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兒是個陰天,從一早就開始狂風大作,外麵一直黑壓壓的,好像隨時會有什麽從天上傾瀉而下。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也越來越少,都趕著回家過年,街道便有了絲蕭瑟的味道。


    網吧從兩天前就停止了營業,白範乖乖的去陪爹媽,陳濤則和鹿小雨張羅起了年貨。好在動作迅速,所以今天他們可以老老實實的窩在家裏麵等著十二點敲鍾。


    “陳濤――”鹿小雨的聲音從遙遠的空間飄了過來。


    “幹嘛?”陳濤胡亂的撥著電視節目,有點無聊的吃著花生。


    “你怎麽不說話了――”


    陳濤受不了的翻翻白眼,繼續隔空喊話:“有什麽可說的啊!”


    “小爺我無聊嘛――”


    “鹿小雨!”陳濤終於爆發,“老老實實上你的廁所!再廢話我就把你鎖裏麵直接過年!”


    “壞人……”百無聊賴的小鹿哥哥總算消停了。


    與此同時,坐落在牆角的固定電話忽然響起。這電話鹿小雨分到宿舍的時候就有,用的不大多,倒是陳濤開了網吧以後,成了陳濤的業務專線。所以陳濤想也沒想,就走過去接起了電話。


    “喂,你手機怎麽關了?”電話那頭的開場白很有特點。


    陳濤皺眉,電光火石間把聲音在大腦中分析了一下波段,呃,有點陌生。下意識的看看插座上並排充電的兩個手機,鑒於業務素養,陳濤還是據實以告:“沒電了,正充著呢。”


    “我說呢。你在家?”


    “嗯!”陳濤受不了的翻翻白眼,多新鮮,不在家那接電話的是鬼啊!


    “那沈盟找過你嗎?”電話那頭的男人似乎很著急。


    陳濤因為似曾相識的名字愣了一下,隨即馬上憶起是那個可惡的占據了鹿小雨心裏第二把交椅的汙蔑他是黑社會的長相沒什麽特色的男人:“沒有啊,他找我幹嘛。”


    “可不找你他能去哪兒呢!”男人已經開始冒煙了。


    “在哪?自己家唄,你是不打錯電話了,等我幫你問問他家電話號碼……”


    陳濤正準備放下電話替這個焦急的陌生男人去五穀輪回之所找鹿小雨打聽,結果就聽那邊瞬間響起震耳欲聾的怒吼:“你他媽誰啊!鹿小雨呢!”


    “呃……他不太方……”


    嘟――嘟――嘟――


    “靠!他媽的文明社會注意素質好不好!”陳濤鬱悶的掛上電話,回頭就看鹿小雨神清氣爽的重返人間。


    “你剛才吵啥呢?門板都讓你震得直哆嗦。”鹿小雨皺起眉頭,看著莫名其妙吹胡子瞪眼的陳濤。


    伸手一指電話,陳濤撇撇嘴:“剛剛有個炸藥桶找你哥,我沒說兩句他……”


    陳濤話才說一半,鹿小雨已經一個健步衝到電話旁飛快的查找來電顯示,接著下一秒就回撥了過去。陳濤看著鹿小雨火急火燎的樣子,不知怎麽的有點不是滋味。


    那邊鹿小雨已經開始嘰裏咕嚕的說起來,前麵幾句沒注意,陳濤就聽清了最後一句,鹿小雨對著電話咬牙切齒:“電話裏說不清,我這就去你家!你給我老實等著!”


    掛了電話,鹿小雨就開始往身上套衣服,毛衣毛褲外衣外褲,眨眼間就裹上了羽絨服。陳濤冷眼看著鹿小雨手忙腳亂,硬是忍住了一聲沒出。直到鹿小雨全部穿戴完畢,才想起好像把某個人遺忘了。再去看陳濤,結果隻得到輕輕的一聲冷哼。


    “我哥不見了,我現在要馬上去和王朝一起找,王朝就是我哥的那位……”鹿小雨劈裏啪啦說一大堆,結果陳濤連表情都沒變。微微皺眉,鹿小雨總算覺出了不對勁兒,“你怎麽了?”


