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材市場開張之後,有人跟聶大躍反映,說魏長青的老婆假公濟私,占用一塊地方自己賣起了盒飯。聶大躍聽了哈哈大笑,說萬冬梅就是勞苦命,她要做就給她做吧,反正那麽大的市場,也確實需要一個賣盒飯的,誰做不是做?這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魏長青夫婦聽了之後非常感動,更加賣力地為聶大躍管理建材市場,把聶大躍的生意完全當成了自己的生意。


    魏長青說話算話,他真的幫著秦石峰把意思挑明了。隻可惜挑明的對象不是聶小雨,而是聶大躍,他把秦石峰的意思直接對聶大躍說了。


    聶大躍想了想,說:“這個事情我不反對,其實我已經對你說過,我覺得秦石峰這個小夥子不錯。但是這是他們自己的事,我們不好幹預,要說就應該秦石峰自己跟小珍說呀,都什麽年代了,還能包辦?”


    魏長青回頭如實把情況跟秦石峰說了。秦石峰說:“謝謝,隻要何大哥真是這麽想的,就好辦。”


    說是就好辦,但是對他不利的消息也有,那就是陸大偉打著“二板上市”的幌子,經常拉著聶小雨去跑政府的有關部門,並且常常一起在外麵應酬。秦石峰知道,一男一女在一起的時間長了,難免生情,等到他們真的生情了,就是聶大躍真的希望自己的妹妹嫁給秦石峰,恐怕也難有回天之術。秦石峰很想對聶大躍說:“二板連影子都沒有,折騰什麽呀。”但是話到嘴邊上又縮回來,覺得這樣說話太沒有水平了,於是就一直設想著另外的途徑。


    這一天,聶大躍意外地接到了杜治洪的電話。由於意外,他差一點就沒有想起來“杜治洪”是誰,好在杜治洪及時地說了一句“最近市裏麵工作太忙,沒顧得上與你聯係”,才使聶大躍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地從大班椅上站起來,說:“哎呀,是杜市長呀,您好您好!”


    倆人說了一些閑話,杜治洪問:“關於下一步的發展,公司有什麽打算?”


    聽杜治洪的口氣,像嶽鵬實業不是深圳的民營企業,而是他嶽洲市國資辦下麵的國營單位了,需要市長大人親自關懷。


    “謝謝杜市長關心,”聶大躍說,“我們最近進行了戰略調整,打算介入資本市場,準備二板上市。”


    聶大躍也有虛榮心,他隻能往大裏說,並沒有說到什麽工廠搬到關外,這裏建設建材市場正在對外招租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那好呀,”市長說,“介入資本市場這個思路非常有戰略眼光啊。不過據我所知,二板市場何時開放還說不準,這方麵爭議非常大,你還不如直接買殼上市。”


    聶大躍沒想到杜市長懂得比他還多,再一想,本該如此,杜市長是大學畢業,又在省委政策研究室幹過那麽多年,對政策的掌握是應該比我多,他說的“據我所知”那就是肯定如此了。


    “好啊,您給我推薦推薦。”聶大躍說。


    “別的不敢說,”杜市長說,“就說我們嶽洲市內的稀土礦吧,最近也由國家有色總公司下放到地方上了,屬於我這個一畝三分地裏麵的,你要是有興趣,這個主我或許還能做。”


    “是嗎?”聶大躍說,“那太好了。”


    聶大躍這最後一句話當然帶有誇張的意義,但也不全是客套,想當初自己因為能夠穿一雙礦上的勞保皮鞋都光榮得不得了,如今竟然要考慮收購“嶽洲稀土”了,說不激動是假的。


    杜治洪市長的這個電話其實是秦石峰策劃的。秦石峰專門研究股票的,關於國家有色總公司撤消,有色企業劃歸地方上的消息他可能比杜市長知道的都早。關於“嶽洲稀土”這些年經營不善,負債太重,連年虧損,已經st了的信息,他也非常清楚,隻不過當時他沒有意識到這裏麵有什麽操作性,或者說沒有意識到這裏麵有什麽可以被他所利用的空間。這幾天於天天想著怎麽抗衡陸大偉,想著想著就開了竅,如果說服聶大躍去收購“嶽洲稀土”,那麽他就肯定不會再去搞什麽“二板”了。並且收購“嶽洲稀土”肯定需要證券公司配合,這樣,自己又等於為證券公司接洽了一單大業務,兩頭討好,討好就等於“討巧”,符合上河口人的性格。更為重要的是,他可以有非常正當的理由經常跟聶小雨回嶽洲,比陸大偉帶著她跑市內的政府部門還要更上一層樓。


    這麽想著,秦石峰就像當年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一樣興奮得覺都不用睡了,幹脆起來把思路理清楚。


