紫袍青年。


    看其尾隨之勢,已然有了必殺之心,即便是追到這被北玄星的盡頭,也不會幹休。


    韓石神色陰沉,身影更疾,心念快速轉動,思索脫身之策。


    他此刻傷勢極重,無法連續施展天涯咫尺,否則即便是乘鼎,也無法追及。


    與三人之戰,極為凶險,道周幾番想出手,都被韓石阻止,他有一種直覺,道周的身份,若是被這三人知曉,會引發一係列不可知的變故,更何況,道周並非本體在此,貿然出手,恐會引發不測。


    不到真正的生死邊緣,他不會讓道周出手。


    前行中,韓石猛然目光一凝,看向不遠處,一股怒浪般的白霧翻滾中,一個身著儒袍的青年緩步走出。


    儒袍青年神色沉靜,朝著韓石抱拳說道:“韓石,在下南幕宗林靜之。”


    韓石眼中露出精光,說道:“是你。”


    這儒袍青年,數日前,他在無涯山滅殺第五刀之時,曾與此人有一麵之緣,與那出手阻攔的三位乘境不同,此人並未出手。


    “長話短說,林秋竹是我南幕宗之人,更是我林家祖輩,今日,我助你一臂之力。”


    儒袍青年揮手間天地間有無數雲絲匯聚,在他手中交錯,化作一支白色的毛筆。


    儒袍青年拈筆如劍,反手從自己眉心刺入,使得那毛筆筆尖處有一滴奇異的朱紅凝聚。


    似血非血!


    韓石神色一變,那毛筆吸收的,是此人的壽元,那滴血中,至少凝聚了千年的生機。


    儒袍青年的臉色,隨著那朱紅的出現的瞬間,突然變得煞白,他右手握筆,憑空而落。


    “命卦雲卜......”


    隨著儒袍青年一聲低喝,筆下有蛇龍,刹那間便有八個血紅大字飛出。


    ......乾......坤......巽......震


    ......坎......離......艮......兌


    八字一出,雲海突變,以儒袍青年為中心,八字隱入八個方向,頓時使得整個雲海如沸如煮。


    雲漫天地!


    無邊無際的雲霧,隔斷了靈識,但凡陷入其中之人,都無法再去追蹤目標。


    “坎水之位,可離。”儒袍青年手中的雲筆微微一震,化作雲絲散去。


    “多謝!”韓石目含肅然,朝著儒袍青年抱拳一禮,身子一晃之下,沒入雲海不見。


    他乃是果決之人,深知此刻並非詳談之時,這林靜之的恩義,終有一日,他會有果報。


    “但願我這麽做,是對的......”儒袍青年長歎一聲,也轉身走入雲海中,身影漸漸淡去。


    韓石自然不知道,儒袍青年失去的,不僅是千年壽元,那雲筆,乃是南幕宗傳承了無數年的至寶。


    此筆之力,可動乾坤,即便是乘鼎修士也是極為忌憚。


    此筆,隻能動用三次,無數年傳承至今,隻剩下一筆之力。


    而眼下這一筆,正是那最後一次。


    身處雲海之外,才能看出雲海何在,但若是身處其中,則隻能看到一個白茫茫的世界,不知其始,不知其終。


    若是站在北玄星外,則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團數十萬裏方圓的巨大白霧,仍在以極快的速度擴大,其中不時透出一絲淡淡的血光。


    這迷霧之海隻有一個作用,便是迷,無論是何種神通,都無法使其消散,這是因為林靜之的千年生機,融入霧海,使其仿若有了一絲靈意。


    但這霧海隻能維持十二個時辰,時限一到,便隨風而逝,天地間恢複如初。


    不多時,灰衫老者與紫袍青年出現,看到這霧海後,兩人神色皆是一沉,靈識探出一掃,目光更寒。


    這霧海,將韓石的氣息徹底遮掩,而且其中,有一絲奇異之力彌漫,將天地六合之向扭曲,即便是以兩人乘鼎的修為,一旦踏入,也難以在短時間脫離。


    “八卦迷雲陣!”灰衫老者眼露精芒,一字一頓地說道。


    此刻,二人如何還看不出,這韓石,竟是有高人相助。


    兩人神色陰沉,死死地看著那霧海,許久,灰衫老者冷哼一聲,轉身一步離去。


    紫袍青年微微眯起雙目,嘴角露出邪異笑容,看著灰衫老者離去的方向,微不可察地說道:“三祖麽......”


    百萬裏的霧海,沒有對凡人造成太大的影響,隻是天色變得陰沉下來,看起來隨時都會下雨。


    霧海的另一側,一道青虹直衝而出,青虹的背後,一個萬丈大字在霧中漸漸隱去不見。


    “坎!”