    “沒什麽呀,你趕緊去,別回頭你哥再有個磕了碰了的,你還不得心疼死。”陳濤其實沒想這麽陰陽怪氣,但是話趕話的就說出來了,好像這些話有自己的意識,根本不受他的控製。


    鹿小雨本來就急,結果被陳濤這麽一擠兌徹底炸毛,順手從衣架上操起好幾件衣服唏哩嘩啦都丟到了陳濤身上:“你他媽的趕緊穿衣服!”


    “幹嘛?還準備拿我當免費勞力使啊。”陳濤從衣服堆裏撲騰出來,一臉的不樂意。


    “陳濤!”鹿小雨又氣有急。


    “鹿小雨!”陳濤也騰的一下從沙發上彈起掐腰作茶壺狀。


    “陳、濤。”這一次,鹿小雨幾乎是從牙縫裏蹦出的字兒。


    “……”


    十秒,目光較量勝負立現。


    “哎,這呢這呢,喊那麽深情幹啥啊,你看咱是奔二環還是去城郊,我聽你的。”茶壺自覺自願的給自己套上棉襖,小圍巾一圍,歐了,出門。


    鹿小雨直接在樓下攔的出租車,然後直奔王朝家。陳濤現在知道電話那頭的男人叫王朝了,這名字忒容易記。


    一路上,鹿小雨再沒說過話。瞎子都能看出來他臉上那真真切切的焦急。陳濤瞄了幾眼,覺得純屬自虐,最後強迫自己把腦袋轉向了窗外飛逝的風景。


    玻璃裏側上了厚厚一層霧氣,讓不斷後退的景色變成了一幅幅抽象畫。陳濤看得眼睛發痛。可奇怪的,嘴角卻慢慢上揚,最後彎成一個淺淺的苦笑。


    ――嗬,如果沈盟是鹿小雨的親哥,多好。


    出租車一個急刹車,抵達目的地。陳濤還沒來得及怒斥司機的破技術,就被鹿小雨連拖帶拽的弄下車,然後連電梯都懶得等一口氣爬到了王朝家。


    說實話,王朝讓陳濤頗為意外,社會上摸爬滾打久了,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氣質陳濤一眼就能看出來,雖不能百分百準確,但也八九不離十。對於王朝,陳濤的結論是,一個容易讓同性自慚形穢的社會不安定因素。隻是,眼前的不安定因素已經徹底不安定了。


    焦頭爛額中的男人沒有閑暇和陳濤寒暄,點個都就算認識了,然後就開始對著鹿小雨講述沈盟離家出走的案發經過。


    幾分鍾以後,陳濤借鹿小雨的光,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出來並不複雜,就是王媽媽想抱孫子,但王朝和沈盟明顯不可能滿足老人家的願望,所以王媽媽就想讓王朝提供精子,然後弄個試管嬰兒也算對老人們的慰藉。王朝自然是果斷拒絕的,盡管王媽媽各種轟炸外帶親情牌苦肉計,都沒有動搖王朝那顆冰冷的心。但就在昨天,在王媽媽又一次徒勞無功的電話轟炸之後,今早沈盟忽然不見了,手機也打不通。所以……


    “試管嬰兒的事,我哥知道嗎?”鹿小雨正襟危坐,就差拿個小本本做筆錄了。


    “我不確定,昨天我在客廳接電話的時候,臥室門沒關,他就在裏麵,也許……”王朝使勁回憶,一臉辛苦。


    “也許?”鹿小雨皺眉,“那他今天早晨走的時候有沒有留下什麽字條之類?”


    “啊,有。”王朝獻寶似的從口袋裏摸出張皺巴巴的字條,遞給鹿小雨。


    “我、出、去、一、會?”鹿小雨念著字條,呆楞了好半天,然後沒好氣的對著王朝翻白眼,“你腦子裏是豆腐渣吧。我哥這不說的很明白嗎。”


    “嗯?”


