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很清楚韓石的性格,一旦下定決心,絕不會輕易改變,他若相勸,不僅是徒費口舌,更有可能損壞韓石對五行宗的印象,稍事權衡,他立刻放棄了勸說的打算,反而順著韓石的意思開口。


    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未嚐不想早一日回歸五行大陸。


    “你回五行大陸後,若是遇到有白虎血脈的君氏家族,勞煩替我照顧一二,這君家,曾與我有恩。”韓石語氣透著認真,緩緩開口。


    “這君家弟子中,有君無憂,君無常與君無意三人,皆是與我有舊,想來,他們現在應是早已踏入元嬰境,或許更進一步,突破到靈動也為未可知,此事,就拜托你了。”


    “少主言重了,老奴自當遵命。”吳天神色恭敬,開口說道。


    “吳天,從今往後,不可再以老奴自稱,否則,我便終生不入五行宗。”韓石的語氣中帶著些許不容質疑的堅決,但眼中卻是透著笑意。


    吳天心中微微一燙,含笑朝著韓石抱拳道:“老夫走了,少主,千萬保重。”


    韓石搖了搖頭,無奈地苦笑,雖不自稱老奴,但少主的稱呼卻是未改。


    吳天身影一晃之下,出現在高空,他看著五行大陸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氣,神色中有了向往與激動之意。


    他已有千餘年,未曾回過家鄉。


    吳天離去了。


    看著吳天的身影,漸漸消散在遠方天際,韓石的心中,生出一股淡淡的寂寥之感,他與吳天的關係,從最初的互相算計,到收魂血為奴,再到互相有了認同,而後更是到了同麵生死的程度。


    而現在,在韓石的心目中,吳天已然成為了長輩一般,韓石對他有了敬重。


    在吳天的眼中,韓石就好似是家族的後輩,已然乘載了他的希望。


    他對韓石,也從最初的暗藏私心,到如今的處處著想,甚至為其舍棄性命也在所不惜。


    兩人之間,倒是如忘年交一般。


    將魂血還給吳天,將那一直存在其心中的隱隱負擔放了下來,同時,也令韓石有了一種輕鬆的感覺。


    韓石轉身,順著江邊,朝著一處泊口走去。


    不知不覺中,天色漸暗,下起了綿綿細雨。


    韓石舍卻了較為平穩的大船,卻是走上一艘輕舟,付了船資,韓石站在船首處,靜靜地看著在煙雨中顯得朦朧起來的南岸。


    當年,他從遺落之地出來後,借助古傳送陣,才在最短的時間裏回歸晉國,在經過這廬江時,並未如現在這般,而是從天空中疾馳而過。


    那時的他,歸心似箭!


    搖船的船翁麵色蒼老,但身手卻是幹練,披著蓑衣,在細雨中,吆喝起船歌。


    船歌回蕩在廣闊的江麵上,不僅不顯得喧鬧,反而更使得天地間有了一種極為幹淨透徹的靜意。


    這靜意融化在細雨中,滴在江麵上,形成一道道漣漪。


    韓石看著那一個個圓形的波紋,出現,消逝,心中一片安靜。


    不知何時,船已靠岸,韓石暗歎一聲,舉步走上岸邊。


    “客官且慢。”


    老船翁從船艙裏取了一頂鬥笠,遞給韓石。


    “現在隻是細雨,不一會就會大起來,這鬥笠送你。”老船翁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韓石接過鬥笠,仔細地看了一眼,忽然心中一動,掌中出現一錠十兩重的銀子,放在老船翁手中。


    “老人家,謝謝你。”


    老船翁看著手中的銀子,眼中透出不可置信之意,許久,才回過神來,自言自語道:“原來太爺爺說的故事,是真的。”


    “什麽故事?”


    韓石將鬥笠戴在頭上,這種感覺,讓他想起第一次走進鏡水古鎮時的情景,那時,也是一個雨天。


    老船翁說道:“小的時候,我太爺爺曾與我說,他的太爺爺,在鏡水鎮,曾經用一頂鬥笠,換得了十兩銀子,後來家境也因為這十兩銀子,漸漸走出了貧困,雖稱不得大戶人家,也算是富足有餘了,隻是,當年用十兩銀子買鬥笠的恩人,卻是再也沒有見過。”


    “小時候,我還信以為真,後來長大了,方知道故事就是故事,我累死累活一個月,也掙不到二錢銀子,能吃飽穿暖,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老船翁臉上露出笑意,“原來,太爺爺並沒有騙我。”


    韓石站在雨中,看著不遠處,籠罩在一片朦朧中的鏡水古鎮,心中有了一絲莫名的感慨,這一幕在他看來,便如同一場輪回,當年的不經意,卻想不到,竟在兩百年後,又有了相似的場景。


    而這老船翁,顯然正是當年那對賣雨具的老夫妻的後人,這種巧合,讓韓石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這是命運的輪回,隻是改變的是他人的命運,他與青眉,是否能在這輪回中再有相見之時?