    秦石峰連夜打開電腦,調出“嶽洲稀土”的資料,研究了最近幾年“嶽洲稀土”的年報,發現事實上“嶽洲稀土”早已經資不低債了。這一發現使他興奮異常,不亞於突然發覺陸大偉原來有一個老婆,而且老婆馬上就要來深圳了。


    第二天一早,秦石峰就聯係上杜市長。秦石峰知道如今當領導的或者是當大老板的時間都非常寶貴,如果第一句話你不能抓住他,他很可能馬上就告訴你他現在非常忙,這件事情你跟某某某說把,所以秦石峰認為第一句話非常重要。秦石峰雖然大學是學工的,研究生學的是金融,但是說話方式上已經掌握了當紅作家的技巧:現在的人節奏快,長篇小說的第一段和短篇小說的第一句話必須抓人。秦石峰現在跟市長說話不可能是長篇,隻能是短篇,說不定還是小短篇,所以第一句話就必須給市長最大的信息量。


    秦石峰剛說:“杜市長,我是深圳某某證券公司的秦石峰。”


    杜治洪說:“哎呀高總,你好”。


    秦石峰還沒有等到市長往下說,馬上就給他灌信息:“深圳有公司對‘嶽洲稀土’感興趣,找到我,我分析了一下,覺得如果深圳的企業願意出錢收購‘嶽洲稀土’的部分股權,對我們嶽洲是有好處的。”


    市長果然被他的話抓住了。杜治洪一愣,心想怎麽這小子說到我心裏去了?但是到底是當市長的,沒有喜形於色,而是故意停頓了一會兒,說:“我先了解一下情況。”


    其實情況他早清楚了。如果沒有人來收購,“嶽洲稀土”今年就要被pt,明年就要被退市。如果那樣,嶽洲就真的什麽也沒有了,什麽也不是了。說實話,這幾天他正為這個事情焦心呢。


    早上到辦公室,走廊上碰到鄭天澤,鄭天澤現在已經從市委政策研究室調到政府辦公室了,雖然嶽洲是個縣級市,市委和政府在一個院子裏辦公,並且鄭天澤調到政府辦公室也沒有當主任,還繼續當副主任,但實際權力大多了,連給大院看門的老頭見到他都明顯比以往客氣,所以,鄭天澤現在做得很開心。那天早上杜治洪看到他的時候,鄭天澤就是一臉的開心樣。見到杜治洪,馬上立住腳,等候吩咐。


    杜治洪說:“你看,上次我們去深圳的活動還是有成效的吧。”


    “是嗎?”鄭天澤說。鄭天澤的這個“嗎”的尾音是向上高高翹起來的,仿佛非常興奮,興奮得控製不住,非翹不可。


    “是的。”杜治洪說。接著,杜治洪就把秦石峰剛才電話的情況說了。鄭主任聽了自然跟在市長後麵喜了半天。


    隨後,杜治洪讓鄭天澤打電話跟秦石峰聯係,然後鄭天澤在第一時間之內把有關的情況及時向他匯報。事實上,有幾次鄭天澤就是當著杜治洪的麵跟秦石峰通電話的,但楞是說市長正在開會,沒時間,但是他非常關心您說的那件事,特意關照我給您打電話等等。


    秦石峰對自己的建議充滿信心,他相信杜治洪對他的建議一定很感興趣,所以,給杜治洪打過電話之後,再沒有追問,而是在等待,等待杜治洪主動給他打電話,他覺得如果市長親自給他打電話,也能間接體現他的身份。但是,杜治洪並沒有給他打電話,秦石峰等到的隻是鄭天澤的電話。秦石峰有些掃興,甚至有些紛紛不平,心想,不就一個縣級市的狗屁市長嘛,老子見過比你大的官多著呢!所以,他對鄭天澤的頭兩次電話的反應並不積極,打哈哈,沒有談實質問題,無奈鄭天澤耐性不錯,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終於,秦石峰的氣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再一想自己的建議並非真正是替杜治洪著想,而是為自己謀劃的,所以,也就不再計較杜治洪的架子,把底牌亮給了鄭天澤,說他認為最好是聶大躍的嶽鵬實業來收購稀土礦,因為嶽鵬實業現在正麵臨轉型,打算介入資本市場,對雙方都是一個機會,還說聶大躍到底是嶽洲人,知根知底,現在外麵假大款非常多,弄不好就被別人耍了,我們做具體工作的就是要為市長著想等等。