    “他就出去一會兒啊。”


    “可都仨小時了,我覺得他也許是不希望我去找他,所以才……”


    “王朝!”鹿小雨一副被打敗的表情,“我哥是世界上最簡單的家夥,他想什麽就說什麽,說什麽就做什麽,這點還用我給你舉例麽……”


    “……”王朝沒了聲,似乎在思考鹿小雨話裏的可能性。


    “切,你就是自己理虧,所以心虛。”鹿小雨撇撇嘴,然後起身走進臥室,好半天,提著個旅行充電器出來,充電器一端,還晃蕩著手機,“你離家出走還把手機放臥室充電啊?”


    陳濤呆楞的看著眼前跟情景喜劇似的場景,在心裏為高估王朝而頓足捶胸――要擱古代,這王朝就是個標準的愚民,不帶打折的!


    歎口氣,鹿小雨拿出手機撥了幾個號碼。很快,小鹿哥哥就變臉似的露出溫柔笑容,連聲音都能甜得滴出水來:“阿姨啊,我是小雨,對,我哥在家呢吧,嗯,我一想就是,這大過年的肯定得回去看你和沈伯伯啊,我初二還過去拜年呢,嗬嗬,賺壓歲錢啊。對了,能讓我哥聽電話嗎?”


    陳濤張著嘴,而且是越聽嘴張得越大。終於,下巴掉到了地上。靠,自己平日裏還美呢,覺得小白眼狼那毛是一天天順了,爪兒是一天天平了,結果今兒一見才知道,合著擱別人那兒人家壓根就不是狼!


    看著眼前倆人的注意力都在電話上,陳濤悄悄起身進了陽台,靠在欄杆上點燃了香煙。吸一口,吐一口,好像煩躁就會少一些。煙草的味道,讓陳濤平靜。


    那廂王朝終於和沈盟直接對上了話,顯然,沈盟壓根不知道王朝先生百轉千回的自虐曆程,聽到王朝想讓他早點回來,猶豫了一小下,便同意了。


    於是,四十分鍾以後,當陳濤即將吸完第五隻煙,沈盟終於風塵仆仆的趕回來了。一邊不住的說著回來晚了一邊換鞋的男人完全沒注意到客廳的異常。比如鹿小雨陰陽怪氣的窩沙發裏,再比如王朝麵色凝重的杵在玄關跟前,再再比如屋裏多了一個手裏還捏著半個煙屁股的陳濤。


    十五分鍾以後,沈盟才終於在王朝和鹿小雨的攜手描述下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眼下這烏龍狀況,王朝就算想瞞也過不了鹿小雨那關。


    “所以,就是這麽回事。老太太想孫子想瘋了!”王朝也算徹底坦白,下意識的希望政府給予寬大處理。


    沈盟愣了半晌,忽然問:“要自然生產嗎?”


    “啊?”王朝雲山霧罩。


    “哦,我是說孩子,要正常製造嗎?”


    “……”


    這回別說王朝,連陳濤都一時失手,沒夾住,煙頭落到了地上。艱難的走到鹿小雨身邊,陳濤推了推他,壓低聲音:“我說,你哥……都是這麽思考問題的?”


    鹿小雨沒好氣兒的白他一眼,懶得回答。


    半分鍾之後,王朝終於反應過來,馬上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怎麽可能!老太太想要試管嬰兒,就是需要我提供點精子,不過我已經拒絕了。愛誰誰,反正別想從我這兒下手!”


    幾乎是瞬間,沈盟微微緊繃的表情柔和了下來,隻見他吐口氣,然後笑得憨厚:“試管嬰兒挺好的,又不用你幹啥。本來咱倆就挺對不起爹媽的……”


    “……”


    “等孩子出來,我還能帶給我爸媽看看,也算半個孫子……”


    “……”


    “你基因比我好,不然我貢獻也……”


    “行了我明白了你放心吧這事兒包我身上!”王朝這話說得連停頓都沒有,那叫一個一氣嗬成。靠譜的一拍自己胸膛,王朝又補充一句,“就不勞你無私奉獻了。”


    同誌們,什麽叫覺悟!王朝和沈盟的例子,生動的告訴了我們一個道理――同樣生活在一起的兩口子,做人的差距是可以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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