    韓石踏雨而行,再一次走進了鏡水古鎮。


    兩百年的歲月,化為綿綿細雨落在古鎮裏,改變了許多,也帶走了許多,但唯一不變的是古鎮的神韻。


    這裏的人們,似乎有一種與世無爭的淡然,那是雨的靜謐,而這份靜謐,已然融入了人們的心中。


    走在小鎮裏,看著腳下的青石板,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浮上心頭,兩百年前那已有些模糊的記憶,再度清晰,並與眼前的一切漸漸合而為一。


    這青石板,還是當年的模樣,變的,是人。


    這一切,恍若隔世!


    韓石嘴角露出淡淡的自嘲之意,同樣是石,經過了歲月的洗禮,他,還不如腳下的一方青石,最起碼,這青石板,始終未曾改變容顏。


    韓石漫步而行,沿街的商鋪,並未因雨而關閉,反而因為一些躲雨之人愈發顯得多了幾分熱鬧的氣氛。


    在街邊的一處酒鋪裏,韓石將儲物袋中的幾個酒葫蘆裝滿,拿著葫蘆,不時喝上一口。


    些許的酒意上湧,讓韓石的腳步漸緩,憑他的修為,隻需稍以元力壓製,自然不會醉,但他卻是不想。


    斜靠在一處顯得有些斑駁的石牆上,韓石抬頭朝天,任由那雨水打在臉上,他索性擰開葫蓋,將酒倒出,如那雨水一般,盡皆倒在自己的臉上。


    青眉,你在哪裏?


    韓石的臉上,有雨,有酒,但就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從眼角流下的,是否還有淚!


    天地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在一種好似清醒卻又仿佛即將陷入迷夢的狀態下,韓石踉蹌著前行,他已然分不清楚東南西北。


    韓石,此刻就如同失去了方向的孤鳥,在天地間,茫然地飛著,卻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雨,更大了。


    此刻,韓石便如同一個凡人一般,徹底地迷失在這雨中的小鎮裏,一道道曲折的巷弄與一座座小橋相連,韓石遇弄則穿,遇橋則越。


    漸漸地,韓石發覺到,這小鎮中,有許多美麗的風景,他從未留意。


    “在這裏長大,怪不得青眉是那般的鍾靈毓秀。”韓石站小河邊,酒意逐漸消退。


    不經意間,他的目光,落在對岸一座不大的青瓦白牆的老房子上,匾額上的字,令韓石的目光略有停留。


    “石眉居……”


    站在石眉居前,韓石眼中露出一縷追憶之色,這兩個字,觸動了他的心弦。


    他欠青眉的,又何止是為她畫一次眉!


    摘下鬥笠,韓石邁步走入這石眉居中,一股淡淡的墨香彌漫其中,讓人聞了,有一種神清氣爽之意。


    屋子的牆麵上,掛著許多幅水墨丹青,遠遠看去,尚看不出精妙之處,隻有離得近了,才能發覺每一幅畫,都透著傳神之意。


    隻有屋子中間,有一個木桌,上麵擺放著筆墨,顯然是作畫之用。


    隻是,此間主人卻是不在。


    韓石站在一副山水畫前,端詳著,不多時,有一人從門外走了進來,小心地收了傘,靠放在門口外的地麵上。


    此人乃是一位須發斑白的老者,他看了韓石一眼後,便收回目光,在這屋子中踱步起來,不時微微點頭,露出讚賞的表情。


    不久,老者雙眼一亮,從牆上取下一副秋霜圖來,小心地卷了起來,接著,從懷中取出兩錠金子,放在空白的牆麵下。


    老者將畫卷仔細地收好,稍帶著疑惑的目光,看了韓石一眼後,撐開雨傘後,快步離去。


    老者的動作,落在韓石眼中,頓時使得他有些懂得了這石眉居的規矩。


    除了那已成空白牆麵的秋霜圖外,另有幾處牆麵,也同樣是空白,顯然原本掛在牆上的圖畫已被人取走。


    而那幾處空白牆麵的下方,都擺放著數物,韓石目光一掃,頓時臉上浮現古怪之色。


    這數件物品中,除了大量金銀之外,竟還有水果雞蛋這等常見之物。


    韓石突然一笑,此間的主人,必是一個極有趣之人。


    他已看出這石眉居的規矩,表麵是以物易畫,其實卻是以心意易心意。


    無論是誰,都可以憑著自己的心意,來石眉居,換得一副喜愛的畫卷,無論是千兩黃金,還是一枚雞蛋。


    此人看重的是心意,在其眼中,千金與雞蛋並無什麽不同,都是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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