    韓石回頭看了一眼後,一拍儲物袋,取出數枚丹藥吞下,隨即目光一掃,身子再度疾馳而去。


    這些丹藥,隻能暫時壓製體內傷勢,此刻,他必須尋覓一處秘地閉關療傷。


    韓石之所以離去,而不是決死一戰,自然並非他畏死,而是有著深深的思慮,北玄大司此人,他必殺無疑,那紫袍青年,他也有深深的殺機,但北玄子,且不說此人修為通天,單身份,便是林秋竹之師,也是許晨的師祖,若要殺此人,將會極為棘手。


    而且,整個玄陽門的安危,全係在韓石一人之身,以他的修為,隻要不死,北玄宗便絕不敢對玄陽門上下趕盡殺絕。


    否則,一旦與韓石這般修為的大神通之士結下滅門之仇,隻會給北玄宗同樣引來滅門之災。


    一旦逼得韓石徹底撕下臉麵,毫不顧及身份,隱於暗處,對北玄宗之人出手偷襲,三位乘鼎自然難有生死之憂,但那些弟子或是長老,卻幾乎是十死無生,除非永世不出山門,否則北玄宗隻能看著自己的門人,逐一死去,直至宗門衰亡。


    這也是整個修真界的一個共識,除非有盡滅的把握,否則絕不可禍及對方的整個宗門。


    楚國的北部,有一大片群山相連,喚作橫雲山脈,此地再往北千裏,便是遺落之地。


    這一日,一個青衫青年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一座山崖上,此人神情平靜,但麵色卻是極為蒼白。


    這青年,正是韓石。


    他一路疾馳,直到此地,卻不想竟是來到了故地。


    這橫雲山脈,當年他從遺落之地出來後,便途經此地,借用了楚天宗的傳送陣,開啟了回歸晉國之途。


    韓石身影連閃,立刻出現在一座山穀中,在他的靈識中,這山穀有些奇特,數道暗河在這裏匯聚,從山穀中流出,化作溪水。


    韓石一步邁出,身子立刻融入山壁之中,出現在一處山腹中。


    這山腹所在之地距離地表甚遠,隔絕了一切的氣息,山腹上方,有數根巨大的溶柱石,其形若老樹根須,其上不時有水滴滴落。


    山腹中央,有一片淺水,中央處,坐落著一方石台。


    韓石一晃之下來到石台上,盤膝坐了下來,此地,倒是一個閉關的絕好之所。


    韓石雙手掐訣,不斷打出訣印,形成禁製,融入四周的山壁中消失不見。


    一連三日,這山腹中已然被韓石印下數萬道陣法,石之陣道下的禁極空三脈陣法,在韓石手中交融後,與這座山峰已成為一個整體。


    猶如一支巨大的保護傘,即便是這山峰崩碎,陣法之力也不會消失,可以生生扛住乘鼎的全力一擊。


    韓石看著環繞四周的陣法,深吸了一口氣,他平靜的雙眸中,陡然生出一縷無法形容的殘酷之光。


    視之,恍若幽冥!


    “三祖......”


    韓石仰頭,發出一聲非人的厲嚎,好似荒漠中,一隻受傷的野獸。


    山腹中,充斥著一股肅殺的氣息,與無盡的殺機交融在一起,使得韓石身外三丈之內,被一層奇異的慘綠之芒環繞。


    那是,最歹毒的詛咒!


    那是韓石發自心底深處,最誠摯的祝福,祝願那灰衫老者,生生世世,受盡這世間所有的痛苦卻不死,直到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在無窮無盡的絕望中,韓石會給他送去希望,然後,在他看到希望時,再將那希望敲碎。


    但他,仍不能死去!!!


    韓石要他,活著沉入黃泉,永世不得翻身,被蛆蟲吞噬,成為這世間,最汙穢之物,被整個世界遺忘!!!


    韓石要他,看到這世間所有屬於他自己的美好,然後自己再親手將那些美好一點點毀去,無論是情,還是義,無論是淚,還是血,無論是心,還是魂!!!


    韓石要他,在毀滅那些美好時,無論內心是怎樣的痛苦,臉上,卻永遠都是動人的笑容,如花一般地綻放!!!


    韓石要他,雙膝永遠跪地,頭顱永遠低垂,用雙手,將自己的皮肉,一絲一絲地撕下,和血而食,不許停,更不許死!!!


    這世間,沒有比這個心願更加真實的祝福了。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韓石才緩緩閉目,氣息漸漸恢複平靜。


    韓石的人生軌跡,從爹娘死去的那一刻,有了改變,他今日能有這般修為,全都是因為他與那殺害爹娘的黑影和白影舍命一戰,重傷瀕死,被師父送進了那神秘的七龍峪。


    從那時開始,他的人生再也回不到當初。


    爹娘若不死,韓石,或許早在當年皇城之變中死去,化身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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