    秦石峰這最後一句話當然是站在鄭天澤的角度說的。


    鄭天澤回答:我們市長跟聶大躍本來就是非常好的朋友,幹脆我把情況匯報給他,市長自己就會知道怎麽辦了。


    秦石峰說:那最好。


    如此,才有了杜治洪給聶大躍的那個電話。這也說明杜治洪辦事情有原則性,知道什麽電話該自己打,什麽電話該有手下的主任打,甚至還有些電話隻能由秘書打。可見,杜治洪在省委機關的這些年沒有白泡。


    應該承認,秦石峰這一次基本達到了目的。自從杜治洪跟聶大躍打電話談到收購“嶽洲稀土”之後,聶大躍的注意力馬上就從“二板”移到收購上來,而聶小雨與哥哥聶大躍是保持一致的,既然聶大躍轉移過來了,那麽聶小雨也就對“二板”冷淡許多。這正是秦石峰所希望的。


    其實做生意的人是最忌諱感情用事的,但是這一次在收購“嶽洲稀土”的問題上聶大躍不可能一點不受感情因素的影響。因為他的兒子現在就在稀土礦。


    聶大躍覺得很奇怪,以前兒子也在稀土礦,自己並沒有怎麽想,現在兒子還是在稀土礦,為什麽天天想呢?而且好像一天到晚想,一天比一天想得厲害。前段時間,聶大躍就這個問題還專門跟魏長青談過心,魏長青也搞不清楚,回去問萬冬梅,萬冬梅說:“那當然不一樣,以前他想著反正兒子是他的,無所謂,現在他總是擔心兒子會跟他有隔閡,所以才特別想。”


    魏長青認為萬冬梅講的有道理,於是就把萬冬梅的話學給聶大躍聽。


    “不是擔心有隔閡,”聶大躍說,“是真的有隔閡了。離婚的時候胡婭沁還要求我經常給兒子打電話,說這樣有利於兒子成長,當時我還覺得胡婭沁明事理,但是現在兒子根本就不接我的電話了,這不是隔閡嗎?”


    魏長青聽了覺得問題比較嚴重,於是就打算幫一下聶大躍。


    魏長青是老雁窩本地人,在礦上根基很深,以前他們在礦上的時候,本地人屬於“土著”,不如胡婭沁他們那些外來的人吃香,感覺他們就像是殖民地的人,到了第三代,這種情況已經有了根本改變,原因是同化了,並且由於本地人家族大,盤根錯節,在某些方麵反倒具有某種優勢了。比如魏長青,魏長青的一個外甥就恰好在礦上的學校裏當老師。魏長青給外甥打電話,問他何胡嘯的情況,並囑咐外甥在可能的情況下盡可能幫著關照一下。


    “何胡嘯?”外甥說,“沒這個人呀。你說的是胡嘯吧?”


    魏長青心裏麵咯噔了一下,難道胡婭沁給兒子改姓了?魏長青不敢肯定,於是讓外甥認真打聽一下,明天把有關情況告訴他。


    第二天,外甥主動打來電話,告訴魏長青:是的,胡嘯就是以前的何胡嘯。並且吞吞吐吐地提醒舅舅:最好少跟胡嘯的那個父親來往。


    “為什麽?”魏長青問。


    外甥吞吞吐吐不願意說。


    “說!”魏長青火了。


    外甥怕舅舅,隻好說:“聽胡嘯的班主任說,胡嘯的父親相當不好,在深圳發財了,就不要他們母子了,自己找了一個十八歲的少女,而且還一分錢都不給他們母子。”


    “別聽他們瞎講!”魏長青說,“你認識他父親嗎?我就在深圳,跟他是好朋友,天天在一起,難道不比你了解?”


    外甥不敢說話了。


    這樣靜了一會兒,魏長青意識到發外甥火沒有道理,於是緩和了一下口氣,說:“不管你的事,你記著能關照就關照吧。”


    魏長青憋了很長時間,還是把這個情況對聶大躍說了。


    那天魏長青和萬冬梅竟然發現聶大躍哭了。魏長青和萬冬梅一直把魏長青當作大哥和大老板,現在這個大哥和大老板當著他們的麵一哭,倆口子馬上就被震撼了,當即暗暗地下決心,一定要幫一下聶大躍。


    聶大躍告訴魏長青和萬冬梅:我上當了。當初我覺得胡婭沁肯定離不開兒子,才同意兒子給她的。錢是她自己堅決不要的。兒子叫“何胡嘯”,就已經是雙姓了,幹嗎還要改呢?


    後來聶小雨告訴聶大躍:胡婭沁沒有經過你同意就給何胡嘯改名字是無效的,可以打官司。聶大躍說算了,我已經問過律師了,如果那樣,兒子就要出庭做證,真正受到傷害的是兒子,何必呢?但願等兒子大了他會明白。


    話雖然這麽說,但是聶大躍卻更加想念兒子。這次聽說要回去收購“嶽洲稀土”,他能不思緒萬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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